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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琮领着一群兄弟姐妹在南方肆意胡闹,京中的贾环收到飞马传信,顿时恍然,击案道:“原来是他!”旋即庆幸万分。早年贾琮在的时候,借着在冯紫英跟前装疯卖傻常年传些不实的信儿给今上;如今京城多半落在司徒磐之手,又有了林海。
遂又拿着信去见龚三亦。龚三亦看完思忖片刻,道:“不止王爷,皇子们那里,尤其是几位小皇子的母家皆可酌情透露些点滴过去。”
贾环低头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吹了口气:“龚先生,您老太坏了!这事儿就交给您老了!”
龚三亦摆手道:“这事儿你自己去。‘三贾’唯余下你在京中,须得有几分本事才行。”
贾环哀嚎一声。
遂于一日与几位文友小聚之中大肆抱怨近日忽觉吃什么都腻味了,各色点心皆平平,没什么好吃的。又日日大街小巷的溜达,寻找好点心,还特告诉人,“昨日我找了何处、今日要去何处、明日去何处”。终于松枝胡同得了一家新开张的点心铺子,各色点心模样看着寻常味道极妙。他便每日去那里买一小盒点心,就坐在铺子里吃热乎的,吃完了再走;次日再来吃另一种。他笑对老板说:“若是连着拿点心当饭吃,再好吃的东西也会腻。不若如我这般慢慢吃的好。日日都有不同的点心吃,留有余味下回再来。”老板大赞他“会吃”。
三日后便遇上了有人也来吃点心,也跟他一样,只买一小盒在店里头吃。贾环悄悄打量了那人一番,见他穿着寻常的儒服,足下却是一双极精致的皮靴子,便知道有人上钩了;只不知是哪家的。又过了两日,贾环吃完点心抹抹嘴出去,恰那书生也吃完,二人闲溜达了一路,顺带说些闲话,算是认识了。那书生姓梅,家里也是读书人家,也爱吃些小点心。再过一日,他便开始评述朝政,挂念圣人了。
贾环本来就等这个,闻言皱了皱眉头,轻叹一声,后头一路便有几分恍惚,不怎么说话。梅公子不禁拉着他的手道:“贾公子,何故心绪不定?”贾环强笑了笑,只说无事。
再过一日,贾环特吃了两份点心,吃完乃向梅公子道:“与兄台同吃数日点心,也是缘分。近来在吃东西上头花的心神太多,让先生责怪了。明儿我便不亲来买点心了,打发人来买也是一样的。”
梅公子深引为憾事。这日他两个在胡同里头溜达之时,梅公子终于问道:“贾公子,我瞧你是个不俗的,依你看,朝局后头会是如何?”
贾环假笑了一下:“区区小子哪里敢妄议朝政。”
梅公子笑道:“不过私下随口言之罢了。”
贾环摆手道:“少说话、多吃点心。”
二人打了一路的马虎眼子,眼看到了胡同口要分道扬镳,梅公子终于拉着他低声道:“如贾公子所言,咱们一道吃了几日点心也算有缘。我如今有一桩好事想留给你。”
贾环瞥了他一眼:“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梅公子晃了晃脑袋:“非也。我认得一位贵人,正在招贤纳士……”
贾环忙打断他:“我认得许多贵人,连贤王府上都去过。”
梅公子噎了。
贾环看他根本不擅替主子招揽人才,也不知道怎么会被挑上派出来,干脆问他:“喂,我说,你该不会是哪个皇子身边的幕僚吧。”
梅公子顿时笑容满面:“实不相瞒,我在大皇子身边做事。”
贾环本来是想勾一个小皇子身边的人,不想勾到了大皇子。乃抽了抽嘴角摆手道:“别引荐我,不去。”
梅公子忙说:“你不知道,大皇子实在是个贤德之主,待下极好。”
贾环道:“贤德又如何?让李国培坑了还不自知。”
梅公子苦笑道:“早已知道了。贾贤弟,大皇子知道他如今暂慢人一步,故此极为诚心求贤。”
贾环想了想,道:“梅公子,这会子借我个胆子也不敢跟哪家皇子混。既有这几日点心之缘,我只告诉你一句:李国培后头的断不是二皇子,二皇子与大皇子一样,被他坑了。”
梅公子大惊:“不是他?怎么不是他呢?”
贾环嗤笑道:“看吧,你们都觉得是他吧?但凡没看穿李国培在皇陵捧着大皇子是作伪的,皆以为他后头八成是大皇子;看穿了的都以为是二皇子。不然,何以二皇子没法子摄政?他们兄弟俩被人家一石二鸟了。三皇子必也不是。”
梅公子忙问何故。
贾环道:“此事上,三皇子与大皇子处于一位,且他才行三,前头有两位兄长。若是他出手,单对付二皇子就成了,他可设法谋与大皇子联手摄政。偏李国培又拉了大皇子下水,惹得大皇子也沾不了朝务。”
梅公子道:“他岂非正好得手?”
贾环瞧了他一眼:“他得手了吗?”
梅公子一愣。
“诸位大人皆不是摆设。大皇子占了嫡长、二皇子占了圣人之宠。他唯有与前头两位联手方有机会。如今前头两位都得不了手,大人们王爷们岂能让他得了去?凭什么?”贾环摸了摸肚子,“言尽于此,梅公子与令主且慢慢想去。”便袖着手慢悠悠的走了。
梅公子立在胡同口迎风想了半日,“哎呀”了一声。
本以为这回白忙一场,还得另寻法子勾搭上哪家小皇子的母家,谁知才第二天,贾环打发人去买点心的时候,那点心铺子没收钱,只让那小厮给贾环捎回来一封信。
原来那点子铺子竟是六皇子母家开的!人家以为他猜出梅公子是来拉拢他的,为了避嫌、特不去吃点心了。只是那信中也明言,自家亦有招揽之意。虽六皇子年幼,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已能看出其贤君之质。后头洋洋洒洒的以极精妙之笔备述六皇子各色小事,皆贤明无双。
贾环瞧了大笑:“柳暗花明又一村!”又赞道,“这写信的人,本事强过那姓梅的十倍!啧啧,谁替老大挑的那姓梅的。”
次日那小子再去买点心的时候,向老板道:“我家三爷说句奇怪的话让我告诉你。”
那老板忙拱手问什么话。
那小子道:“他说,他无意掺和惹不起的事儿。念在你们家的点心好吃的份上,送老板一句话。若你是霍光,想佐汉昭帝,还是想佐汉武帝?”
老板怔了怔,又拉了拉耳朵,一把抓住那小子:“小哥儿,你再说一遍?!”
那小子又说了一遍。
老板颤声重复道:“想佐汉昭帝,还是想佐汉武帝……”过了会子,向那小子一躬到地,又送了许多点心给他。
那小子回府回给贾环,贾环又跑去告诉龚三亦。龚三亦笑道:“极巧!咱们余下只需瞧热闹便是了。”
贾环叹道:“瞧什么热闹!还有件两要紧的事儿呢。找个王爷透露消息极容易,令我老子辞官太难了。”
龚三亦道:“这个我却管不了。”便打发他走了。
贾环想了半日,想起自家与四王爷有几样生意在做,主事的正是贾芸。便命贾芸寻个由头与四王爷家要紧的管事闲聊,偶然说起李国培,借机丢两句话给他:没有平白无故闹事的,凡闹事总有缘故。只瞧着李将军闹那么一通,终于朝政落在谁手,谁就是主使。过了几日,四王爷家那个管事托贾芸给贾环捎来了一盒极精致的点心。贾环吃着点心嘻嘻直笑。
这一日贾环下学回来,赵姨娘向他道:“环儿,有件事儿我总觉得不对。”
贾环捧着茶问:“哪儿不对了?”
赵姨娘道:“老爷近来愈发忙起来,下衙门时辰越来越晚,还时常晚上出去,有时候干脆宿在同僚家中。从前可不曾见过。”
贾环好悬一口茶喷出去,想笑又忍着,半日才说:“圣人让叛贼抓走了,还不知什么时候放回来呢。朝中忙些也是有的。”
赵姨娘哼道:“不对。老爷近来都不找我服侍了!夜夜睡书房算怎么回事?”
贾环翻了个白眼子:“他老人家精力不济么。”
赵姨娘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说老爷会不会让外头什么狐狸精勾搭了!”
贾环费了半日的力气才憋住没笑:“哪有那么大本事的狐狸精!我送她一张符如何?”乃摆手道,“您老人家想得太多了!老爷只是衙门事儿多,困住了。”乃想了想,道,“万一,我是说万一,老爷当真在外头有了什么女人,您老可千万别闹!”
赵姨娘本是个粗俗上不得台面的,闻言登时立起眉眼来:“不闹?凭什么不闹?那外头不知哪里的粉头小贱人……”
贾环举起手来:“别说了!”因丢了茶坐正了,向赵姨娘肃然道,“我且问姨娘,纵然老爷外头有女人,你凭什么跟老爷闹。”
赵姨娘跳起脚来:“凭什么?老爷好端端的家里不回,却上外头找贱蹄子去……”
贾环摆摆手:“我不是说老爷去外头找女人没错,是说轮不到姨娘来闹。姨娘,身份!”
赵姨娘顿时呆住了。
贾环接着道:“漫说轮不到姨娘闹,甚至轮不到太太闹。咱们府里能管老爷风流事的人一个都没有。”
赵姨娘张口结舌了一阵子,道:“太太如何管不得?”
贾环道:“太太当日因贪墨公帐之事惹得二房丢了管家权,又因欠薛家的银子惹得老爷颜面无光,老爷不待见她。这两条皆不要紧。要紧的是王子腾大人已去了南边,没人替她撑腰了。哪怕王大人在京城也未必会管——琏二嫂子有了萌儿,二太太于王家已经不要紧了,他犯不着为了个不靠谱的妹子与荣国府翻脸。至于老太太,姨娘以为她会管这等事么?”
赵姨娘急了:“那就没人能管了?”
贾环道:“大姐姐要是嫁进了什么了不起的人家,她是可以管管的;偏她还没嫁人呢。宝玉哥哥压根儿不用提。横竖荣国府没人能管这事儿。姨娘,万一真有此事,你万万不可跟老爷闹,你当真管不得、过问不得。拈酸吃醋倒是可以的,横竖万万不能管他就是。”
赵姨娘将脖项一扭嘴唇一撇,昂着头道:“我不过是个姨娘,拿什么管去!”一语未了,眼泪垂了下来。
贾环撇嘴道:“这有什么好哭的,这等事多了去了。姨娘本来依着他吃饭穿衣,如今你儿子出息了,横竖会孝敬你。再说,太太是正房太太,正经儿八抬大轿进的门,还不是一样管不得。”
赵姨娘拭泪道:“太太保不齐就能管!我这就告诉太太去!”说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站住!”贾环喝了一声,吓得赵姨娘站住了。他伸长了脖子转了转:“我劝姨娘莫要去找太太。于姨娘而言,若是太太想管就最好了,管保老爷今后连太太的面都不想见。一没娘家仗腰子二没钱财长脸面,她拿什么管老爷的风流事儿?”
赵姨娘再傻也知道,贾环必是在外头得了准信儿,此事不虚。赶忙抓了贾环的手:“环儿!你快些设法让老爷断了外头那狐媚子!你打小是个聪明的,必有法子!”
贾环摆手道:“我一个儿子,哪里管的了老子!除了老祖宗没人能管的好么?老祖宗会管么?老祖宗那年还张罗着替他纳好人家出来的新姨娘呢,因三姐姐恐怕你被新姨娘欺负,特出手给搅黄了。人在外头总比在里头好,在里头还得出月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男人爱新鲜,谁有本事管去!”
赵姨娘又愣了。半晌,扑棱棱的淌下泪来:“我的命好苦……”
贾环听得头疼,烦道:“您老哪里命苦了?儿女皆有本事。三姐姐与我哪里比不得大姐姐与宝玉哥哥了?”乃撤身出去了,留赵姨娘一个人在屋里白白哭了半日给墙看。
这一晚贾政又没回来,只打发了个人回府说宿在同僚家中。
赵姨娘对着墙直坐了一整夜,次日便染了风寒。贾环丢下诸事在她床头端茶送水的服侍。直至她全然好了,贾政不曾露过一面,也不曾打发人来问过一声。
眼看着赵姨娘仿佛是开窍了些,贾环遂写下一封信匿名寄给御史台一位极为耿直迂腐的老大人。数日后,那老大人便弹劾工部员外郎贾政留宿青楼。
这等芝麻绿豆大的事儿本来根本不是事,奈何眼下还在国孝;若不是看在荣国府的份上,这点子小风流够贾政吃一壶的!横竖他也没多大的官儿,只撤职了事。他平素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谁能想到竟能包养粉头?顿时颜面扫地,再不敢出门见人。
王夫人知道了果然大闹一场,偏元春不在、宝玉向来惧怕他老子,连个帮忙的都没有,反倒让贾母斥骂了一顿。“老爷在外头辛辛苦苦办差,如今丢了官职,你不好生宽慰竟还耍起泼来!成什么样子!”
此事传到赵姨娘小院中,贾环正宽慰他母亲呢,听说了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老祖宗不会管的。”
赵姨娘叹道:“她何时管过老爷?”乃又望着贾环,“你来日大了,切不可像老爷这般。”
贾环假笑道:“这个我只拿不准,人一辈子长着呢。横竖我不会纳妾,纵然在外头风流也必不会弄出子嗣来。”
赵姨娘怔了片刻,又长叹一声。
后罗泰娘问贾环:“卉娘那头问,可还要勾着二老爷。”
贾环忙说:“当然要!不止要勾着,还得使劲儿勾着。她用处大着呢,你替我赏赏她罢。”
罗泰娘应了,笑打趣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然有儿子替老子设套儿养粉头的。”
贾环摊手苦笑道:“你看我有旁的法子么?如今乃是多事之秋,与其放我那老子在外头混着、保不齐什么时候给我惹祸,还不如在自己先设法圈住他。在我掌握当中总安心些。当儿子当到我这份上,也算世间少有了。”
罗泰娘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