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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云如丝,灿阳正好,气候合宜,倒是个值得外出行散的日子。先前留下的活与今个的事堆积一块,宫人们早饭用过又开始忙活起来,路上三三两两的忙碌背景,影落日阳之下竟有日月朝夕不过匆然而已的慨叹味道。
稍早时候,苏霜染便拿着书到凉亭下静坐翻阅。苏霜染往常不会这样早就出门,今日遇见实属难得。身边伺候的人是青莲,说来将大部分活交与湘宛淳后青莲已经好些时候不管苏霜染这边事儿了,今日倒是一反常态在苏霜染身边跟着。青莲心里并不平复,但几次话欲出口她都忍了下来,心知事情此时还是别提得好,人静站一旁看着苏霜染心不在焉地读览书本。
书本翻开的这一页已然停了有些时候,苏霜染落在纸上的目光并无觉察。心里有事,从踏入屋里见到床上的人开始,苏霜染直至今时仍旧难以将神思抽回。久久,苏霜染终是无心再看,默然叹息,尔后抚群起身同青莲道:“……陪本宫走走吧。”
但又何止是苏霜染一人心情不佳?青莲尾随其后,心事重重。两人后院里散行将近半时辰,直至听闻有前来册封的宫人,苏霜染心有担忧匆忙赶了回去。不料到的那会儿册封太监早已离开,如此轻车熟路也不等苏霜染过来便宣召旨意,想是受文皇帝旨意不要在这会儿打扰苏霜染的太监昨夜应该亲眼看见文皇帝从屋里出来的罢。
屋门开敞,苏霜染来时便见这样一幕,湘宛淳眼垂眉低坐伏床边一动不动,大有一跪不起之势。
青莲看得心里不是味儿,又焦又恼正上前将人扶起,却得苏霜染拦手阻碍,她疑惑侧脸,见苏霜染神色肃然静默示意她离退,心里捉急不已然而又不得不从命离去,深深望了眼半伏在地对来人毫无觉察的湘宛淳,青莲有些迟疑地缓缓退下将门带上。
湘宛淳神色木然呆讷,从受封之时起便对前来太监的传旨恍若未闻,幸而苏霜染早有料想叫了人在身旁服侍,若是照这状况先前出门跪地谢恩的那会儿她肯定还赖在床上,衣衫不整。不过此时侍候的宫女不在旁侧,该是湘宛淳后来将人遣开了。
苏霜染快步走来,将地上的人半拦入怀:“这地面凉,咱还是回床上坐着。”
是闻到这股浅淡馨香还是瞧见地上那角素淡裙褶,涩干失神的眼眸终于有了点动转,湘宛淳牵扯嘴唇,不容易才喊出一声:“……娘娘。”话音淡退昨夜的委屈与难过带了细微可察的歉然,从受旨跪地刹那积压的情绪随这一声低唤全然倾泻,莹莹泪珠流落连成细线。
见状,苏霜染执起手帕替人把脸上的眼泪拭去,奈何这泪越抹越多,到头手绢竟湿了大半。虽是如此,湘宛淳依旧比头天晚上安静不少,苏霜染轻抚着抽噎的纤背,一下一下,软言哄道:“都过去了,乖,不哭了。”
到底初遇这种事情,且不是你情我愿下的心意坦诚,对于女子向来最为看重的贞洁,湘宛淳此时此刻的颓然样子还是说得通的。
湘宛淳自认为不是个矫情的人,因为悲愤惭愧而哭得稀里哗啦的事情她如何也做不出来,不知怎的,见到苏霜染的时候,一切妄图压下的情绪无法受制地泻涌而出。是心里莫名多出的那么点儿宁神安定让她觉得不必将苏霜染漠然推拒于千里。
其实一切都是不合规矩的。能得皇帝临幸本就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能得皇帝册封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湘宛淳这副丢魂落魄半死不活的样子要摆在别的嫔妃面前,可不知要被如何恼然怒斥。先不提那茬就说这个吧,谁又见过娘娘屈尊过来劝哄侍婢的?然而湘宛淳逾矩,苏霜染默许了。
支托起湘宛淳的身子,苏霜染道:“来,别跪着了。”湘宛淳个头比她矮身骨比她瘦,苏霜染扶起来并不费劲,把人扔床上也不是多难的事。
湘宛淳其实不愿意,奈何对方身份高尊,她也只得违心应承。苏霜染而后体贴问道:“到这会儿你还不曾用膳,不如本宫叫人端些早点过来?”闻言,湘宛淳拉扯唇角酿出一抹算不得好看的笑,摇了摇头,然而苍白的面庞此刻却染晕上了一片浅显红绯。
苏霜染心细,自然察觉出其中不妥,攥握湘宛淳的手,软声说:“宛淳可是觉着哪里不舒服?本宫叫太医过来探探吧。”就连苏霜染自己也未有觉察说这话时人有多么体贴温柔。
指尖的凉意让湘宛淳心里一阵悸动,随之而来的是更多别扭不自在,希图抽回自己的手,湘宛淳低头喃喃出口道:“……奴婢、奴婢想去洗沐、换身干净衣裳……”湘宛淳方先没有留意,倒是听苏霜染那样一问,发现满身是汗黏腻难受。加上盈满屋内的那阵让人嫌恶难忍的靡腥味道,湘宛淳只想从出去,找个离这儿甚远又无人打搅的地方安静自处。
“好,”只当她对宫规身份有所介怀,明显察觉湘宛淳挣动意图,苏霜染手并无松开,而是讲道,“你现在身份不便,等会儿到浴池那儿洗吧。”
“这……”秀眉皱起,湘宛淳随即便要摇头拒绝,不想话音才出让苏霜染扰断。
“对了,”方才想起事情,苏霜染随即道,“既然宛淳受册封,奴婢这个自称以后可就不得再使了,如若宛淳喜欢,唤本宫一声姐姐也好。”
脸上潮色未退,湘宛淳面露诧异,说道:“……娘娘,这可使不得。”声音糯软带了刚才哭泣时候残余的淡浅鼻音,即慌又怕的表情人显得有些畏怯。
“依稀记得初出遇宛淳时是如何称唤本宫的,那会儿姐姐叫的可是顺呢,”声音飘然空远,顺著苏霜染的话湘宛淳也逐渐忆起自己以前的鲁莽不懂事,苏霜染却适时收了声,不想这会儿提及让湘宛淳梗心的事,将人带起,她讲,“好了,宛淳若是想去沐浴且去吧,换身衣裳也人会自在舒服些。”
湘宛淳讷讷应声,赶紧出门去了。
看着湘宛淳消*影,苏霜染眼眸沉黯,昨晚推门进屋那会儿,湘宛淳已经在床上木然出神有些时候,发现她欲意靠近,人竟是受了惊地往被子里钻躲,这是苏霜染万没想到的。等她掀开被角,发现湘宛淳面色白煞一片模样怪是吓人。若不是安抚等人睡去,想湘宛淳今日的脸色该是比刚才见时的更为憔悴难看。
湘宛淳头回来浴池,却没有半点心思打量,浸没水中,脑里全是昨晚的景幕,并不情愿却不自主把昨晚的事情反复了遍。一幕一幕晃眼即逝,那种心慌促急的惶恐惊怕滋味又尝味一回,明明没埋水中,湘宛淳还是惊出一身汗来。受不住的,身子打著颤往池边慢慢依缩。
……
又说此时,苏霜染目光敛回不言一词,绪思百转千回却叫心如明镜的湘宛淳看得透彻。
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本不愿过多提及,奈何苏霜染眼中暗明起伏波澜着实有趣,湘宛淳忽然有逗玩儿的兴致:“庄妃不会知道,那晚……其实、本宫盼了很久,是多渴望庄妃能早些过来、早些救本宫水深火热中。可惜到头来却是一场空等。呵,反倒是本宫最不愿最难堪的时候被庄妃撞了正着。”话及此处,声音一片寂默。
凝望着那双淡然明眸,湘宛淳缓声又道:“本宫那时候也傻可以了,即使最后仍是心念着木门能被人忽然推开,而那个人是你。只是……庄妃啊,你究竟让本宫失望了。”低沉的声音有藏不住地轻嗤与困倦,苏霜染明知不该如此轻易受制,心却遏不住地紧紧一收。
攥紧衣角的指节泛白,苏霜染抿唇不言,等不到有趣反应,湘宛淳索然寡味软懒掩嘴打了个哈欠,无谓讲道:“也罢,本宫亦想这种谎话是瞒不过庄妃的眼。”
不想那番话论被湘宛淳如此随意否决,苏霜染蓦而仰头,美目间晃眼隐没的愁虑恰恰落入湘宛淳的眼,湘宛淳嫣然一笑,轻浮而暧昧地将脸往苏霜染跟前凑近了些,吐气如兰:“本宫何时有这样大的本事,竟能令庄妃心疼?”
“若贵妃祈愿臣妾如此,臣妾没有拒绝的道理。”心里一凉骤然色冷,苏霜染蹙眉答道。
“是么?”苏霜染如此言答也在意料之内,湘宛淳神思片刻恍惚,目光从苏霜染脸上移离不知望向何处,亦真亦假懒洋叹叹道,“如若庄妃懂得这疼心滋味,本宫倒真是愿如所言那样……期望了。”
霎时,苏霜染心沉入了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