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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贾家蒋家并林鸾家的下人俱有与外人勾结之嫌,还暴毙了两个,贾琮也不知缘故。从冯紫英那儿出来,他不曾回府,直往施黎家去欲问他可知道些线索。
到了门前一推,这厮又没关门,且又跟柳小七两个人在院中躺着乘凉,两把藤躺椅、满满一条案的吃喝。贾琮磨牙:这货已经把柳小七给拐带了吧。乃上前喊道:“天亮啦~~”
施黎脸上盖了块帕子哼哼道:“今晚的太阳挺圆嘛。”
“胡扯,分明是弯的。”贾琮上前将那帕子随手揭开,“喂喂,出事了。”
施黎还没醒一般:“嗯?”
贾琮遂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末了问道:“知道怎么回事不?”
“我哪儿知道。”施黎道,“今儿太热,我们俩在院子里闲了一日没出门,喝净好几坛子酒呢。”贾琮踢了一脚椅子腿。
柳小七想了想道:“怕是当真得请冯大人去贾环的院子瞧瞧,万一有什么不妥之物呢?”
贾琮撇嘴道:“他明儿带人来。烦死了。”低头看施黎又快睡着了,也知道柳小七在,有些话他不便说,只得悻悻而去。
回到府中安置了一阵子,陈瑞锦还没回来,贾琮只得独自可怜兮兮扒拉点子晚饭下去,抱着脑袋在院中琢磨此事。直至二更天陈瑞锦才回来。他乃先照例端茶倒水一阵子,让她缓了缓方问道:“杀林鸾那个丫鬟的和金婆子的人,你有念头没有。”
陈瑞锦道:“金婆子是我杀的。”
“啊?”
陈瑞锦今儿也忙的紧。先是暗随贾琮去了一回冯紫英处。贾琮人还在路上呢,她便先回来将那金婆子审了审,没问出什么来便灭了口。这金婆子连细作都算不上,只是个太皇太后收买来传信的。如今隐凤居已落到马四立手上,那条线还是不要让燕王的人知道为好,就让柳家扛着旗子也不赖。
又赶到王氏面馆与王江氏报信。先头冯紫英的人去试探之时王江氏便察觉出此人不是寻常吃面的客人。待听了陈瑞锦所言,当机立断道:“我先弃了这铺子。”二人又商议了会子,觉得以风流韵事来遮掩是最好的,薛蟠前几日也恰来过。遂编排了薛宝钗上门要挟小寡妇的故事。待陈瑞锦走了,王江氏略作收拾,愁眉苦脸向街坊说生计艰难、去当铺当点子东西。这一去便再没回过面馆。
陈瑞锦则转头再到薛家与他们商议明儿如何糊弄冯紫英。几个人编排了半日,让薛蟠只说在外头得了信儿,听说那王家面馆有路子买到走私的后膛西洋火.枪,比红骨记便宜了足有二,只是数量极少。薛蟠又不打仗,与他而言极是合用。本以为薛蟠要对付冯紫英不容易。谁知他大手一挥:“无事!紫英不会疑我的。我本是薛大傻子。”刘霭云等人一想也对,越是熟知他性情的越不会起疑,薛蟠哄旁人不成、哄朋友必成。
末了她又走了一回马四立的住处。原来前些日子王江氏命他派人去寻过林鸾,林鸾含糊着应付了几句话,说她如今怕是已回不去荣国府了。
贾琮听罢,掰着手指头道:“此事看着是灭口了四个、失踪了一个,实为凑巧。隐凤居先头那掌柜是施黎灭的口,为了将马四立塞进隐凤居。王老板是个太监,回紫禁城护着太皇太后去了,没死。金婆子是你解决的。所以,林鸾的小丫头是怎么回事?”
陈瑞锦问道:“冯紫英的仵作查出什么没有?”
“毒死的。”贾琮道,“但没查出来是什么毒、怎么下的。因为那丫鬟自打出门后一直有探子在跟着她,没见她吃过东西。”
二人正说着,施黎从院墙上跳了下来,口中喊道:“二位,别来无恙。”
贾琮斜觑了他一眼:“施大爷可算得空了?小情人走了?”
“走了。”施黎道,“吃饱喝足都三更天了还不肯留下来过夜啊~~施大爷真可怜。”乃径直往贾琮对面坐下。
贾琮遂将他二人方才猜的说了,问道:“你有什么念头没有?”
施黎摸了摸下巴:“有,但我这会子不想说。”
“干嘛?”
“暂且不想告诉你俩。”施黎道,“横竖我心中有底。我去环哥儿院子瞧瞧去。”言罢抽身便走。
贾琮与陈瑞锦互视了会子,陈瑞锦道:“我今儿累着了。既是他要管,我歇着去。”
贾琮忙说:“我与你捏捏肩膀。”两个人遂不管了,连施黎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次日,冯紫英当真领着人来了荣国府,将贾环的院子细细搜查了一回,并无不妥之处。冯紫英亲自在屋里屋外转了半日的圈子,忽然发觉外头一件大松树盆景儿有些不对,盯着瞧了许久。
贾琮一路跟着他转悠,在旁憋不住问道:“这玩意不妥么?”
冯紫英道:“仿佛是有哪里不对,只想不出来。”
贾琮围着那盆景转了好几圈:“挺好看的,没有哪里不对啊。”冯紫英仍旧盯着看。贾琮问道,“你懂得盆景儿么?是行家么?”
冯紫英摇头:“不懂。”
“要不请个懂行的来?”贾琮想起从宫中要来的奏琴的师父王福前些日子去外头买了几个小盆景来自己剪着玩儿,是个行家,便打发了个小厮回梨香院请他。
一时王福来了,见了这盆景立时说:“这盆松让人动过。”
“哈?”贾琮指着盆子道,“连青苔都生了,显见是许久没有人动过。”
王福道:“青苔也分许多种的。这盆景放在向阳处,眼下又是夏天,纵生青苔也不是这种。这种乃是阴凉多水处生的青苔。”
贾琮与冯紫英对视一眼,冯紫英下令:“挖开!”
王福忙说:“老奴来挖!这松长得极好,乃是五福临门!莫让那些小子们乱动铲子。”
贾琮道:“好好好,您老上!我说福伯,您老这个自称改不过来啊!奴什么呀奴。”
王福笑道:“近日已极少说了。这不是见着了冯大人么?”
冯紫英道:“王先生放心,太后如今只偶尔宣人进宫奏乐,太皇太后还时常不答应。”王福默然向他深施一礼。
王福要回梨香院去取他的铲子等物,贾琮道:“这么热的天儿,打发小子们去取便是。这院子里也有家伙,要不您老直取来使?”
王福不肯:“那些小子笨手笨脚的,莫弄坏了我的家伙。这里想必也没有正经好使的。”没奈何,贾琮只得命人打阳伞跟着他好生照看。
见王福走没了影子,冯紫英看着贾琮道:“你竟待客一般待他。”
贾琮道:“福伯的琴实在高水平。我总觉得让他在家里弹琴太浪费了,问他要不去去刘蔼云那儿,听众多;竟把他吓着了。哎,这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刘霭云的戏曲艺术也是艺术嘛。”
“什么一束两束的。”冯紫英道,“你不是不爱听戏么?”
“我是不爱听戏啊。”贾琮道,“但是不妨碍我知道刘霭云当真是个大家。没有真本事,光靠炒作哪里能有他如今的地位。对了,冯大哥,福伯家里如何你知道么?”
冯紫英道:“我使人去教坊司问了问,皆以为他死了。”
“罢了,随他老人家便。”贾琮双手反抱着后颈往椅子背上一靠,“未必非得阖家团圆才是幸福。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冯紫英不语。
一时王福回来,小心翼翼挖出那株松树盆景,不禁心疼:“上回是哪个笨手笨脚的换的盆儿!都伤着根了。”
贾琮道:“您老别心疼,松树最是生命力旺盛的,过不了多久便能重新长好。那个,有什么不妥之物没有?”
王福努嘴:“那是什么?”
众人一瞧,盆里头已露出东西来了。有人刨出来拍了拍送给冯紫英,竟是个布娃娃。贾琮登时打了个寒颤:“巫蛊么?”
冯紫英道:“八成是了。烦劳福伯再看看可还有别处不妥没有。”
王福连声道“当不得烦劳二字”,又在屋里院中转悠了几圈,又瞧出三个大盆景不妥来,统共搜出了四个巫蛊娃娃。冯紫英与贾琮俱谢了他。
拿着这四个娃娃细细一瞧,这年头的诅咒真是简单粗暴。四个都女娃娃,里头都藏着生辰八字,依着年岁看八成是建安公主的。都在腹内插了数根钢针,当是诅咒建安公主不孕或滑胎。贾琮咬牙道:“好黑的心肝。”
冯紫英却是另想了一层。因大内柳家离宫是偷偷走的,不曾惊动守卫的御林军;太皇太后亦不曾告诉过燕王的人,为的是不露短处;故此冯紫英并不知道他们已不在大内了。他这会子想着,贾琮非要娶陈瑞锦不可;陈瑞锦乃内廷女卫出身,不能生儿子;贾琏又只得一子。来日说不得贾琮会过继贾环的儿子继承香火。贾环也是当众允诺终身不纳二色的,又是个驸马。若建安公主无子,贾环贾琮怕是都无后了。而这一通乱糟糟的事儿还牵扯了大内的柳家。燕王虽从大内护卫中弄了些人,皆不是柳家子弟,对柳家也知之甚少。事到如今也不知他们算不算是太皇太后的人。上回太皇太后身边的太监护卫叛逃,柳家仿佛是袖手旁观的。或是柳家与一座庙的一僧和尚那般,并非守着某一主,而是守着龙椅上的人。此事会不会与大内柳家有瓜葛?
他这头脑洞大开,贾琮已在查看那布偶娃娃了,道:“巫蛊娃娃不都是木头的么?怎么这个是布的?冯大哥,这布能查出来么?”
冯紫英瞧了瞧道:“这是寻常的布,纵查出来也未必有用。罢了,我去查查。”乃命人收好四个娃娃。“建安公主的八字你们家有么?对一对。若是准的……”
贾琮喊道:“对啊!寻常人手里岂能有她的八字?”
冯紫英道:“你们家再细查一回,我去薛大傻子那儿问问。”
贾琮抱拳:“拜托。”乃低眉瞧了瞧那抱着娃娃的包袱,冷笑道,“还有,做这个的是外行。这玩意半分用处没有。”冯紫英知道他通些神道,点了点头。
冯紫英离了荣国府,先回到自己的衙门,吩咐人去查验那四个巫蛊娃娃;又问仵作那头可有进展。
仵作道:“委实不知是何毒。然绝非寻常毒.药。”
“何谓寻常毒.药?”
仵作道:“如砒.霜、乌头、断肠草、夹竹桃等,寻常懂得医药之人皆可设法弄到手。这个小丫鬟所中之毒必是精心配制的,绝非常人可得。只怕寻常的大户人家都未必能有。”
“你疑心是宫中传出来的。”
仵作点头:“正是。属下虽不才,也见过世上数百种毒.药了。”
冯紫英点头道:“这案子委实与宫中有牵扯。”且不说大内柳家,那林鸾与她的磨镜皆是才刚从宫中出来不久,她祖父还是太医院院正。并探子来报,王氏面馆的小寡妇出门当东西,在人群中闪了闪便不见了,后遂不曾回去,她们家左近的当铺也没谁见过她。
他遂又跑了一趟薛家,又白跑一趟。薛蟠依着陈瑞锦刘霭云等人编排的瞎话,拿走私火器生意做幌子,果然将冯紫英糊弄过去了。只是蒋家那个细作怕是也被灭了口,昨晚上有个薛宝钗身边的婆子投了井。
另一头,送走了冯紫英,贾琮命人收拾妥当贾环的院子,自己依然去翰林院上工去了。才刚与管此事的几位大人说清楚为何要开体育课,荣国府有人来寻他,乃是贾政派来的。
那小子兴高采烈道:“琮三爷!二老爷打发我来报喜,让三爷快些回去一趟。”
贾琮本来就胖,这会子天儿又热,又费了那么些口舌才跟几个书呆子掰扯清楚“身子强壮是孩子有出息的本钱”,正烦着呢,随口道:“什么喜事?难道他哪个小姨娘又有了不成?他都多大岁数了还能生么?”
小厮谄笑道:“纵有这等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何至于惊动三爷。”这孩子贼兮兮的眨了眨眼,“琮三爷大喜!有人上门来给琮三爷说亲事。”
“咳咳……”贾琮可巧在吃茶,好悬没呛着,半日才说,“二叔没搞错啊!谁啊这么大面子,就敢给我说亲事?”
小厮道:“乃是咱们家的老亲,齐国府上的大老爷来了!说是想将他们家小姐许给琮三爷。”
贾琮“扑通”一声从椅子上跌了下来,摔了个四仰八叉。
齐国府的大老爷——碰巧就是陈瑞锦的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