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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城近在眼前,巍然屹立在群山之间,这城是周国的咽喉,若能攻下此仗便赢了四五成。眺望过去,守卫重重,铁壁铜墙,一场恶仗再所难免。
一路翻山越岭,荣国兵马折损不少,而且此处险峻不适于骑马,怕还未近身就被飞箭射穿孔。荣军就驻扎于城外三百里处,整了士气决一死战,首战之将仍是潘逸。
此次攻城多凶险,首出好比送死。阿妩焦虑,不想让潘逸一人担这风险,与玉暄商议之后,玉暄决定亲自出战,助潘逸一臂之力。
这一石二鸟令王将军大为高兴,他既可以灭去眼中钉,又能完成荣君意愿,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故出战之前,其殷勤敬上生死酒,语重心长地嘱咐了番,看似为他们考虑周到,暗地却笑他们有去无回。
在潘逸与玉暄率兵前去之时,阿妩现身于众人面前,她穿的是荣家衣,戴的是丹兰冠,恭敬地端酒相送,且信誓旦旦道:“诸位英雄,阿妩在此处等诸位归来。”
话落,她亲自斟酒敬上众人,不管何等军职,也不管何等年纪。妩妃可非池中物,她亲民可敬,更是令那些小兵小卒感激涕零。
阿妩依自己所言,立在军营口捧巾把酒等他们归来,日落席地而息,日出候在原处,就如他们姐妹家人。这番言行众将士看在眼里,不由心生敬佩,大震士气。
攻城之时,潘逸屡落险境,玉暄率亲军救其水火,援于后方的达喀将士也不遗余力地相助。经过这几个月的行军,异族与荣军如同一心,早已去了芥蒂,王将军的算盘算是落空了,他没想到如此险恶的形势,常胜将军又胜了一回。
众兵高歌凯旋,阿妩闻声出营相迎,她亲手递上巾帕、敬起美酒,恭敬且得体地赞颂各位英雄。潘逸从她手上接过酒碗,四目相交,他敛起戾气,望向她的眸柔情似水。
我回来了。
平安就好。
眼波来去,彼此心语明了,别人看不出,只有有情人才懂。
见到兵将高兴地拥作一团,王将军自觉又被涮了脸面,他羞恼不已,气郁攻心。此时,阿妩来了,走到其面前恭敬鞠礼,称赞其用兵如神,赛过诸葛。
甜言蜜语使得王将军飘飘然,阿妩锦上添花,又端起酒碗与众将士共敬他一杯,这才顺了他的气。
事后,阿妩向玉暄提及此,毫不掩其厌恶之意,轻蔑地嘲讽道:“姓王那厮不肯出力,功倒喜欢领。我看他是小人之心,定要防他。”
玉暄皱起眉,似无意地问她:“既然是这样人物,为何荣灏把他安插在这险道上?”
听完这话,阿妩略有所思,她很清楚,如今的荣灏不似当年浑浑噩噩,或许他早就起疑心,亦或者他已经知道她与潘逸之前的事。
王将军善妒,此仗可见其用心,是故意要将潘逸送上不归路,安插这样个人物,可能是荣灏有意为之。他想除掉潘逸,又不想损自己英明,这招借刀杀人使得漂亮。
想着,阿妩深吸了口气,一扫淡然之色变得忧心忡忡。她得想法子保住潘逸,亦或者让他离开荣国,她怕荣灏对他不利,怕得要死。
她突然起身,两手负于身后踱步道:“那人留不得,我们得想个法子……”
那年立夏,下城沦陷,经过三个月多月的攻城战,玉暄终于破了这座重城。周国气数已尽,百万大军汇集于其都城五十里外逼周王降。
听到下城攻陷的消息,荣灏竟未露出一丝激动之色,甚至比往常还要静默,过半晌,他只问:“军况如何?”
“回陛下,王将军所率兵马与丹兰玉氏所率兵马各折损一半,王将军不幸阵亡。”
语毕,荣灏突然嗤笑出声。侍将莫明,不由大胆抬头,只见荣灏笑得接不上气,浑身抖得如同糠筛,声音听来更像是哭。
“果然,我果然没猜错……”
侍将不明其意,也不敢多问,匆匆地鞠一礼,告退。走出帐后,他听到后面“乒乓”一阵动静以及怒吼声。这仗打赢了,荣君却在生气。
没过几日,玉暄率余兵与大军会合,荣灏亲自驾马相迎,自是荣光无限。众将见君,下跪施大礼,荣灏立马先其一步,伸手扶上。
“诸位大可不必,诸位皆是英雄。”
此话说得人心暖,能平安来此与大军相聚,未尝不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话音刚落,荣灏便迫不及待地走向阿妩车马,亲手撩起帘接她下车。
马车内,阿妩端坐,身上穿得仍是离时的战铠,车帘掀起,她侧首,直勾勾地看向荣灏,那双眸就和当年笼子里的一样,媚惑且带着一股野性。
荣灏不顾众人在场,探过头去狠狠地在她唇上印了一吻,之后手一伸把她勾了出来。潘逸都看见了,心肺一阵剧痛,仿佛气息被抽离般,差点窒息。
安排妥当之后,众人大多散去。玉暄拨长脖子,未能在相接队列中找到柯林,理应他所率的兵马在此列,可是人在哪儿?
玉暄心生不祥,下了马直冲而去,找到柯林旧部之后,他赶忙焦急问:“可汗呢?”
那大将老泪纵横,紧握他的手难以启齿。玉暄明白了,他瞪大了双眼,两腿一软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兄弟……他是我兄弟啊。”
众人正为相聚大声欢笑,此时的玉暄却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胸口痛心大哭。
老将抹去泪,哽咽道:“殿下节哀,我们已将可汗尸首带回,他正在帐子里。”
老将点头,把玉暄带到一小帐前。一股很浓的酒味,好似里面有人在饮。玉暄呆愣,迟迟不敢进,他抱着一丝侥幸,想掀开帘能见到个大活人,裂着嘴对他笑着说:“兄弟,来,喝酒。”
想着,玉暄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极小心地掀了一角帘,里面静悄悄的,几坛酒摆在地上,供着躺在地上的尸首。一阵眩晕,玉暄差点再次瘫倒,最后他硬忍下来,极为坚难地迈出一步、再一步。
柯林躺在那处,身上穿着达喀盛装,可汗狼毛冠摆在了头顶上方。这张脸苍白如纸,没了往日生气,玉暄目不转睛地盯着,慢慢地坐到他身旁。
柯林的身子很冷,刺痛了玉暄的手。玉暄不自觉地把手缩回,愣了会儿,他又重新握住柯林的厚掌。
曾经就是这只手,教会他如何生存;也是这只手,帮他度过无数难关。那时策马奔腾,他们在草原上追逐嬉戏,他毫不犹豫称他为“兄弟”,将自己所得与他共享。
玉暄痛哭流涕,手上使了把力,想要把柯林的手捂热。临走之时,柯林就是这样紧握着他叫他小心,没想他竟然先他一步。
玉暄缓过神,查验起尸体。哥林伤痕累累,身子未肿胀,像是死了不久。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他不禁怀疑起来,立马起身拉来老将问:“可汗死于谁手?”
“周国大将跋拔氏,可汗伤重不治,前日毙命。”
伤重不治,这是天意还是人为?玉暄无法考证,他看着柯林的尸首又难过得痛哭起来。
沙场无情,人有情。
大军相聚的那一夜,无人入眠,或悲或喜,皆是一支道不尽的曲。荣灏为表彰潘逸军功,封其为威武大将军,可是潘逸却高兴不起来,独自喝着闷酒,似与这番热闹脱了节。
夜半,有人找来了,他抬头看去,是好久不见的同窗孟青。他像是有事而来,潘逸也不装傻,腾出位子给他坐。
孟青坐下,自顾自地拿了酒抿上一口。
“今天晚上可真是热闹。”
潘逸不答,闷头喝着。
“有人欢喜有人愁啊,你可知那柯林重伤不治,前几日去了。”
提及此,潘逸微了手势,侧首看他。孟青一笑,略有阴森,道:“是陛下收到王将军阵亡之后不久发生的事。”
潘逸吃惊,可是却不觉得意外,他低头思忖片刻,又像无事般端起酒壶。
孟青轻叹,又道:“你我同窗多年,我不想见一错再错。伯母伯父曾嘱托我好好照顾你,可是你一只脚踏进棺材里,我无论如何也拉不出来。如今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不能再被那女人牵着鼻子走,你要记得你所做得是为了国、为了潘氏,难道你要顶上个污名死去才会甘心?”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别拐弯抹角了。”
潘逸不甚其烦,皱起眉,生硬口气。
孟青熟知他,并未生他的气,只是他倔强固执得无可救药,孟青硬铁不成钢,又不忍见他丧命。
“她的嘴巴似浸了蜜,哄得你飘飘然吧?你可知道,她曾经也这般对我?在白马寺里,当着我的面脱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