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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元清看着那张脸，神情恍惚。
这就是先前他在临凤城那里看到的……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如今这个人站在元霄留下的生太极里，在他们洒下了鲜血的地方，茫然四顾。
他浑身燃着难以窥见的火焰，火舌舔舐着那道显得有些单薄的虚影，脆弱得像是马上就要破碎消散。
元清怔怔的看着他，那鬼修向着面前的虚空伸出手，眉头微蹙，试探的向前摸了摸，看起来像是想要触碰什么，却扑了个空。
鬼修瞪大了眼，平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愕，身上的火焰骤然腾起，扭曲了躲在大阵之中掩藏身形和气息的两人看过来的视线。
倏忽间，火焰吞噬了那道身影，转瞬间消失不见。
元清在那身影消失的瞬间，只觉得紧紧握住心脏的畏惧和紧张骤然消失，背上都被汗水浸湿了，浑身松懈下来，简直就像是刚跑完一趟道途漫长的马拉松一样。
元霄伸手托住元清摇摇欲坠的身体，眼见着那虚影消失，高悬起来的心平定下来，转头看着师弟的模样，也没有多问。
他知道，元清此刻恐怕比他要更加茫然许多。
“跟着我的阵步走，我们出阵。”元霄道，握紧了神情恍惚魂不守舍的元清的手，一丝清灵之气顺着交握的双手钻入元清经脉之内，游过灵台，让他浑身一震。
元清状态不佳，最好是能够给他充足的时间冷静清醒，但显然的，现在并不合适。
鬼修已经知道了他们本该在的地方，再留在这里实在是不安全，作为鬼修目标的他们也必然不能回去临凤城那边当活靶子。
他们得离开这里，至于这里的鬼门，自其中走出来的鬼怪，依靠大阵完全是可以阻拦下来的。
大约那些需要费些功夫的鬼怪都跟着鬼修去了临凤城之外的那面鬼门。
元霄拉着元清，心中颇为担忧同门长辈的情况。
典籍中并未详细记载鬼修的手段与修炼的方式，但方才那同元清长相相同的鬼修并没有实体，然而即便是虚影，其气势也让如今金丹大圆满的元霄浑身都绷紧了。
实力这样强大的鬼修在寻找他们，而此时并没有能够帮助他们的师长在身边，元霄不可能将自己和元清的安危都压在这个大阵上。
谁知道之后会不会接二连三的有鬼修到来呢，哪怕是有大阵庇护，在鬼门底下跟实力强悍的鬼修对上显然不是什么好做法。
他们必须要离开。
元霄察觉到了，鬼修似乎普遍的都习惯以气息来分辨别人的存在和身份。
不管是先前说那个书生模样的鬼修，还是后来重伤万长老的那个鬼修，更多的都是依赖气息而非神识或者双眼。
若当真是如此，那么他们洒在外边的那一滩鲜血，在鬼修们意识到被蒙骗了视线，破坏掉生太极之前，足够拖住前来探查的鬼修一段时间。
元霄并不太确定，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和猜测了。
哪怕这个猜测不准确，他们也必须硬着头皮离开这里。
元清跟在元霄身后，低着头仔细一步一步踩在元霄先前走过的地方，以免被困在大阵之中，再也出不去。
踏出大阵的瞬间，元霄又补上了好几个生太极，甚至是将他们俩用过的衣袍之类的东西撕碎了，在大阵周围无规律的放置掩藏起来。
之后回头往临凤城所在的西方看了一眼，目光沉沉。
元清再一次感觉到了来自阵外阴寒鬼气的侵蚀，晃了晃脑袋，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方才鬼修呆着的位置。
“他刚刚说接我……回家？”低喃着先前那鬼修说过的话，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
元霄闻言，将目光收回来，看向元清，微微颔首，“的确如此。”
说着，他唤出灵剑，拉着元清踏了上去。
宝车虽然舒适，速度却着实有些慢。
“可是我……”元清想要说自己对这个人并没有任何印象，但想到那个鬼修那张脸，顿时又有些不确定了。
以他的命格来说，有个已经死去的亲人……似乎并不是不能接受的。
元霄驱使着灵剑，认准方向一路向南，“你认识他？”
元清摇了摇头，脑子里却骤然浮现出一个画面，不由自主的，又点了点头。
一见他这般反应，元霄眉头一皱，看着元清一时清醒一时恍惚的神色，压下了心中的躁动，沉默不语的继续向南行去。
元清看到了那个鬼修，还有……他自己。
他看到自己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蜷缩着沉眠。
他枕着身旁人的腿，背倚着一棵枝繁叶茂的粗壮大树，翠顶如盖，阳光透过枝叶之间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斑驳点点。
风随意的撩过树梢，掀起一波一波在灿烂的阳光下涌起的绿色浪涛。
身旁同他长相一般无二的人一身醇和的灵气，身上也没有那般浓重的暮气。
他面容沉静，一手握着卷宗，一手轻缓的梳理着枕着他腿陷入黑甜的人的发丝。
周围非常安静，没有鸟啼没有虫鸣，连风自林间吹拂而过的声音都没有，除却不断翻阅卷宗的动作以外，时间和空间仿佛都静止了。
静谧得令人窒息。
元清看到自己在梦中眉头皱了皱，身上渗出丝缕黑色的凶戾之气。
翻阅着卷宗的少年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远方虚空之中的目光阴鸷可怖，收回目光再看向他时却又温柔得不像话。
少年动作轻柔的按揉着沉睡着的人的头，声音低沉仿若呢喃，“神魂归来。”
沉睡的人浑身一震，睁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身旁同他长相一般无二的少年。
脸上露出纯然的笑容，开口唤道：“孤阴。”
元清怔然的看着漆黑一片的夜幕，还有脚底飞速后退被拉成了一条线的大地，张了张嘴，“孤……”
气海大震，金丹的虚影突然变得凝实，元霄毫无防备的被牵扯其中，灵剑尖啸一声，嗡鸣不断。
元清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堵住了，剩下的那个字怎么也喊不出来，卡在嗓子眼里，硬是憋得元清咳呛了好一会儿。
一边安抚着丹田之中的气海和金丹，一边给元清顺着气，元霄稳住了震颤的灵剑，速度也缓了下来。
“我……”元清的思维有点迟滞，仿佛还停留在刚开看到的画面之中，“我知道那个鬼修的名字了。”
元霄一怔，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
实际上，看那个鬼修对元清的态度，元霄大概也能猜到他们之间关系匪浅。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有些焦躁，却无法阻止元清因此而想起写什么。
唯一让他感到稍微放心的，只有元清回想起那些记忆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眷恋的神色。
跟那鬼修对待元清时的温柔并不相同。
“可是我喊不出来。”元清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他的人设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元清想道，不过这种吊人胃口半遮半掩的回忆画面真心是糟糕透了。
除了让元清更加确定那个被他喊作“孤阴”的鬼修并没有伤害他的意图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那便不喊。”元霄看着元清，面带宠溺。
元清点点头，回头望向大阵的方向，却发现早已看不见光华闪烁的大阵，同样也无法窥见高悬于空中的鬼门。
试着努力稳定刚才因为那道虚影的降临而久久无法平定的情绪的元清，将视线收回来，也明白他们不可能继续留在大阵那里。
“我们去哪？”他问道，将注意力放到了其他事情上。
“天璇宗附近的那道灵脉。”元霄道，那道灵脉外围的大阵如今还并没有完善。
毕竟是要布下能同护山大阵比肩的阵法，如今纯阳宫又没有大乘期的前辈能够出手布阵，想要将这个灵脉同阵法融合，对于大乘期以下的修士而言，着实够呛。
当年纯阳宫祖师爷合体期的时候占着纯阳山脉开宗立派，落成阵法也花了两年之久。
但如今半年过去，搭建出来的轮廓也比如今那鬼门之外的大阵要管用得多。
灵脉之中灵气充足，几乎是呼吸之间都能吸收灵气，同时置身在这样浓郁的灵气之中，己身的气息会被清净的灵气冲刷，被压制到极地的程度。
当然最重要的是，距离近，同时如今还没有前辈在内潜修。
外有阵法护持，内有灵气冲刷，元霄想不到比这个灵脉更加合适的地方了。
元清对灵脉这个存在也十分好奇，心中知道师兄如此肯定的要去那里，定然是确定那里足够安全。
这边元清和元霄往灵脉一路狂奔，那边神识被灼烧干净的孤阴眉头微蹙，身形变得更虚了些。
始终关注着自家尊上这边的鬼修，依旧拦着张牙舞爪想往这座散发着浓郁的生灵之气的城镇中扑的鬼怪。
孤阴抬手看看自己已然是半透明了的手掌，微微一顿，后退两步向鬼门更加靠近了些。
从鬼门另一头传递而来的力量让他的身影重新凝实。
的确如同元霄所猜测的那样，鬼修并不擅长神识。
因为他们的躯壳是由森然的鬼气凝成的，不然也不会一刀下去不沾血而是喷涌出漆黑的灰烬。
鬼修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赤.裸的神魂，一个并没有灵肉之躯保护的神魂。
这样特殊的形态若是使用神识，就跟耗费自己本身的神魂一样，消耗的并非力量，而是自己本身的存在。
就跟要切断一个常人的手脚一样的概念。
没有几个鬼修会选择这种消耗己身神魂的手段，更多的是这些鬼修们，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还有神识这么一说。
然而孤阴并不是这样一个能用常理来判断的鬼修，在神识被第八荒的灵气灼烧殆尽，却没有在那片气息浓郁的地方找到自己寻觅的人的时候，孤阴并没有如同先前一般暴怒。
他被那样的气息安抚了。
哪怕神识被灼烧的痛苦足够让人发狂，但对孤阴而言似乎不足一提。
他靠近着鬼门，感受着自鬼门之后源源不断传递而来的力量，不顾火舌舔舐灼烧之痛，将神识再一次探了出去。
鬼修们安静的等着情绪难得温和下来的尊上下一个命令。
孤阴的性情反复无常，平静温和的时候几乎让所有效忠于他的鬼修们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身在鬼界，焦躁暴怒的时候却六亲不认，不管是谁靠近都只有一个死字。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恢复了平和的面色，鬼修们就齐齐阻止了鬼修继续送人头的原因。
虽然一贯都是暴怒的情绪占据了上风，但从半年前起，尊上好像是突然之间听话的吃了药，渐渐平静。
温和起来的尊上，认为任何一种形式的杀戮都是十恶不赦的罪责。
受命屠城的鬼修们感觉心塞塞的。
鬼修们停止了动作，城内的人们心却悬得更高了。
从纯阳宫那里的来的武器被各宗弟子们握在手中，城墙上的箭垛口探出了散发着冷光的炮口。
鬼修们眉头一挑，哪怕对于自己的实力非常有信心，但他们也不想以身试法，亲自尝试一下这些东西的力量和作用。
原本停下了动作的鬼怪顿时挟裹着浓重的鬼气挡在了鬼修们面前。
“南城门是怎么回事？”重新落在云洗府中的丹玑宗长老看着鬼气稀薄空荡荡的南城门，皱了皱眉。
然而神识扫过那处无数次，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就是因为没有异常才显得格外诡异。
余姝伸手拦住了想要开一炮试试的合欢宗弟子，“省着些，敌不动我不动。”
孤阴没有让他的属下们等待多久，他重新睁开眼，将视线落在剩下为首的那三个鬼修中，其中一个一袭黄袍的青年模样的鬼修身上。
那鬼修遥遥的向他恭敬的躬身。
“去东方那面鬼门。”孤阴淡淡道。
他要使用神识，就必须得呆在这里等着在鬼界之中的本体传递力量。
然而第八荒地域广袤，若是依靠气息来搜寻，着实是太慢了。
孤阴想到方才的气息，面容柔和，桃花眼中带上了细微的笑意，连身上纠缠着的鬼气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去吧。”他语气轻柔，“去将他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