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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遣座下大将卫若蘅率水师出兵东瀛。这位卫将军年岁轻轻极擅兵法,数日内大破其都城、杀其奸臣逆贼,运了十几船的财物回吴。并陈王也从另一头攻入东瀛,虽大军还在彼国,也运了许多财物回陈。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数不清的探子派往吴陈两国。虽贾敘两口子至今不知在哪里闲逛,邬逢春亦借秦三姑之名给京中传信,告诉司徒磐霍晟也上东瀛打劫去了——横竖陈王的人一回来此事也瞒不住。
司徒磐大惊,立时召了幕僚商议此事。冯紫英抢先说:“此事果然就是手快有、手慢无。谁抢着了是谁的。”
因秦三姑去了琼州,李升遂替她在座,羡慕道:“吴王出兵一趟东瀛,我们赚个数年都未必能赚回来。”
司徒磐皱眉道:“不想他们动手如此之快。还有别处可去么?”
冯紫英笑道:“有,多了去了。我特带了大海图来。”遂取出海图给众人瞧。“或是也去东瀛练趟子兵也成,咱们的兵卒有年头没好生打仗了。”遂商议起来。
议了半日,司徒磐忽然说:“贾环是不是刚回了京城?紫英去问问他可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冯紫英道:“我方才来之前特特去问过他,便是他荐说先去东瀛走一遭。其一是东瀛近些年国力羸弱,容易打些。其二,陈王本为那位看好的太子,如今却只落得小小的陈国,心中想必不畅快。霍晟都回琼州去了,他竟没回来,保不齐便打了东瀛国地盘的主意。”
司徒磐眉头一皱。
冯紫英顿了顿,接着说:“那东瀛虽小,却有许多极好的银矿。另有一处叫做蝦夷岛,百年前西洋荷兰国有人在那左近寻到了金矿,却因故未能开采,至今那金矿还完好无损。倘若陈王得了那块地方去,倒是不好办。”
司徒磐吸了口气,点头道:“我知其意了。”
李升又说:“前些日子我新去了一趟平安州商业区,红骨记的郭掌柜说,他们新得了处稳妥的货源,价钱比从前的便宜。”
司徒磐奇道:“怎么西洋国主竟许下头的人售卖火器?”
李升笑道:“自然不许。只是他们有些国家彼此打了上百年的仗,早成世仇。红骨记那位嗨老板是个长袖善舞的,跟每个西洋国主都说我买你的火器去打对家,他们便卖了。”屋内立时哄笑。
司徒磐也笑道:“商贾之中亦有能人。”遂命人再去采买些火器,又让工部也做些。
没过几日,鲁国有消息传来,刘侗正厉兵秣马,竟然也是去东瀛的!原来刘侗近日迷上了一个姓马的哑女。此女本是他下头一位管事的族妹,因在乡中遭了难投奔堂兄。她兄长惊觉妹子美若天仙,忙请人教习她乐舞等技,献予刘侗。刘侗一见爱若珍宝,日夜宠信。不想此女还会写字,并聪慧绝伦。刘侗时常对人叹道:“可惜了,马氏不会说话。”遂将那些外头的事说与她,马氏则以笔代口替刘侗出主意。出兵东瀛本是刘侗心腹幕僚赵涂之策,刘侗颇为犹豫,遂到里头告诉了马氏。马氏连写了三个“好”字!见刘侗不为所动,又洋洋洒洒写了数百字的文章,谏刘侗兵发东瀛。刘侗看罢那文章,大赞马氏“女中诸葛也!”遂下令整兵。
司徒磐下头的人设法拿到了马氏的文章,誊录了一份送入京中。司徒磐见了亦赞道:“一个乡下哑女竟有此见识!惜乎让刘侗得起了去。”
那文中之意颇有些眼界。鲁国极小、又拥立了鲁王。纵兵马握在刘将军手中,依然名不正言不顺。且鲁国四周强国林立,难以占夺别家领土,还得防着别人打过来。东瀛孤悬海上且地方不小,听闻银矿极多。不若先仿照西洋人在美洲所为屠戮其族,再从鲁国移些人口过去,占其地以自立。今陈王在彼,大略也有此心。若陈王兵马强盛,分其地可也。而高丽国就在鲁国与东瀛之间。倘若先攻高丽,则将东瀛拱手让予陈王。若先得东瀛,高丽则尽在将军囊中矣。
冯紫英瞧了瞧,道:“这女子所写委实有些道理,只是胃口过大了些。高丽怎么就是他们的了?他当辽王是死的么?”
下头一个姓罗的幕僚道:“我瞧此女许是另有顾忌。若辽王也有意高丽,则鲁王攻高丽便是与辽王争食。陈王终究比辽王好对付些。她若明着说,必然会惹刘侗不痛快。先攻下东瀛,得了钱财练了兵,再对付辽王便容易许多。”
冯紫英笑道:“区区女子哪里能想到这么许多,不过凑巧罢了。又不是将门养出来的。”
“怕是罗先生想多了。”司徒磐道,“既有金银矿,不可让他们两家白得了去。既是去抢,谁抢到是谁的。”下头一众幕僚将领齐声应“是”,唯有罗先生眉间沉了沉。
另一头,钟珩向水溶请辞。这个点儿水溶哪里肯放他走?才刚得知有人从海外打劫回来发了大财,将才正要紧呢。乃寻尽了各色法子留他,当真将贾琮当日随口说的那些都说了一遭,只除去没提要把女儿嫁给他。只是钟珩去意已决,水溶说什么皆不顶事,烦心的很。他因想起贾琮脑子比旁人古怪些,保不齐能另辟蹊径,只是眼下人不在京中。再有,贾环那时候领着庐王满京城转悠,想来熟络,遂去寻他打探。
贾环听到“北静王爷”四个字不好意思见他,假装不在家。可巧下人送水溶出去的时候赶上石秋生回府,水溶听有人喊“石大爷”,抬目一瞧,有个小伙子走进来,豹头环眼、虎背熊腰,扑面一股锐气脸上却一团沉稳,霎时恍若见了多年前那个钟珩!赶忙拉着人悄悄问道:“这位是什么人?”
那小子道:“是石大爷,如今在我们府里住着,”
水溶笑道:“你们家还有这么威风的亲戚,倒是没听说过。哪位老姑奶奶的儿子么?”
“不是亲戚。”那小子笑道,“听说不过是个农家小子。早年我们家爷们路过他们村子,吃了他们家做的什么烧饼,环三爷赞不绝口!又见他老实可靠,便带来府里,还请了太平镖局的镖师教授他武艺。”
“原来如此。”水溶点了点头。
过了几日,石秋生从镖局回府便遇见有人惊了马,忙出手相救。幸而那人无碍,谢了他半日,拉他去喝酒。石秋生虽老实,并不傻,看得出来此人有意拉拢他,且知道“水溶”是北静王爷的名字,回去便告诉了贾环;贾环也不知水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日后,水溶又来寻他饮酒。石秋生迟疑片刻,应了。
酒席上,石秋生问道:“在下不过区区举手之劳,并不算什么,王爷何故一再请我吃酒?”
水溶奇道:“你如何猜出来我是王爷的?”
石秋生道:“王爷上回便说了名字。”
“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水溶道,“实不相瞒,我有意出兵海外去打倭寇,看石壮士是个人才,可否愿意相助?”
石秋生道:“我还未出师。”
水溶喜道:“如此说来,你不是荣国府的人了?”
石秋生道:“出师后我会在太平镖局做事。我先生很忙,我得帮着他。”
水溶道:“大丈夫学了一身武艺,自当平定天下才是!呆在镖局里头守着先生算什么?”
石秋生摇头道:“琮三爷常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多少肚量吃多少饭。我虽有几分武艺,只能管着自己,并不会领兵。”
水溶忙说:“哪有人生下来就会领兵的!寻位老将军教你便好。”又苦劝了半日,石秋生只不肯答应。
水溶心下有几分不甘。石秋生此人一眼可以看到底,就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实人。这般老实人本是最好哄的。次日遂干脆下帖子请贾环喝酒。
贾环心虚,不知道他是为了石秋生还是钟珩,规规矩矩的去了。到了酒楼一瞧,水溶已喝了个半醉!不禁好笑道:“你这笑面虎竟也有吃醉酒的时候。”
水溶抬手拉着他道:“环哥儿,帮我个忙可好?”
“何事?”
“你们那个石秋生,给我用吧,准保不亏待他!”
贾环立时心下大定,道:“你们家又不开镖局,要他作甚?他还没出师呢。你得罪什么人了要保镖么?”
“不是!”水溶道,“我瞧他是条汉子,有心让他领兵海外。”
贾环想了想道:“秋生的性子老实且善良,会是极好的保镖和斗将,领兵之事他并不适合。倘若因他之故打了败仗死了袍泽,他会不安一辈子。”
水溶笑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既会死敌军,也会死自己人。渐渐的就惯了,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贾环摇头:“不是石秋生。”
水溶恳切道:“环哥儿,我实在缺人。”
贾环道:“他当真不是那块料,不然我们早送去台湾府了,捏个将才在京城做什么呢?留在京中的都是保镖之才。”
水溶怔了怔,苦笑道:“是了,你们在南边也有兵马。”乃叹道,“怎么你们手下的人忠心耿耿,我手下的人却想走呢?”
贾环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人家想要什么?你能给么?想来不是钱财之事?”
水溶道:“他想要名声,想明目张胆为将。我虽有兵,不是海盗就是山匪。”
贾环道:“那人既有此心,你纵留了他这一回、留不住下一回,早晚会走的。”
水溶乃嗐声道:“早知道向霍家那样留着点兵权。霍晟那小子可算得便宜了,琼州如今实在已归了他。”
贾环道:“眼馋他也无用。再说,琼州也是他祖父传下来的。横竖如今已没有天子,你想要地盘子去打便是。”因瞧着水溶道,“只是那人从前既然安生,怎么忽然就不想干了?”
水溶仰起脖子饮了一杯酒:“本以为他是孤身一人,前些日子他竟得了音讯,寻到了一位叔父。那叔父身在庐州,并无家小,年岁也大了。他便预备过去服侍叔父、替他养老送终。”
贾环心中大赞钟珩这借口找的聪明!口里还说:“既这么着,他叔父是做什么的?他一个土匪海盗,能过得了寻常百姓的日子?”
水溶醉醺醺的哼道:“他叔父做了些生意有些钱,因恐怕他不肯留在身边,竟花钱贿赂了庐州一个姓杜的安抚使,托他在庐州给侄儿寻了份安生的武职。”
贾环思忖道:“水王爷,这个人你留不住了。明面上他叔父一心要替他弄份正经事做;做正经事事小,娶媳妇事大。”水溶一怔。贾环接着说,“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叔父既是个商人,竟无有家小,显见不是钱的事儿。八成是年轻的时候没钱娶媳妇、如今……额……如今大约也不行了。”水溶呵呵笑了两声。“人上了年岁,都讲究个含饴弄孙。老头没有儿子已是憾事,如今有了侄子,还不盼着他快些成亲生子、给他们家留条香火么?做土匪的哪里能安生?纵然娶个媳妇,也娶不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孩儿。那老头既有了钱,寻常人家的姑娘他怕是瞧不上的。”顿了顿,又说,“只怕他还指望这个侄子继承家业呢。王爷,养老送终是个什么意思?一头是土匪、一头是少爷,换了你愿意选哪头?”
水溶一下子酒醒了。半晌,喃喃道:“原来如此。我竟没想到这一节。”又过了许久才问,“对了,那回诸王进京议事,你倒是颇喜欢庐王的?”
贾环笑道:“那小崽子很可爱,又机灵又八卦还颜控,我喜欢的紧。你放心,你这位下属在庐州定然过得不错,我信小庐王。”
水溶若有所思道:“听闻庐州免除了盐课。”
贾环双眼一亮,击掌道:“你猜这是谁的主意?是我四姐姐的!”不待水溶开口便接着说,“我四姐姐四处兜售晒盐方子,各家王爷都走遍了,各处都荐过他们免除盐课,终究只有一个小娃娃采纳!可见大人有时候还不如孩子。”
水溶叹道:“大人得了盐课的好处,哪里舍得那些钱!”遂不再提石秋生与钟珩之事,二人扯了些生意上的事物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