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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柳抽新芽,桃李吐芳,京郊一片春光明媚、欣欣向荣的太平盛景。三辆黑漆平头马车一路轻快的在宽敞的官道上行驶。
安然带着安沐和安汐坐在第二辆马车上。
“大姐姐,咱们快到了吗?”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不安分的扭动着身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安然。
安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反问道“小沐累了?”
安沐用力的点了点头,他把嘴撅得老高,“坐了船又坐车,又不能出去玩!”
从扬州到京城,水路最便捷。才上了船时,安沐还新鲜了好一阵子,然而他年纪小,时间久了自然坐不住。好不容易到了岸上,又是坐了两日的马车,安沐早就扒拉着指头算计着到达的日子。
其实安然倒希望路能长一些,让她不用那么早去面对现实!
“沐哥儿,你怎么总想着玩!”另一个十来岁的少女闻言低低的斥责一声。“要到侯府了,咱们该处处小心才是,不能给大姐惹麻烦!”
安沐怏怏的低下头,没有做声。
“小汐,不必这样拘着他。”安然心中一暖,她笑着开解二人道,“等会儿到了侯府,自然有人教咱们如何行事。只一点,要大大方方的,才不让人小瞧了去。”
安汐和安沐一齐点头。安汐虽然在安沐面前老成,可终究不过是十来岁的年纪,面对全然未知的生活,还是恐惧的。安汐抓着安然的袖子,一双杏眼中闪烁着不安。“姐,我有点怕!”
安然微微一笑,眉眼间的神色从容平静,她如闲话家常般柔声道“是她们要把我接回去的,还怕她们苛待了咱们不成?”
她的镇定好歹感染了安汐和安沐两个人,姐弟二人的不安稍稍缓解了些。
安汐和安沐偷偷把车帘掀开一角,好奇的张望车外的景色。路边的桃花、杏花已经都开了,嫩生生的粉色、粉白色娇艳欲滴,仍带了些凉意的春风拂过,花瓣抖落下来,风里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这一派悠然的春-色,安然却是无心观赏,她的目光落在姐弟二人身上。被景色吸引住安汐、安沐,面颊红润神色快活,这才是孩子们该有的模样!
安然一阵恍惚,不由出起神来。
仿佛就在不久前,两个孩子为了她日日以泪洗面。安然已经病入膏肓,十五岁的安汐和十二岁的安沐在她床边哭得伤心欲绝,她想拿起帕子替他们拭泪,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沙哑绝望的哭声、红肿的眼睛……
她闭了闭眼,那些画面还是挥之不去。
那时正是她嫁给陈谦的第三年。当初她和陈谦的婚姻不被任何人看好,她只是寒门女,陈谦却是皇商独子。陈谦生得俊朗,兼之甜言蜜语百般讨好,十五岁的安然一头便栽了进去。如今想来陈谦不过贪图她的美貌,一时新鲜罢了。
好日子并没过多久。
原本陈谦的母亲丁氏便不喜欢安然,只是拗不过向来宠爱的独子,勉强答应让安然进门。成亲没两日便让安然日日在她身边立规矩,给她分派许多活计,时不时便让身边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训上安然一顿,极为苛刻的对待安然。
安然为此流掉了两个孩子。
这还不够,丁氏还不断往儿子房里塞好颜色的丫鬟,抬了通房抬姨娘。
渐渐的,陈谦在安然身上的心便淡了。
情浓时百般甜蜜,情薄时万般冷漠。
陈谦任由婆婆搓磨她,妾室嘲弄她,甚至等不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在她还缠绵病榻之时,便迫不及待的娶了平妻,落魄官宦之家的女儿许蕙。
她还记得,陈谦对她不闻不问,对她的生死毫不在乎,也不许家人见她。那时十五岁的安汐跪在许蕙面前苦苦哀求要见她一面,十二岁的安沐把替人干活赚来的钱都想方设法给她塞进来。
然而耗尽了安家微薄的家底,为她寻医问药,却仍没救了她一条命。
成亲不到短短三年,安然便被折磨至死。
她恨陈谦、恨丁氏、恨许蕙,然而她更恨当初选错了的自己。每每想到此,安然又悔又恨,胸口仿佛被塞了一块*的棉花,透不过气来。
然而这些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她,死在十八岁的安然,已经重生回到十三岁。
既然能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再重蹈覆辙!
上一世她出身寒门小户,由奶奶抚养她和叔叔家的堂弟堂妹长大,尽管家中并不富裕,安然却是被如珠如宝的养着,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连安沐都没念过书,却让安然上了女学。虽说安然是长女,但小她三岁的妹妹安汐和小她六岁的安沐都承担了家中的更多责任。
安然在最后的时光里反省自己,到底是如何落到今日的地步。或许她骄纵太过,因为奶奶的偏疼便飞扬跋扈,却又打小被宠着长大,终究城府不深,根本无法立足于明争暗斗的内宅。
回想起她短暂的一生,原来未出嫁之前跟奶奶、弟弟、妹妹在一起的时光才是最快乐、最珍贵的!
她要改变,她要珍惜,她要好好活着。
虽然奶奶已经去世了,没能给奶奶尽孝她很遗憾,她还有弟弟妹妹要呵护,她要好好抚养弟弟妹妹长大,不让她们过早的困于生活。
安然开始笨拙的改变着自己。
起初安沐和安汐还惊诧安然的改变,只当她是病了。
姐弟两个请医问药的照顾自己,把什么最好的东西都给自己,两双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满是担心。看着两个孩子最淳朴真诚的关心,安然终于失控,眼泪扑簌簌直落。她太傻了,死过一次后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还好来得及。
安然竭尽全力的去学她上一世不曾沾染的俗务,只为了能弥补遗憾。她开始学着操持家务、照顾弟妹,终于正当一切慢慢走上正轨。她节衣缩食,当掉了之前华而不实的东西,攒钱给弟弟妹妹补身子,供弟弟去念书,给妹妹攒嫁妆。
日子越过越好,安然的心结慢慢被解开,渐渐开朗了许多。虽说唯一的亲人,安然的叔叔、安沐安汐的爹远在西南做工,安然也能撑起了家。
就在安然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安稳的过下去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月前,家中来了一群衣着光鲜的人,张口便是要接安然回京。她们口口声声称安然是南安侯府失散了多年的九姑娘。
即便是庶出,侯府姑娘的生活比起安然如今的生活,自然称得上天壤之别。若是上一世,安然自会欢天喜地的回去,可她已经活过一回,早就知晓前尘一切,如今突然蹦出人来说她是侯府的九姑娘,这让她如何相信?
前世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等到那些人拿住她的生辰八字,还有她奶奶的身契时,安然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南安侯府的九姑娘啊,她心中一点儿喜悦也无。
上一世的内宅争斗让她心力憔悴,俗话说一入侯门似海深,她只想安稳的渡过今生罢了。
安然还兀自沉浸在思绪中,忽然感觉到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
“九姑娘,前头就是进京城前最后一个驿站了,您可要歇歇?”马车不知何时已经稳稳的停了下来,一个穿着石青色褙子的中年仆妇站在安然姐弟的车前请示。
宝蓝织暗金色花纹的车帘被一双白皙纤长的柔荑掀起,随即便映出一张柔美的面容来。
“石妈妈,还有多久能到?”与石妈妈爽朗的京腔不同,安然的声音软软糯糯,还带着些江南水乡的婉约气息。
被称作石妈妈的仆妇面上带笑,回道:“若是不歇,在晌午前一准能到。”
礼数周全,恭敬不足。
走了月余的功夫,安然对她们心中已有了计较。兴许在她们眼里,自己不过是长在扬州小镇里、少见识的乡下丫头罢!
石妈妈话中有话,生怕安然听不懂,暗示得分外明显。
安然问的是到京城用的功夫,可这位石妈妈直接告诉了她“不歇”的时候。虽是客气的请示自己这位“九姑娘”,却也给足了暗示,她最好应该怎样做,不惹人嫌。
表面上尊安然为主子,心里头不定多瞧不上她呢,话里话外都能做她的主了。
安然心里明镜儿似的,她从善如流的点点头,露出几分羞怯的微笑道“劳烦妈妈和各位姐姐辛苦,咱们就继续赶路罢。”
“是,就依姑娘所言。”石妈妈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便转身上了头一辆马车。
安然轻轻落下了帘子,不动声色的坐了回去。
先前被她开解着有两分放松的安汐和安沐却再度慌张起来。为了安自己的心,本来听到石妈妈的声音,规规矩矩坐好的姐弟两个,这会儿又装作看风景似的掀开一角车帘往外张望,手指却是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角。
安然不由失笑。
幸好她并没让两个一同来接的丫鬟、婆子随车,两个孩子怕是要更紧张罢!虽然当她提出要求时,仆妇们的眼底闪过轻蔑之色,更加落实了原本她们心中关于安然的形象。
如此更好。
她心中视为亲人的,只有眼前这两个孩子罢了。
被掀开的一角车帘外渐渐映出了城墙的影子。
南安侯府,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