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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瑞锦结束手术,解下沾血的褂子随手甩在地下,贾琮就在门口迎着扶住她低声道:“累着你了。”
陈瑞锦“嗯”了一声,命他倒茶。贾琮先扶着她在外头椅子上坐下,转身倒了一盅茶递过来。裘良之子并他身边几个要紧的人都围了过来。陈瑞锦道:“比原先以为的好些。裘大人腹部肥肉颇厚,挡住了许多刀深。”贾琮知道不该笑,又忍不住想笑,只得咧了咧嘴。陈瑞锦接着说,“我只会手术。并有些防止感染的药明儿要给他换。此药难得,我手头不多,须得找人现制些没有提纯的。”
裘良之子忙问:“什么药?”
“青霉素。”陈瑞锦道,“他伤得重、又没有替代药品,也就顾不得是否过敏了。”乃向裘家的人说了以浆糊制青霉素之法。
裘良之子愣了:“发了青霉的浆糊?大夫,这……”
陈瑞锦才懒得跟他解释,瞧了贾琮一眼。贾琮沉下脸道:“横竖能救你老子的性命,啰嗦什么?裘大人可不单单是你老子,还是蜀国重臣。”裘良之子不敢再疑,立命人照着这女大夫的话做预备。
陈瑞锦又道:“调理的方子非我所长,烦劳那位邓大夫开。”又说了些术后照应之事。裘家的人小心记了,再三谢过。
因裘良暂动不得,陈瑞锦又是主刀医师,他二人遂暂留在裘良衙门。一时陈瑞锦又去查看裘良之状,与那邓大夫商议如何应付。贾琮自然也合不上眼,便向蜀王和世子的人说了说方勇媳妇行刺之原委,叹道:“这女子实在太不像刺客了,也难怪裘大人不曾留神、着了她的道。”二人皆嗟叹不已。这会子王府又有人来打探,众人恍然发觉天色已亮了。
不多时,世子亲来查问。贾琮遂又说了遍经过,乃站起来向世子深施一礼,恳切道:“求王爷开办女子学堂,教授民女念书。”
世子思忖道:“贾先生觉得,这个方勇之妻太蠢了?”
贾琮点头道:“不明是非、不知好歹、不辨恩怨。这般民女还有很多,而裘大人只有一个。裘大人这种事谁都可能遇到。要说戒备,裘大人难道没有防备么?有时候就是防不胜防。‘女子无才便是德’纯属扯淡。若蜀国都是方勇之妻那样的无才女子,但凡她们的父兄子品行不端,她们也就跟着什么坏事都干了。女人因天生是弱者,时常被忽视。世子,晚生举个不大恰当的例子。若没招惹丁氏那老姑子,郭枢还会死吗?”
世子立时说:“若没她,我父王决计弄不死郭枢。此人比狐狸狡三分。可丁氏不是无才的,她恰是有才的。”
贾琮道:“她可念过圣贤书么?还是只学了琴棋书画、女工刺绣?若是念过圣贤书的女子,肯以千金小姐之体、假借女冠之身勾搭已婚男子么?这本是市井无知女子所为。我早年曾遇见过丁成武之子丁滁,实在聪慧多才、过目不忘。只是……”他摇了摇头,“正经应了另一句话,男子有德便是才。此人与他姑祖母全然是一个德行,细看还长得有点像。丁家与郭家勾搭到一起去想必也不是偶然的。”
世子忙问:“丁滁?贾先生在何处遇见此人?看《淄衣记》上说他在岭南白家当差。”
贾琮哂笑道:“如今委实在白家,早年却是在别家的。”他遂大略说了丁滁年幼时被平安州赵家收养、因天资绝慧得赵家长辈宠爱、跟着长辈替节度使高历做事、爱上了鲁国派来的女探子叛离平安州、到了鲁国又抛弃女探子与刘侗爱妾私奔岭南白家、拐来的刘侗爱妾又让白家几个爷们看上夺走,琳琳种种。只是没提此人因那女子被人夺去愤懑难当,如今已改投龚三亦了。
世子听得趣味盎然,拍案道:“好生离奇有趣。”
贾琮道:“丁家的人都有才无德,真真可惜了,原本也是老天爷给的天赋。”
世子思忖道:“这些事终究少。”
贾琮道:“少归少,得手一次都了不得。孩童皆是母亲教养的,许多事父亲、先生管不到。实在女学堂也不用教太多,明白事理就好。正经花钱的不是教女孩儿读书认字,是教她们弹琴画画。且也是开始难,后来就不愁女先生了。”
世子叹道:“如今要忙的事儿委实多,顾不上这些。贾先生还撺掇我弟弟去西洋。”
贾琮瞥了他一眼:“不是很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见识长了心性自然就长了,还省的替你们爷俩惹祸。”世子苦笑摇了摇头。
一时陈瑞锦回来,贾琮忙向世子道:“失陪。”迎过去扶住她,“去厢房歇会子去,我已弄好了床铺。你也不是铁打的。”陈瑞锦倒不至于走不得路,只是既有人扶着,能省点子力气也好。遂点点头,只做不认识世子,二人往厢房而去。厢房已预备好了茶水和温好的白粥,陈瑞锦略垫了垫肚子便躺下了。
贾琮在旁坐了会子,轻声道:“我很自豪,谢谢。”陈瑞锦睫毛略动了动。贾琮心知她还没睡着,大着胆子偷偷在她脸颊上印下一个轻吻。不觉心都跳上了嗓子眼,屏气凝神一秒一秒数了半日——没有被丢出窗外去!嗷嗷~~这是默许可以拉拉小手亲亲脸蛋了!心里顿时山呼海啸般欢腾。因知道她累着了,也不敢再骚扰,老老实实守在床头。
殊不知贾敘两口子等到天明没消息,也过来裘良衙门打探。有裘家的人领着他们到了厢房,贾敘正要拿脚进去,吕三姑一把扯住他摆了摆手,朝领路的低声道:“多谢。瞧我们三爷没什么事儿,我们这就回去。”乃拽着贾敘转身就走。
贾敘莫名不已,跟着她出了衙门,问道:“怎么了?”
吕三姑横了丈夫一眼:“陈丫头守了他这几年,他不该守人家一回?”贾敘想着也有点道理,便拉着他媳妇逛集市去了。
世子让贾琮撂下,等了半日不见他回来,让人去厢房看看。那小子回来贼兮兮笑道:“贾先生守着那女大夫呢,好一副痴情模样。”
世子哑然失笑:“一会儿女镖师一会儿女大夫,原来他喜欢这些女子。”乃进去瞧了瞧裘良,又问亲问了邓大夫话,方走了。
回到王府见着蜀王,世子回了裘良之伤情并贾琮所言。蜀王道:“女学堂听闻各处都有。眼下暂顾不上,过些日子再说。”世子又说起贾琮新瞧上了那给裘良治病的女大夫,蜀王笑道,“他家里开了花楼,寻常女子弹琴写诗那些招数他都见烂了,反倒是这样的新鲜有趣。”医者本为小技,他们爷俩也不曾在意。
裘良平素身子骨儿尚好,故此这回虽受了罪,伤势好得还算平顺。那邓大夫极钦佩陈瑞锦,没事便跟着她讨教。陈瑞锦也没法子空口白牙的教会他,乃道:“邓大夫当真想学,唯有往岭南的广州府或是台湾的承天府去,此二处皆有医院院教授西洋外科手术。我也是在那里学的。”
邓大夫眼神一亮:“听着仿佛是教授医者之学堂。”
“正是。”
邓大夫慨然道:“这两年也曾听说岭南那边开了许多学堂,教什么的都有,不想医者也有学堂!”陈瑞锦微微一笑。
裘良尚未全好时便亲审了方勇之妻,想从她口中问出方家现在何处。不料方勇口风紧的很,虽打发了人回老家接了她过来,却只安置于一处无人的农家废宅。
贾琮在旁陪审,冷笑道:“可知方勇对你还有点情义,不然怎么不告诉你他在何处?这是恐怕你去找他、被方小姐宰了。”
这女人已受了大刑,眼如死灰,道:“我委实不知道。”
贾琮端详了她会子,问道:“你后悔么?”
女人道:“后悔。”
“后悔什么?”
贾琮本想着,她或是会说后悔没杀死裘良这个老贼,或是后悔替方勇这个没心肝的男人冒死,不想她竟哭着说:“挨板子好生疼!早知道这么疼,我就不来了!”
贾琮哑然!半晌才说:“你连行刺了大人要挨板子都不知道?”那女子摇摇头。贾琮捂脸,向裘良道,“裘大人这刀捱的真冤枉!”
裘良苦笑道:“大约是命里一劫。”
裘良这几日瞧贾琮愈发顺眼了。他好了些之后,有人说起当日之事来,邓大夫还误以为贾琮是他儿子。裘良是认识陈瑞锦的,好生道过谢,暗想,贾琮瞧上的女人果然不俗。只是他并不知道世子以为陈瑞锦是裘家请来的女大夫,只当人人都知道陈瑞锦身份。
眼看这老头渐渐好起来,天气也入秋了。贾琮见手边的事儿都交代得差不离了,便向蜀王辞行,说要去逛九寨沟。蜀王知道他这会子年龄尚轻,没定力一直呆着,便问可要带些人去。贾琮道:“不必。那儿本是个穷山沟,并没有什么富户可抢。只是风景极好。”蜀王便作罢。只是刘丰还要忙商党之事,且他是单身狗,便暂移居成都贾氏马行。贾琮、陈瑞锦、贾敘、吕三姑、袁世凯、廖守平六人一道游山玩水去。
九寨沟在岷山之南,风景奇特。贾琮仗着家里有钱有人早几年便命人查明了所在,只是路不好走,正经应了李太白所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颠颠簸簸走到地方一瞧,果然景色殊绝,且眼下正是九寨沟景物最好之时。贾敘赞道:“你小子打哪儿知道有这么个所在!”贾琮嘿嘿笑道:“上辈子来过。”陈瑞锦笑瞧了他一眼。
几个人就在山里寻人家借宿。九寨沟都是藏民,民风淳朴。虽语言不通,打打手势尚能明白。住了六七天,多半是贾敘两口子、贾琮两情侣出去寻无人之处谈恋爱,袁世凯撒野般四处玩儿、廖守平跟着他跑。
这天下午贾琮特拉着一票人出去逛。有些事儿他虽记不真切,倒还记得有个叫镜湖还是镜海的,是后世电影《英雄》之取景处。眼下这些景物还没取名字,他遂找了处风景与电影中相似的,指着湖面道:“传闻,约莫两千年前,战国末期最顶尖的两大刺客无名和长空,就是在此处比武的。”
袁世凯忙问:“什么刺客?什么比武?”
贾琮本就是想来追思前世的,乃将那电影当作评话说了一回。“这本是评话故事,当不得真。”又叹道,“可惜那时候咱们老祖宗的车马都跑不了多远,只能往中原内战了。哪有如今这些王爷们的运气,天南地北随便打。”
贾敘也叹道:“绿林之中多豪杰。这么好的评话竟埋没了,可惜。”
众人默然了会子,山路那头慢慢走过一个藏民来。陈瑞锦随意扭头看了他一眼,轻轻靠在贾琮身上拿起了他的手。贾琮欢喜得嘴角咧上了耳根子。不想陈瑞锦竟是在他掌心写字!写完了捏了捏他的手。贾琮也回捏两下,溜去贾敘身边假意拍马屁,也在他掌心写字;贾敘又悄悄写给吕三姑。
一时那藏民走了过来、渐渐靠近,贾琮忽然站起来向他打了个稽首:“这位道兄!何故穿着藏民的衣袍?莫非道兄竟是藏民么?”
贾敘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低声抱怨:“哪有这般直愣愣的。”
吕三姑轻笑道:“他打小如此。”
那藏民低眉一笑,也打了个稽首:“不想贾先生还记得贫道。”
贾琮道:“像你这么老的道士真的很少,所以晚生印象很深刻。这地方外人不应该知道,你是跟踪我们来的吧。”
这扮作藏民的便是南昌天宁观的真明道长,贾琮等人猜测的“杏林三盗”中的一位。陈瑞锦记性好。他虽穿着藏袍,仍一眼认出来了。真明看着贾琮道:“贫道是来蜀国查真远之死的。”
贾琮耸肩道:“不怪我。他先惹的我。”
真明又看了他半日,问道:“一僧是怎么死的,你可知道?”
贾琮呆了。他虽盘算着要宰了一僧,还没打算这么快动手啊!好半日才说:“师叔祖死了?!他不是才收了个徒弟么?”
真明一直死死盯着他们这群人的脸。见其个个惊诧、不似作伪,乃颂了一声“无量天尊”。“一僧师兄已死了两个月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