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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怒不可遏,宋琅便也不再逗他了。
“这叫薯片,给你尝尝,接着。”她拿出一块薯片,朝他抛去。
她丢来的动作毫无预兆,神官欲伸手接住,却猛地发现,自己正左手拄着木杖,右手被绷带绑得无法握起,没空余的手去接。
正值两难之际,那薯片落下的位置,恰恰擦过他的唇角,于是,神官下意识头一偏,叼住了送到嘴边的物什。
宋琅顿时乐了。
“哈哈,做的不错,再来一次!”她朗笑道。
闻言,神官脸色一僵。他刚才的举动,和一个被逗弄的宠物狗有什么不同?
他愤愤咬碎了口中的薯片。味道……竟然意外地还很不错……
不久,式神所化的朱红雀鸟,扑扇着小翅膀飞回来了。
宋琅手心托着雀鸟,偏了偏头,然后伸手一指,说:“走吧,出口在那个方向。”
神官看着叽喳的雀鸟化为纸张,倏然飘落在她手心,拧起的眉心不禁更紧了一些——她到底是什么人?
……
空旷的野地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一个步履闲散,一个行走艰难。
望着走在前头,脚步若有若无放得缓慢的女子,神官觉得,他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若是寻常人,被他又是嘲讽挖苦,又是试图用匕首刺杀的,就算没有恨不得将他杀之后快,也会眼不见为净,离开脚伤严重俨然成了负累的他。
不管怎样,都不应该是她现在这种淡然处之的态度。
仿佛只因为她落崖时,他出手相救了,她就能容忍后来他的恨意,他的辱骂,甚至他想杀了她的念头。
神官知道她不待见自己。
所以她会递给他蛀虫的松子,会在口头上威吓他,会故意用逗狗玩耍的方式来堵他……但这些,都是在小事上膈应他罢了,她一直很好把握着分寸,不会伤及他的自尊,或是像他先前对待她那样,用恶毒的话来羞辱他。
哪怕他现在瘸了腿,像丧家之犬一般狼狈。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腿治不好了。在发现自己几乎成了废人,又得知她就是在围剿中逃跑的女巫后,那一瞬间,比起被欺骗的愤怒与憎恨,更快到来的,是被敌视被抛下的惶恐与绝望。
所以在她醒来后,他用尽一切恶毒的念头去揣摩她,用尽一切难听的言语去羞辱她,也羞辱自己,只为宣泄心头几乎要满得溢出的惶恐。
当他举起匕首的那一刻,心里是真的想要杀了她的……
想得入神,神官脚下踩到坑洼石坑里,踉跄了一下,他连忙握紧木杖,险险稳住身体。
几乎是同时,一直闲散走在前面的宋琅,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头微微偏过了些许。
在他站稳后,她便很快转了头,继续悠悠往前走去,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她一直在注意着身后他的脚步声……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让神官心中微颤,生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艾洛克城的那些人,甚至是他手下向来严谨的骑士队,都不由自主对她生出好感了。
她是一个让人觉得待在她身边很舒服的人。
……
走了一段路后,宋琅捶着腿埋怨道:“哎哟,昨日在水中游这么久,害得我腿都酸了,不走了不走了……”
她径直找了个阴凉处坐下,一副终于轻松了的神情。
神官不发一言,拖着沉重许多的脚步,也离她不远不近地坐下。
宋琅伸手摸了摸左手的空间戒指,几乎是立刻,神官的视线就黏了过来。
取出物品的动作一顿,宋琅笑意隐隐,忽然清了清喉咙。
她仰头望天,眼神凝重,用无比神秘肃穆的声音吟唱道:“伟大的黑暗之神斯科比斯啊!倾听汝虔诚信徒的呼唤,以汝磅礴之力量,撕开无尽空间裂缝,赐予吾鬼斧神工的——甜麦味面包!”
“咳!”一声压抑不及从喉间喷出的声音。
神官掩住唇,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宋琅掂了掂手中凭空取出的面包,走到咳嗽不止的神官面前,撕了一半,递给他说:“凡人呐,沐浴这无上荣光,感受吾神雄伟的力量与厨艺吧。”
神官咳得更厉害了。
这女人!如果黑暗神知道自己有这样的伪信徒,说不定会被气死的吧?
神官确实饿了,他看着手中的一半面包,低头咬了一口——淡淡的黑麦味,带着奶酪甜香,是下城区佣兵旅馆卖的面包……
他掀起眼,带着几分讶异,悄然看向她:如果不是凭空生出,而是她外出任务携带的口粮,大概不会多带吧?
那边,宋琅撕了一小块面包屑,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然后,她抬起左手,眨眼间,便又将剩下的面包放回不知哪里。
神官垂下眉眼,一下子觉得口中的面包味同嚼蜡……
此时,太阳已经往西边沉下,天幕的尽头,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迤逦的霞光,像是从岁月深寂处缓缓流淌而出。
在这样安静美好的景色里,神官心头似是被什么挠了一下,不由对她沉声唤道:“喂,女巫……”
“怎么了?”宋琅转头看他,等待下文。
“可恶的女巫。”神官忽然认命般地闭了闭眼。算了,是她的话,即使背叛了信仰,灵魂被捆入地狱也无所谓了吧。
如果地狱里有这个女巫的话……
“女巫,我想和你说,昨晚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那一切最轻佻、最恶意的话语……”
顿了片刻,神官紧闭着眼,在一片静默的空气中,声音里有一种微颤的决然,仿佛下了极大决心才吐露出心声。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想的!我只是、我只是害怕你不肯留下来,害怕你不肯靠近我并接受我。上神怜悯!我现在只是一个残废的男人了,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官,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不,在你面前,我从来都没有高高在上过哪怕一刻。”
他攥紧了出汗的手,不敢睁眼看她的神情,声音紧张到几乎痉挛:“我承认了,我爱上了你这个异乡的女巫。我这只不幸的小虫子,已经掉进了庞大的蜘蛛网中——那张由你用近乎魔法的魅力编织的网!”
“好吧,可恶的、邪恶的女巫,现在,我自愿把我的灵魂交给你。你可以随心所愿把它捏塑成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你能喜欢它一点点,就怎么样都可以。我只恳求你一件事,别不屑地将它丢弃在地上……千万别这样。”
他说完这长长的一番话,便紧紧抿起了唇,不再出声。用一种等待最终审判的心情,去等待她的回应。
……
空气里一阵难熬的沉默。
神官觉得全身似乎都要烧起来了。如果有比昨晚想杀了心上人更疯狂的事情,那就是此刻试图向她表露心迹!那无异于把刀亲手交到她的手上,摊开胸膛任其屠戮。
“女巫,你说一句话吧,随便什么话都好。”
她的下一句话,将会决定他灵魂的去向。
他不敢睁开眼,生怕看到她脸上有厌恶,鄙夷,或是冷漠的嘲讽。他会疯的!如果她真的敢露出这样的神情,如果她真的拒绝了他……
宋琅一直不说话,于是神官耐不住内心恐惧的煎熬了,他开始色厉内荏地威胁她:“你知道的,只要给我哪怕一丝希望,我就会耐心等下去,否则,一旦你连这仅有的怜悯都不肯给予,那个可怜的灵魂,它会走向怎样的极端,我也不清楚了。”
还是沉默。
神官终于觉得不对劲了,睁眼一看——
眼前哪有半个人影?!
※※
宋琅本来是很认真地在听着神官的话的。
“……昨晚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那一切最轻佻、最恶意的话语……”
忽地,她心里一动。
使魔契约的联系,让她微弱地感应到,修就在附近!
他回来了!
她赶紧站起身,四处张望了一圈,有些着急。再一看面前紧闭着眼,吭哧吭哧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神官,宋琅一握拳,果断地转身走人了……
……
循着心中微弱的感应方向,宋琅小心踩上高处凹凸不平的石地,蹙眉扫视着。
突然她眉毛一挑,取出小巧的激光枪,双手握住对准一处阴暗角落:“是谁?出来。”
“我不想误伤,我数五声,给你证明自己不是野兽的机会,五声过后我便会开枪。五,四,三,二……”
还没数完,一个全身黑色罩袍的身影,便从黑暗里走出。
“……你明知道是我的。”那人的声音冰冷里渗着丝丝不可察的委屈。
宋琅展颜而笑,收起手·枪走过去:“修。”
“既然你知道我来找你,那为什么还躲着我?”
修尤不说话。
走近他后,宋琅敏锐地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动了动唇,脸色有些苍白,最终没有追问他昨晚的行踪,而是问:“修,你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她能感觉到,他现在十分的虚弱。
“我没事了。”修尤低下头,后退了半步,重新站回没有光线的阴暗地穴里。
宋琅抬头看了一眼天际尚未褪去的霞晖,然后视线又落在他身上,疑惑问:“你现在不可以照到日光吗?”
“可以,只是不舒服。”
宋琅轻轻咬了咬唇,点头说:“那就等一会儿,天快黑了我再带你离开吧。”
她抬手,召唤了一只朱红雀鸟的式神:“去告诉神官,我出来找我的使魔了,三刻钟后回去。”
她震手送走雀鸟,然后回身也踏入了阴暗潮湿的地穴,站在他身边。
宋琅刚想开口感谢他昨晚的现身相救,修尤就轻轻偏过了脸,低声问她:“你还愿意让我跟着你?”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更沉。“你不会猜不到,我昨晚做了什么事的,不是吗?”
宋琅一怔,旋即明白他这是在回答为什么不主动来找她。
“不管发生什么,修都是我的使魔。是我将你带到这世界的,你做的一切,不管是对是错,都该由我来揽下,何况你昨晚是为了救我。”
她低下头,想了想,然后伸出手,小心地握了一下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一握即松开。
“呵……我还没有这么虚弱。”修尤因为她小心翼翼的动作轻笑了一声,低低沉沉。
再开口时,他的声线恢复得平稳无波:“昨晚是这个世界的月圆夜,对我而言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本打算封闭五识,沉入深眠,避开这段时间,但由于中途醒来,我便逐渐褪去理智……所以昨晚整整一夜,我回到了白雾森林里,与寻常野兽无异,身体只剩下杀伐的欲望。”
他低垂了头,缓缓握起刚才被她握过的手心,似乎想留住不属于他的温度。
“不过,我没有杀你的同类。我遇见一队人马,在他们口中听到了你的名字,所以在我还有一丝清醒的时候,便用威压逼退了他们的马,将他们带出白雾森林了。”
闻言,宋琅凝重的神色明显一松。虽然她想过最坏的情况,如果他真的失去理智杀了人,她也会替他承担下一切罪责。
现在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而且修碰到的应该就是骑士队的人,他们也都平安无事了。于是宋琅心头重担卸下,若不是此刻修没有变形成小孩子,她差点就高兴得又要将他举高高了。
但她雀跃的神色还是溢于言表,手扯住他垂落的黑袍摇了摇,毫不吝啬地表扬道:“修,你真是太了不起了,回去后我给你炖你最喜欢的猪蹄,多糖的那种!”
头盔下,修尤弯了弯唇角,虽然他很快发现,自己现在做不出来这个动作,但冰冷的兽瞳里,依然漾开一层柔和光泽。
然而下一刻,宋琅动作一滞,察觉到手下的不对劲。
她脸色微变,欲用手掌按上他的身体,却被修尤抬起手挡住。
宋琅抬眼,深深望入头盔缝后的黑暗里:“这也是你在月圆夜的后遗症?”她质问。
“过一段时间便会好了。”
力量损耗厉害,所以现在黑色罩袍下,只剩一副骨架。他不想让她看见。
“那让我看一下,说不定我能找到症状。”
修尤摇头。
“修。”宋琅闭了闭眼,说,“可我想要看,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修尤挡住她手掌的手微微一颤。
不管在哪个世界,他似乎都很难拒绝她的要求。
所以最初才在深渊的妖兽群里庇护她,才试图去尝试她手里满月之夜落下的月魄的味道,才甘愿满足她的好奇,让她触碰隐秘的恶魔角,才愿意在她面前化形成小男孩,讨她欢喜。
只除了,她要离开那个世界的时候……
“好……”他听见自己用低低的声音说,“只是很丑陋,希望不会吓到你。”
宋琅二话不说,开扒!
“嘶——”光线昏暗的空间里,响起了一记倒抽气的声音。
修尤微低头,抬手摘下头上的黑色铁盔。
“嘶——”又是一声倒抽气。
宋琅后退了半步,借着昏暗的光将面前的骷髅架看得更清。
“这荒山野岭寂静无声的,乍一看去,还真有点渗人呐。”宋琅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不是她胆子小,只是一副骷髅架直愣愣杵在她面前,还低下头,用闪烁着红光的无机质宝石般的眼睛盯着她,实在令她背后一寒,无风战栗啊。
“我说了很丑陋,是你要看的。”修尤转开了眼,语气淡淡。
“那个,我碰你的话,你会痛吗?”
“不会。”
于是宋琅将手指放上,指腹沿着他的骨头缓缓游移,口中絮絮叨叨说着:“唔,锁骨很平直,线条硬朗细致……胸骨完美对称,真肋,假肋,肋弓,浮肋,每一根肋骨都细长工整,末端钝圆……至于髋骨,髋骨弧线圆硬,十分优雅而富有力量……”
她的手指停下,有点可惜不能继续往下,然后她抬起头,对上黑暗里他看不清的目光,真心赞叹道:“这是一副异常完美的骨架,每一处都近似等于黄金比例。实话说,修,以骷髅的眼光来看,你是当之无愧的骷髅界第一美人,你不用自卑的。”
“……”
短暂的沉默。在宋琅星星亮亮的仰视目光里,修尤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忍不住自喉间溢出一连串的笑声:“呵……”
“琅,你果然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宋琅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骷髅。天了噜,她家冰雕似的使魔,居然也会笑得这么畅快!
她懊恼地挠了挠头,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亏大了,你一副骷髅脸,我都不知道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呢?早知道,就等你恢复了,再说出来逗你笑给我瞧瞧。”
修尤又笑了起来,他的声线低沉而浑厚,在这一方安静狭窄的空间中,显得说不出的好听。惹得宋琅又看了他几眼,心里满意:不愧是我宋琅召唤出的使魔,怎么看怎么优秀。
※※
宋琅带着修尤回来时,天色已经昏暗了。
远远地,就看见石头上的人。
“嘿,神官。”宋琅走过去,打招呼道,“这就是我的使魔,修。”
或许是因为天色太暗,神官黑着的脸,也没有被注意到。
他燃着怒火的眼睛,扫向她身后的男人:“嗤,使魔这种魔法师的消耗品,也值得你着急去找?莫不是你这女巫的情夫吧?”
宋琅背着手,噙着阴测测的笑俯身看他:“你说什么呢?神官大人。”
“你是偏袒他了?”
“难不成我还偏袒你吗?”宋琅哂笑。
“你!”神官一滞,愤愤甩袖,支着木杖就要走开。
“对了,我走之前,你想和我说什么来着?”宋琅突然想起,问他,“你说,你昨晚对我说的那些轻佻、恶意的话语……然后呢,要怎么样?”
神官回头,目光愤慨地瞪着她:“我是说,我以往对你说过的一切最轻佻、最恶意的话,现在依旧有效,我一句也不会收回!听清楚了,可恶的女巫!”
※※
※※
※番外之神官的梦境※
“身体里的铁,只够打成一枚铁钉,就钉在爱人心上。”
……
从他有记忆开始,周围的人就告诉他,他会是艾洛克城未来的神官。
他出生在高等贵族家庭,出生那一日,便被抱养到修道院,长大后,也如众人所想那样,进入了神学院,学习法典,宗教,医学,剑法,高等文艺……他的生活里,除了神学,再无其它。
第一次在修道院祈祷时,他从密密层层的人群中,匆匆扫视而过,瞥见了第一次谋面的父母……但那般寡淡的亲情,在看与被看的人心中,都激不起半点涟漪。
所以那一刻他只是平静低下头,继续念读手中的祈祷文。
在上一任神官的悉心教导下,他很小就学会了低着眼睛轻声说话,摒除一切关于异性的杂念,潜心清修。
即使是在躁动不安的少年时期,听到女人行走时衣纱摩挲的响动,他也只是压低兜帽檐,屏住呼吸匆匆走过。
后来逐渐年长,他也愈加沉稳,不会再做出少年时,那些在旁人看来很可笑的举动了。只是他对自己的要求,依然是严厉得近乎苛刻。他要做得比上一任神官更好,这是他唯一的目标。
成为艾洛克城的神官后,即使在国王的酒席上,他也永远板着脸,不沾酒,不对女士行吻手礼,更因此吓哭了国王三岁的女儿。
老神官十分赏识他,倾囊相授,认为他会成为艾洛克城最堪为表率的神官。而他也曾以为,自己已经将欲念终身扼杀,再也翻滚不出半点波涛,只将身与心的忠诚,都献给他所信仰的神学。
直到,他遇见了那一名从异乡来的女巫。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隐隐有预感,她会毁了他的。
所以,此后的无数个梦里,他一次又一次杀了她。
但每次醒来,又是浑身的冰冷——那个可恶的,挥之不去的女巫呀!
然后,从某一晚开始,不知怎么的,那些冰冷湿滞的梦境,就开始变得火热旖旎,虽然依然夹杂着冰冷的杀意与死亡……
或许是因为那一晚,他在被妒忌的毒液彻底吞噬内心的同时,开始察觉到了自己心底深藏的爱欲。又或许,是因为那晚的月色太清凌,所以他的目光骤然遇上了她凌乱衣衫下,半遮半掩的裸·露上身。
他对女性身体一切的认知,都来源于她的身上。
不管隔了多少个日夜,他一闭上眼睛,都能清晰回忆起,那优雅如天鹅的颈项,精致如骨碟的锁骨,莹润如珠辉的肩部,像一株植物的美丽,接近于自然。
老神官常夸他很聪慧。
他曾经也得意于这一点,只是没想到,这样的聪慧,在遇上她的时候便会消失无踪,而在夜晚的梦境里,又悄然出现,极尽可能地丰富他的想象力,将梦境渲染得绮丽又冰冷。
但也仅止步于旖旎。
再丰富的想象,依然会受限于他匮乏的认知。
直到她扣住他刺出匕首的手,欺身靠近他,冷冷看入他的眼里,说:你知道的,我们女巫向来寡廉鲜耻,荒淫无度。所以,你要是敢再这么做一次,我保证,我会用绳索将你绑起来,然后亲手一件件扒下你光鲜的神袍,用你能想象到的最下流的方式,侵犯你身体每一个部位,让你无法反抗,直到吸干你的元阳。懂了吗,神官大人?
那一刻,他狼狈别开眼,不是因为偷袭失败,不是因为她的威胁轻视。
只因为那该死的想象力,又开始不合时宜地活跃了起来。
清醒的时候,他可以克制下那些不堪的想象。但在梦境里,不受控制的念头,却会像无孔不入的沙砾一样,逐渐填充满每一个角落,将细节填充得清晰饱满……
梦境的开始,一如既往,是他想方设法要杀死她。
作为艾洛克城的神官,他只想将这个邪恶的女巫带上绞刑架。
“我说过,我一定会亲手将你送上绞刑架的,女巫。”他冷笑着,将身穿白色囚衣的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押上了行刑台。
“你放手。”她愤然推攘,想从他手里挣脱。
那个可怜的女巫,她看来的目光因为愤怒而异常明亮动人,目光泫然,可怜又可爱。
“不要再试图用你的魔法伎俩蛊惑我了,你的灵魂,会在今天,由我亲自送入地狱!”他狠声斥责,将她拉至绞索前。
推攘间,她单薄的囚衣变得凌乱,露出了那修长的颈项,精致的锁骨,惑人的肩部……
他微怔,然后就听见她声音轻轻地问:“你真想杀我呀?”
那样恍惚的声音,仿佛一下子穿透梦境,让他回想起那种以往在梦中杀了她后,满身萦绕的绝望的冰冷感觉。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狡猾的女巫就挣脱了束缚。
“你忘记我说过什么了吗?神官大人。”
他顿时大惊,可惜已经太晚了,女巫一下子反制住他,用头顶垂下的绞索,绑住了他的双手。
他想动脚,但腿不知怎的不受控制,抬不起半分,传来隐隐的痛楚。
“你用了魔法?”他大惊。
女巫但笑不语,一挥手,四周围观的平民们悉数消失。
“看来你真的忘了我说的话。”女巫靠近他,手指摩挲着他的脸庞,罕见的黑色眼眸里,浮起一种冷冽的戏谑神色。
“我说过,你要是敢再杀我一次,我就会用绳索,将你绑起来……”
她的手,按上他被绳索绞紧的手腕,然后顺着他因为抬手姿势而滑落了衣袍的手臂,一路贴着他手臂的内侧,缓缓滑下,激起他皮肤轻微的战栗。
她的指尖滑过他的手臂,最后捧住他的脸。在他恐惧的神色里,微微勾起唇:“然后亲手一件件扒下你光鲜的神袍,用你能想象到的最下流的方式……”
“不要再说了!”他大声吼道,拼命挣扎手腕。
他想起来了,下面的话,他都想起来了。
“你在害怕我吗?”女巫弯唇一笑,“也对,以前在图书馆里,你和我说过,你最害怕的事物有三个,死亡,欲情,魔法,是吗,我的神官大人?”
她一边说,一边解开他身上神袍的系带……
“滚开,卑劣的女巫!”发现无法挣扎后,他绝望闭上眼,吼道,“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呵,别急,你所害怕的东西,我都会一件一件教会你。”女巫偏头一笑,黑如辉夜的眼眸里,几分顽劣几分兴致,像极了山崖下,她递过蛀虫的松子给他的模样。
他觉得,有一刻他真的被她迷惑了。
但下一刻,他就猛地僵住了身体。
……
……
…(打卡下拉作者有话说,不喜勿入)…
……
黎明到来前最昏暗的一刻,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目光呆滞,尴尬,羞耻。
他难堪地咬住下唇,拿过木杖,悄然绕过熟睡的女子身边,用尽一生的警戒防备,不让自己发出半丝声响,提着湿了一团的可疑衣物,往洞外摸索走去……
真是……梦里也这么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