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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教了贾维斯几日便发觉,这小子比杨嵩还难教。杨嵩虽学得不好,却能一板一眼的跟着说跟着做;贾维斯是对着花木台柱俱可说得深情款款,见了林黛玉活人便只会“商议下预算”、“看一看海图”。老头儿愁的够呛。
又过了几日,潇.湘馆春季大检修,四处叮叮当当的在折腾屋子。近日可巧得了陈国的消息,王府里逃了十几名京里头带出来的宫女,陈王大发雷霆。可知柳明秋已诱拐成功。这天下午贾敘陈瑞锦二人与潇.湘馆众人说了些先大内护卫之常识,散会后陈瑞锦拉着黛玉示意有话说,旁人遂先行散去。贾琮自然也扯着贾维斯在门口的廊下候着。
一时两个姑娘说完了话出来,贾琮上前牵着女朋友走在前头;因林黛玉面上淡淡的,贾维斯只小心在她身后跟着。四个人距离不远,后头两个便眼看耳听前头两个秀恩爱:贾琮天上地下的胡扯,陈瑞锦时而“嗯”两声。
穿过一座骑楼,只听头上有声音啪啪作响,贾琮扬起脸来张望:“什么声儿?”眼见一块大楼板忽然砸了下来,惊得贾琮一抱脑袋:“妈呀~~”陈瑞锦飞起一脚踢飞楼板,拎起贾琮就往前跑。说时迟、那时快,上头的楼板如同推倒的骨牌般往下掉。贾维斯也顾不得旁的了,身子护住林黛玉揽着她跑了两步。林黛玉显见腿软了,乃是让他拖着走的。贾维斯挥拳连着砸开块好几块木板,耳听头顶声音吱吱呀呀的仿佛不太踏实,干脆抱起林黛玉往前蹿——碰巧就是公主抱,只是这会子没人有闲工夫瞧热闹,也没人发觉林黛玉羞得满面通红。
四个人都冲出骑楼外头,就听身后一阵噼里啪啦嘎嘣乱响,各种木板木条榫头掉了一地。才喘了口气,陈瑞锦喊道:“不好,柱子不稳!”贾琮“嗷”的一声撒腿就跑,陈瑞锦跟在后头。贾维斯才刚放下林黛玉不过一瞬,闻言立时又把人抱起来接着跑,直穿过一整条廊桥,廊桥尽头是个月洞门。月洞门里头乃是潇.湘馆图书室的院子,四人踏入院子才松了口气。
贾琮喘气道:“可算安全了!”话音未落,远远的听见“轰隆隆隆”一阵巨响,只怕是方才路过的骑楼塌了。贾琮摸着后脑勺道:“乖乖!好险啊!”扭头去看陈瑞锦,“你没事吧。”
陈瑞锦抬起胳膊:“方才让掉下来的木板撞了一下。”
“破皮没?我瞧瞧。”贾琮凑了过去,拿起她的胳膊又吹又揉,两个人头碰头。
一旁林黛玉也忙看贾维斯,衣裳刮破了,手上也流着血,吓了一跳。贾维斯道:“无事。”
林黛玉眼圈儿红了:“还伤着哪儿了?”
“略磕了两下罢了。”
方才那响声已将图书室里的人惊了出来,都打听出了何事。贾琮道:“去请陈主任来处置。”又向黛玉道,“幺儿哥哥怕是要去趟医务室,姐姐陪他去吧。”黛玉点点头,他与陈瑞锦二人便先回去。
贾维斯道:“我也不用去医务室。”
林黛玉这会子早将生了这些日子的闷气丢去九霄云外,立起眉头:“去!”贾维斯只得老实走了。
贾琮他们两个回到知府衙门,到里头望见贾赦便喊:“爹啊!这馊主意究竟谁出的!”
贾赦头也不抬道:“红.袖啊,怎么了?什么馊主意?”
“她竟有这么大胆子?”贾琮瘪着嘴道,“当真有点危险。”
贾赦上下打量了他二人一番:“这不是挺好的么?红.袖素来是个有分寸的。她做什么了?”
贾琮抱怨道:“您老连她要做什么都没问就让我们什么都听她的!”
原来,贾赦那老头绞尽脑汁没有好法子,忽然想起当年杨嵩他媳妇是红.袖挑的,挑得极合适,遂命人喊红.袖来,丢此事给她。
红.袖思忖半日,道:“依着琮三爷所言,贾将军是将林姑娘当作了女神仰视。那就得设法显出林姑娘之短处并贾将军之长处来。”
贾赦也思忖半日:“林丫头……没什么短处吧。样样都是长处。”
红.袖笑道:“哪有没有短处的?神仙亦有短处。只是……”她顿了顿,“大老爷,我若闹得大了些……”
贾赦挥手道:“但凡好使,你只管闹去!随便闹什么。横竖老爷给你仗腰子。”
红.袖低眉一笑,又道:“怕是要烦劳琮三爷和陈姑娘帮个忙。”
“这个容易。”贾赦遂吩咐贾琮陈瑞锦听红.袖安排,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实在没想到红.袖玩了一出塌楼……
陈瑞锦笑道:“此事我知道。”
贾琮扭头道:“你知道?”
“起初她还没想弄这么大阵仗。”陈瑞锦道,“她只说借着修缮屋子的当口,从上头掉个砖头瓦片便好。塌楼是我的主意。”
贾赦也一惊:“塌了楼?”
“其实楼上一直有人,开始那些楼板子都是设了绳头机关依序抽掉的。”陈瑞锦道,“咱们离那楼近时也不会塌;红.袖姐姐的人看咱们走远了才让弄塌楼去,好让林姑娘有点子后怕。她实在太聪明了,不好哄。”
……可是塌了一座楼啊。贾赦贾琮爷俩互视了一眼,亏得咱们家有钱……
去医务室的两位自然而然和好了,贾维斯也只受了点皮外伤。偏那大夫得了红.袖的吩咐,煞有介事给他又是涂药又是包扎,弄得跟下了战场似的,还开了一大堆内服外敷的药。林黛玉灵慧剔透,偏生不懂这个,让大夫吓得不轻。贾维斯一再说“无事”,她皆不信。
折腾半日出来,天已近黑,西边还透着一点儿红光。医务室在潇.湘馆西边,道路四周植了许多花木,虽看不大清楚,有花香不知从何处飘来,怡然舒心。
他两个默然并肩走了一路,眼看再拐个弯子就要到潇.湘馆大门口了,贾维斯忽然道:“像琮儿那样说话,我说不出来。”
黛玉过了会子才说:“我知道。你们本不是一样的人。”
贾维斯道:“我背下来了些,只是说不出来。”
黛玉低头忍笑:“知道。”大伙儿笑了很久了。
贾维斯问道:“你爱听吗?”
黛玉横了他一眼:“说不出来便罢。”显见还是爱听的了。
贾维斯挠了挠头,小心翼翼道:“那个……你很漂亮……”
黛玉忍俊不禁:“怎么漂亮的?”
贾维斯想了会子:“螓首蛾眉,巧笑倩兮……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林黛玉干脆止步不前,立着听他背了半日的诗,嘴角含笑。
那骑楼的黑锅最终还是红.袖自己背着,使人收拾重建了好几个月,好在她上头有人、没担下什么罪责;贾林二人从头至尾不曾想到让人下了套。
他两个既合好了,贾赦挑了个吉日亲去见林海将此事点破。林海为了女儿的亲事都快愁白了胡子;听说是贾维斯,还能继承林家香火,大喜。此子他从小看到大,跟自家半个儿子似的,性情一清二楚。点来点去,委实也没有比他合适的了。旋即又舍不得女儿嫁人。
贾赦道:“哪有你这样的。没女婿的时候发愁,得了女婿又发愁。幺儿那孩子打心眼里敬重你,还怕他两个不孝顺?他家里人都在京城,他们成了亲就住在你们家也使得。”
林海想了想道:“还是住在隔壁的好,恐怕外头传出去不好听。”跟上门女婿似的。
“你拿主意便是。幺儿那老实孩子指定是被你们父女俩欺负的。”
林海捋着胡须笑道:“他们几个,打小让使唤的都是琮儿,维斯何尝有人欺负?”乃又想让他们快些成亲。
贾赦道:“快也快不到哪儿去,近来事儿多。我让琏儿媳妇先张罗着。”
林海抚了抚心口,叹道:“此处踏实多了。”
此事遂明。贾维斯父母不在承天府,贾赦乃择了吉日替他到林府求亲,算是定下了。只是龚鲲提醒道,贾维斯终究出身低了些,哪怕是荣国府的养子、名满天下的才子,也有许多人念叨配不得尚书千金。此事若传出去,恐怕白送给闲人嚼舌头根子,颇为烦人。贾赦问他可有主意,龚鲲道:“上京里头给贾四叔买个爵位。听说如今平民最高的可以买到侯爵。横竖不缺钱,拣好的买便是。”贾赦连连点头:“好!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三月底,柳明秋回来了,拐回来三十多位高手,贾琮有种一夜暴富之感。其中竟有她的父亲柳鹄。只是柳明秋打小便养在宫中,与他只是认得罢了,并无父女之情。因为真明的功夫最高,这些人都先跟着真明让他压一压。真明这老道士竟是个语言天才,在台湾府这几个月已跟着星舰学院那些西洋人学了不少西洋话。遂也命这些人学点子。
大内高手们没来多久,这天晚上,有人在贾琮院子外头悄悄打了个暗语。陈瑞锦听了便越墙出去一瞧,竟是柳鹄。乃问何事。
不想柳鹄道:“陈丫头,我听明秋说你与贾琮两个近日颇好。”陈瑞锦一挑眉头。他轻叹一声,“这两日我看你二人,并非‘颇好’而已。贾琮对你用情极深。”
陈瑞锦道:“柳大人想说什么?”
柳鹄道:“实不相瞒,我乃是奉太皇太后之命来的。”
陈瑞锦皱眉:“不是柳姐姐请你们同去西洋么?”
“是。”柳鹄道,“此事自然也禀给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想着,贾琮所言极是。依着我们的本事,困在京中委实可惜。既是西洋人对我朝威胁极大,连真明道长都惊动了,不如就同他一道去西洋做大事。”
陈瑞锦问道:“太皇太后莫非认得真明道长么?”
柳鹄道:“知道此人罢了,从前一直在南昌府天宁观修行,忠心可靠。”
陈瑞锦眼中闪了闪,点头不语。过了会子又道:“柳大人来寻我可有事么?”
柳鹄道:“太后有意将一位公主郡主许给贾琮,眼下虽还不曾定夺是哪位。”
陈瑞锦怔了怔,半晌才说:“啊?”
柳鹄淡然道:“贾琮的心思都在你身上。如此一来,公主郡主他未必肯要。你先去海外或京城或别处避几年。”
陈瑞锦又怔了怔:“啊?”
柳鹄瞧了她几眼:“你不会是舍不得吧。”乃厉声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没有什么舍不舍,只管听命。”
陈瑞锦低声道:“贾琮是跟司徒家有缘么?从前也有人想许郡主给他。”
柳鹄忙问:“嗯?是谁?”
“不提了。”陈瑞锦摆手道,“不知太皇太后手里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贾琮肯听话娶公主郡主?”
柳鹄道:“我正要与你商议此事。如今各家王爷都想拉拢贾琮,而贾琮其实无心相助哪家,他只念着西洋人和海外的那些地盘。但凡咱们能拿住贾琮的亲事,便能多了许多筹码。”
陈瑞锦歪了歪头,微微一笑道:“烦劳柳大人等等……晚辈若没记错,我原先是刘公公的人,刘公公没了便跟了荣国府,从不是太皇太后的人,为何要助她?”
柳鹄瞧了她一眼,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她。陈瑞锦在月光下一照,大惊:“怎么在柳大人手里!”
“本就在我手里。”柳鹄负手含笑道,“刘登喜哄了你。”陈瑞锦便呆了,柳鹄在旁喊了数声她皆没听见。柳鹄轻叹一声,道,“你好生想想,我明儿再来找你。”乃走了。陈瑞锦依然直直的站着。
次日一大早,贾琮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见陈瑞锦穿着夜行衣坐在院里发愣,忙过去推了推她,笑道:“做什么呢?”登时大惊!陈瑞锦满脸都是泪痕,眼睛也肿得桃儿一般大,不知哭了多久。贾琮何尝见过她这幅模样?赶忙拉着她的手,“天大的事有我呢!”
陈瑞锦抬目瞧了他会子,低声问道:“我若有一日不见了呢?”
“喂喂你别吓唬我!”贾琮急道,“我就把整个地球翻过来。若没有时,去外星球找!”他略一思忖便疑心到刚来的那群大内护卫头上去了。“你可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舅公隔壁那些人手里?咱们连造反都敢,还有什么可怕的?”他脑中霎时想起了无数后世剧本,“哪怕我祖父是死在你祖父手上,那也是上两辈的事。”何况我是穿来的。陈瑞锦摇了摇头。贾琮愈发急了,“贾、柳两家有仇也没问题啊!”陈瑞锦仍摇头。贾琮直跺脚。“天塌下来都有的商量啊!莫要哄我,你能哄过谁去也哄不过我的。”
陈瑞锦喃喃的道:“早年在宫中,我欠过人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我的天!”贾琮抚了抚胸口,“吓死我了!还以为什么大事呢。既欠了天大的人情,就还他天大的人情。但是不能他说什么就还什么。怎么还这个人情,我们说了算。”
陈瑞锦懵了片刻,猛的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瞧她这模样,显见是钻了一夜的牛角尖,脑子都糊涂了。也是,古人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谁欠了谁一个人情可以吃一辈子。贾琮不禁心疼,站起来抱住她道:“人家若救了你的命,咱们设别的法子还他就是。不准你以身相许。我早都许给你了,你要对我负责的。”
陈瑞锦接着懵了好一阵子,时间长得贾琮心里又打起鼓来。陈瑞锦忽然破涕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