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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我来迟了,这回是琏二爷的错!”匆匆用了晚膳,王熙凤照例去荣庆堂请安。原本是无需这般着急的,只临出门前,贾琏往东屋去瞧了一眼巧姐,这下却是捅了马蜂窝了,巧姐愣是抱紧了他的脖颈,说什么也不愿意放手。也是因着如此,他们这才晚了一些。
王熙凤风风火火的边走边嚷嚷,身畔是满脸无奈又透着阵阵宠溺神情的贾琏。
忽的,王熙凤停住了脚步。
荣庆堂正堂内,贾母高坐上首,左手边依次坐着贾赦、贾政兄弟俩,右手边则是邢夫人、王夫人,邢夫人身畔的脚踏上坐着迎春,王夫人身后站着李纨,探春和惜春则同迎春一般,只坐在一旁的脚踏上。
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正堂的中间跪着一人,却是贾政房里的赵姨娘。
王熙凤尴尬的笑着,扯了扯贾琏的袖子,俩口子一齐退到了角落里,也没让丫鬟拿座儿,只这么站着。自然,正堂内的所有人都瞧见了这一幕,却没有一人开口,连贾母也仅仅只往门口瞧了一眼,旋即便靠着椅背,长长的叹气。
“老太太,您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赵姨娘早在王熙凤俩口子来之前,就已经跪了许久了,当然也哭诉了许久。可因着诸人皆不言语,只这么瞧着她,她这心底里却是愈发的没有底气了。然一想到十月怀胎拼死生下来的女儿,即将被死对头夺了去,赵姨娘这心里如同刀割般的疼。
“三姑娘确是打小养在老太太膝下,可到底也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老太太您也知晓,头一次怀孕是多么的辛苦,生产那会儿差不多是拿命在搏。我到如今都记得,三姑娘刚出生那会儿,小小的一团肉,细细的哭泣声,我只觉得这辈子值了!可我只养了她三日,才三日!”赵姨娘说着说着,又痛哭起来,看着倒是情真意切,只是她的哭相太难看了些,眼泪鼻涕一块儿下来,端的是惨不忍睹,偏又惹人哀恸。
“老太太,求求您体谅体谅我这个当娘的……我知晓,三姑娘是主子,我是奴才,可我到底生了她一场,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老太太,我求您,我给您磕头了!我真的真的不能没有三姑娘啊!”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我知道我身份低贱,不配亲自抚养三姑娘,可也不能就这样改了身份呢!我不求旁的,只求今生今世三姑娘都是我的闺女,若太太真欢喜她,养在身边便罢了,何苦要改了她的身份呢?老太太,老太太求您了,您帮帮我罢,您就看在我们家几代人忠心侍主的份上,圆了我这份慈母心肠罢!老太太……”
整个正堂内充斥着赵姨娘的哭喊声,可除此之外,所有人都保持着诡异的寂静。莫说旁人了,就连赵姨娘口口声声唤着的贾母,也始终沉默着。至于旁的人,皆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赵姨娘见哭喊无用,索性拼命的向着贾母叩头:“老太太求您了,求您了!”
一下,两下,三下……赵姨娘每一下都磕得实实在在,看得出来她是拼了命的想要打动贾母。不消片刻,赵姨娘的额头上已是一片血色,且血水混着她满头的汗水,以及哭泣时落下的泪水,一道儿缓缓的留下。
触目惊心。
“唉,别叩了。”贾母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赵姨娘死在她的房里,眼瞅着这样下去就要出大事儿了,才终于开口说了几个字。
“老太太,我心里苦啊!”赵姨娘果然听话的停止了叩头,只是她的哭诉却又是再度开启,“我知道我身份低贱,我不通学问,我甚么都不会……可我真的想好生对待我三姑娘和环哥儿。为甚?这到底是为甚?太太甚么都有了,为甚还偏生要夺走我的儿?太太喜欢,就带去养着,那也不能否认三姑娘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再说了,太太有儿有女,怎就偏生看中了我的儿呀!大姑娘入了宫,可太太不是还有宝哥儿吗?对了,还有兰儿,还有……纵是太太看上了四姑娘也是好的,左右四姑娘在我们家待了这般长时间,早就是我们家的人儿了。可为甚偏偏就是我的三姑娘呢?我儿呀!我舍不得,我的心好痛!”
赵姨娘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还真别说,也许她哭起来并无半分美感,可听得多了,却愈发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况且,人本身就会下意识的同情弱者,赵姨娘字字血泪,透着无比的悲哀和无助,再联想起王夫人惯常的做派,很难不让人偏向赵姨娘。
……这才是王夫人的目的。
王熙凤低头抿嘴笑着,掩去了眼底里的那丝算计。事实上,就在一个时辰前,她特地让平儿跑了一趟忆慈院。名义上是给黛玉送些诗集笔墨等物,实际上却是趁此机会往王夫人处走了一趟,将王熙凤叮嘱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王夫人。
这就够了!
从头至尾,王熙凤都不想太过于插手二房的事儿,若是有可能的话娿,她希望自己能一直坐在高台上笑看二房鸡飞狗跳。也因此,即便心里已经有了绝佳的好主意,她也不曾亲自往荣禧堂告知王夫人。上一次倒不是她不够谨慎,而是她也不曾想到探春竟会胆大到如此地步。这一次,她在开始之前就已经预想到了最后的结局,自然更不能暴露太多。让平儿以探望黛玉的名义,将话儿传到王夫人耳中,至于王夫人是否采纳她的建议,乃至最后会发生何等不可掌控的事儿……
同她又有何关系呢?
只是王熙凤也不曾料到,王夫人比她想象中的更能耐。照赵姨娘先前的那番哭诉看来,王夫人应该从未想过要同赵姨娘联手。王熙凤猜测,王夫人大概是想法子故意激怒了赵姨娘,让赵姨娘在盛怒之下直接跑来了荣庆堂寻贾母哭诉。如此一来,却是连赵姨娘都不知晓自己是被利用了,甭管结局如何,王夫人都能完美的脱身。
王熙凤低头轻笑着,忽的感到手肘处被人捅了捅,顺势望去,王熙凤抬头看着身畔的贾琏。
贾琏也不曾开口,只是向着前边努了努嘴。王熙凤知晓这会儿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且她一点儿也不希望像挽回气氛。因此,王熙凤只了然的向贾琏点了点头,便顺着贾琏的眼神,看向了不远处的……王夫人和探春。
因着今个儿主子们都在,且贾赦和贾政是依着长幼排序的坐下的,王夫人自是不能像以往那般,坐在离贾母最近处。可饶是坐在次一等位置上,王夫人依然将身畔的邢夫人压得毫无存在感。只是这会儿,王夫人的心思却不在大房诸人身上,而是一直死死的盯着跪在地上的赵姨娘。可面上却没有丝毫痛恨的意味,有的只有感同身受般的悲痛和无奈。
王熙凤被自己的想法恶寒了一下,旋即立刻将目光从王夫人身上挪开,只看坐在脚踏上的探春。
探春如今的情况相当得不妙。面色惨白毫无血色不说,两只眼睛更是瞪得大大的,不是以往那种灵动中透着狡黠聪慧,而是双目无神呆滞异常,就好似一个死人一般。
“如何?”忽的,王熙凤耳畔传来热热的呼气声,却是贾琏忍不住想要同她说话。王熙凤略略往旁边挪了寸许距离,扭头无奈的看向贾琏,用口型道:看戏,别闹。
贾琏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一顾。好在这会儿没人往这角落里看,倒是因着赵姨娘哭了个段落,好些人的目光都往王夫人身上丢。直到贾母也直勾勾的看向王夫人时,后者才终于耐不住了。
“老太太,这事儿……恐怕真的是媳妇儿思虑不周了。我原是想着,元姐儿不在我身边,就打量着再寻个女儿替了她。探春是最好的人选,我愿意,她也不反对。可我却忘了一件事儿,赵姨娘同我一样皆是为人母者,我想念远在宫中的元姐儿,她同样也挂念着的探春。唉,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老太太,求您了!三姑娘是我生的!”王夫人的话音刚落,赵姨娘又哭喊了一声,涕泪横流的道,“太太若真喜欢三姑娘,养在太太跟前也就罢了,为何要夺了她的出身?她是我生的,是我十月怀胎豁出命去生下来的亲骨肉啊!”
王夫人一脸的悲伤和感怀,看着竟好似被赵姨娘的话说服了一般,有心想要再说两句,却仅仅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贾母也跟着唉声叹气,可这事儿已经闹到这般地步了,再这般装聋作哑的指望事情平息,却是不能的。当下,贾母还是向王夫人开了口:“政儿媳妇儿,这到底是你屋里的事儿,你就没个看法?”
听得贾母唤自己,王夫人赶忙起身行礼,只是面上踟蹰之色却是愈发的浓重了。思量了好半响,王夫人才幽幽的道:“我知晓这么说有些残忍,可我还是盼着能将探春记在名下。”
“老太太!”赵姨娘瞬间嚎上了,若说先前是哭诉,如今却是变成了凄厉的哭嚎了,“我的儿啊!不论你是养在老太太还是太太膝下,你终究是我的儿啊!如今……我不活了,让我去死!”
赵姨娘边嚎着边起身试图往墙上撞,当然这是绝不可能成功的。一来,荣庆堂的正堂极大,从中间到旁边的墙壁至少要走二十来步。二来,赵姨娘的腿跪麻了,尽管嘴上嚷嚷着要去死,可连着起身好几次,才堪堪稳住身形,晃晃悠悠的往旁边走去。哭嚎间,早有丫鬟将她团团围住,制止了她的自残行为。
王夫人直接落了泪,边拿帕子拭去眼角的泪,边用在场诸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都怨我为了一己之私惹出这般麻烦来,都怨我……委屈赵妹妹了。”抬头见贾母拿手按着眉心,王夫人面上愧疚的神色更重了,连声道,“怨我,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提起这茬,如今反倒惹了老太太心烦。”
“我心烦与否不重要,你就直说了罢,这事儿究竟要如何?”贾母确实相当心烦,不过比起明面上的烦心事儿,她更恶心的是王夫人的做派。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人中,估计也就只有迎春和惜春不是很理解王夫人的意思了。不对,还有个愚蠢透顶的赵姨娘!
“这事儿……”王夫人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后带着无限哀愁,轻声道,“我还是想将探春记在名下。”
“我不活了!!!”
“住嘴!”贾母是真的脑火了,虽说有道是妻贤妾美,当小妾的只要容貌艳丽即可,旁的都不重要。可蠢笨如赵姨娘,贾母也真的是无可奈何了。又拿眼瞪向王夫人,贾母虽不曾明言,可意思却已经相当的明确了……
适可而止!
直到这时,王夫人才总算松了口:“老太太,我知错了。那这事儿就否了罢。”
话是这般说的,可因着王夫人说话时,满脸的伤感和悲痛,就仿佛被人逼迫着答应下来似的,这旁人由不觉得如何,可在贾母看来却是愈发可恶了。贾母不认为是自己逼迫了王夫人,又恼怒王夫人太会做戏,心下只觉得又愤怒又恶心。有心想要开口教训连狙,又因着今个儿场合不对,贾母只得硬生生的将怨气往肚子里咽,被迫道:“既如此,那这事儿……”
可不等贾母把话说完,王夫人瞬间潸然泪下,甚至忍不住回身将探春搂在了怀里,哭得不能自抑:“儿呀,咱们母女俩无缘、无缘啊!”
“你你……”贾母捂着胸口靠在了椅背上,一个劲儿的喘着气儿。她算是看明白了,王夫人是铁了心的想要将戏做全套,除非能让王夫人心满意足,不然是不会轻易将探春放手的。想通了这些,贾母实在是没心情折腾了,只唤了鸳鸯替她捏肩揉背,再不发一言。
见了王夫人这番做派,以及贾母如今彻底放手的神态,诸人心中皆五味杂陈,看向王夫人的目光里,更是透着一股子意味深长。
自然,王夫人也感觉到了。知晓自己已经触及到了贾母等人的底线,王夫人面上微微一僵,随后很是痛快的放开怀中的探春,抹着泪花道:“好孩子,瞧这事儿闹的。我想着,要不这事儿就问问你的意见罢,你来说说,到底是愿意跟着我,还是……就此作罢?”
这话一出,探春整个人就软倒在地,面上俱是深深的绝望。
瞧着探春如此,始作俑者的王熙凤也有些不忍心了。不过,王熙凤原也不曾想到王夫人竟会狠绝到这个地步。赵姨娘都如此哭诉了,顺势将探春归还不就结了?可王夫人偏不,死咬着就是不放,还装出这么一副母女情深的模样来。若仅仅如此也罢,可贾母都给她台阶下了,她依然不愿意收手。直到将一切难题都推给了探春……
“瞧见了罢?这便是你的好姑母,如此心狠手辣,竟是打算将人往死里逼。”贾琏在王熙凤耳畔轻声说道。这本是一个极为暧昧的姿势,可这会儿王熙凤却只觉得心头阵阵发寒。
也许,探春确实有错,错在不该不遵照王夫人的吩咐行事,错在没有评估自己只知道一味的往上攀爬。可不管怎么说,探春也仅仅是个七岁的小姑娘,纵是她有再多的不是,总不至于将她逼上绝路罢?倘若事情真的照王夫人的想法发展,探春是注定不能记在她的名下了。当然,探春也可以一口咬定,不愿认赵姨娘,可如此一个不孝之人,还能苟活于世?只怕到时候更是给了王夫人一个十足的理由,将探春撇开。
“三姑娘!三姑娘你倒是说话呢!太太都问你了,你说,你不愿意认她为母,你是我的女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肉,你可不能不认我!”蠢笨如赵姨娘,绝不会想到这里头竟有这般多的弯弯绕绕,只一味的不愿将女儿舍弃,殊不知她这种行为才是最伤害女儿的。
相较于一脸急切的赵姨娘,王夫人显得要和蔼太多了,慈爱的看着探春,笑道:“好孩子,你说罢。倘若你执意要跟着她,我也不会拦着。可要是你愿意……为娘将来一定好生待你。”
探春的面色愈发的难看了,完全是一副即将崩溃的表情。偏此时,素来锯嘴葫芦一般的的李纨,却出人意料的开了口。
“三妹妹,太太对你自是极好的,可我却是认为,做人不能忘本,尤其是忘却生恩。”李纨是王夫人的儿媳,可她这次明面上却是站在了赵姨娘的这一边,显然她也是明白人。
一个心狠手辣的明白人。
“珠大嫂子……”探春说出了她今个儿到荣庆堂之后的头一句话,却全然没了往昔的轻快活泼,有的只是满满的不敢置信。
探春自是极度震惊的,只因最初那事儿,她原是打算按照王夫人所说去做的。当然,她也承认她在听闻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动心,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当一个乖巧的女儿。可就在那日入夜之后,是李纨特地跑到她的房中,同她说了好一番推心置腹的话。也就是因着那番话,她才会徒然改口,只盼着自己能够一步登天,却不想最终却是从云端之下坠落。
李纨那话是怎么说的?
‘好妹妹,你瞧瞧凤丫头对迎春,这才是嫡亲的姑嫂。你若是能顺势成了太太的亲闺女,咱们可不就像凤丫头和迎春那般亲近了?往后,纵然你同姐妹们发生冲突,我也有理由帮衬你,不是吗?’
‘况且,这嫡女庶女之间的差别可是大了去了。妹妹别看咱们家似乎不大在意,那是因为你年岁小,不记得当初元姐儿未入宫时的情形了。元姐儿才是真正的公侯人家嫡出大小姐,养的那叫一个金尊玉贵,受宠程度丝毫不亚于宝玉。还有咱们那位林姑母,我虽不曾见过,却也听人提起过。林姑母当年出嫁时,那可真的是十里红妆,单是压箱钱就有二三十万,更不提那稀罕的头面首饰、贡缎锦帛、孤本古籍。旁的不说,就林姑母那嫁妆,绝不下六七十万。’
‘我也知晓妹妹的苦衷,无非就是怕太太回头寻你的麻烦。可妹妹仔细想想,倘若这事儿真成了,你就是太太的嫡亲闺女了。像太太这般爱脸面之人,她能苛待嫡亲闺女?纵是偶尔给你脸子看,又有何妨?好处是实实在在握手头里的,被点两句有甚大不了的?’
‘罢了,这事儿左右也同我没甚好处。只一点,我要是妹妹,才不舍不得放弃这般大好机会,指不定这就是妹妹这辈子唯一一次翻身的机会了。就算怕……大不了就赖在荣庆堂不走了,说句愿替双亲孝顺祖母不就完事儿了?妹妹自去思量着罢!’
李纨那日的尊尊教诲犹在耳畔,探春双眼含着泪,控诉般的抬头看向李纨:“珠大嫂子,您怎能这般说?”
“我怎不能这般说了?三妹妹是觉得我定要护着太太?不不,你还小,你从未做过母亲,自是不能理解当母亲的心。”李纨一脸哀容,语气里更是透着阵阵悲凉,“好妹妹,你要明白,这世上最真心待你的,只有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的母亲。”
“你胡说甚么?”王夫人瞪了李纨一眼,只是那眼底里却没有往日的威严,反而因着离得近了,可以看出一丝笑意,“这事儿不用你管,只让你妹妹好生思量一番便是了。探春……”
“她是我的女儿!我的!你明明有儿有女还有亲孙儿,为何还要将我的女儿夺走?我已经同意你养着她了,怎么就定要改了她的身份呢?”赵姨娘悲痛欲绝的哭倒在地。
探春茫然的看着四下,大大的眼睛蓄满了绝望崩溃的神情。
她一个个望了过去。
王夫人向她笑着,那笑容底下却是无声的威胁;赵姨娘只一味的哭喊着,虽瞧着对她确有真情,却不知晓这番行为几乎是将她往死路上逼;李纨愁容满面的瞧着她,低声劝着她要牢记生恩;邢夫人摆弄着手腕上的新镯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迎春和惜春面上更多的是茫然无措,以及隐隐的担忧之情;她的亲生父亲贾政板着脸,只差没在脸上写明,你为何这般不识时务;伯父贾赦则事不关己的品着茶,一个眼神都没往她身上丢;王熙凤和贾琏俩口子正挨在一块儿说着悄悄话,同样的没往她身上瞧一眼;至于贾母则逼着眼睛享受着鸳鸯的捏肩揉背……
忽的,探春轰然倒地,唇边慢慢的渗出血迹来。自不是她吐血了,而是因着太过于紧张,她生生的将嘴唇咬出了一个大口子。
“天!还不快些唤大夫去,天可怜见的,何苦这般?”王熙凤终于发挥了她一贯的风格,咋咋呼呼的让丫鬟去前头报讯,赶紧让管家请了大夫过来,又向诸人提议道,“总不能让三妹妹一直躺在地上等大夫来,不若先让她回房歇着?”
贾母摆了摆手,示意丫鬟听从王熙凤的吩咐。很快,两个丫鬟赶来,将探春扶回了后头的抱厦里。
事儿好像愈发的难处理了。
“唉,这本是件好事儿,怎就闹成这般了?”王熙凤连连叹气,见诸人都不愿意开口,而她本人方才已经安排了事物,却是不能随时抽身了。不过,她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倒是不惧这些,只向着赵姨娘道,“姨娘有句话倒是对了,这都是当娘的呀……”
“琏二奶奶!”赵姨娘且惊且喜,虽说心底里更多的仍是不敢置信,可多少还是抱了一丝期望的。
“我是想着,要不然都各退一步?”王熙凤边说边瞧着王夫人,见她向自己微微点头,当下心头一阵冷笑,面上却分毫不露,“二太太是想念大姐姐,这才希望三妹妹陪伴左右。赵姨娘则是不愿三妹妹更改身份,至于她究竟在哪儿……”
“我愿意让她待在太太身边,只要不改身份,就一切好说!”赵姨娘也不是完全听不懂人话,至少,她听懂了王熙凤的潜台词,忙不迭的表明心迹。只是她却不知,倘若事情真的如同她所说的那般,探春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试想想,若是探春成为了王夫人的嫡亲女儿,无论王夫人心底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面子情至少是要做全的。再一个,探春是养在贾母膝下的,以贾母疼爱小辈儿的心态,纵然探春的地位永远比不上宝玉,却也绝不会吃任何苦头。就算将来要寻亲事,嫡女的亲事身为祖母的贾母也是可以过问的。还有一点,本朝素来没有官家嫡女当妾的习惯,反倒是庶女,十个里头有九个当了妾,余下的那个也不过是许配给庶子罢了。
当然,这里并不包括皇族宗室,只说一般的官宦人家。若是攀扯到皇族宗室,就是官家嫡女乐意凑上去给人当妾,也得看贵人乐不乐意。
一如二房的元春。
“那……就是不改身份养在二太太身边?”王熙凤几乎是叹息着说出这句话的,到了此时,她却已经不在意王夫人的狠戾了,只是为赵姨娘的愚蠢感到万般的无奈。又思及前世赵姨娘不止一次的给探春惹麻烦,甚至在下人跟前掀了探春的老底,直戳她的痛处。
摊上这样的嫡母和亲娘,探春也是真作孽。
“罢了,凤哥儿都这般说了,我也不能太过了。”王夫人想着自己的目的终是达成了,且她也是真心不希望落了王熙凤的面子。至少在她眼里,王熙凤比李纨重要多了,就是让李纨没脸子,也不能折腾王熙凤。尤其自己内侄女的性子自己明白,万一闹个不好更难以收场,不若来个顺水人情。
“好好,我也同意,只要不改身份,只要三姑娘还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相较于王夫人的勉为其难,赵姨娘是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只是一想到探春先前晕了过去,顿时心痛不已。偏她又是个不擅长隐藏情绪之人,心头这般想着,面上也立刻带了出来,“那个、那个……我能去看看三姑娘吗?就看看……”
这一次,王熙凤却没有接口。这探春虽是二房的人,可到底也是荣国府的主子,是贾琏正正经经的堂妹。王熙凤身为堂嫂,关心一下堂妹也是应当的,可她还不曾蠢到插手夫君叔父房里的事儿。当下,只是拿眼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迟疑了好久,这才极为勉强的点了点头,道:“那你就去瞧瞧罢,记得小心些,别扰了探春休息。”
赵姨娘忙谢了一声,随后竟是不等贾母开口,就一溜烟儿的往后头抱厦跑去,拦也拦不住。当然,也没人拦她就是了。
随着探春的晕厥、赵姨娘的离开,正堂再度恢复了平静。诡异到了极点的平静。
“闹完了就赶紧走罢,我要歇下了。”好半响,贾母才带着满满的疲惫开了口。其实,这一天下来也没有旁的事儿,只是经了一遭,贾母心情十分的不好,她年岁大了,精神头一下子跌了下去,看起来竟是瞬间苍老了许多。
王夫人立刻上前行礼,又忽的道:“今个儿太晚了,我明个儿再来接探春罢。就像大嫂那般,日日夜夜的照顾着迎春。”
邢夫人不屑的撇了撇嘴,她是挺疼爱迎春的,可尚不曾夸张到日日夜夜照顾的份上。莫说迎春今年都九岁了,就算才九个月大小,那也有奶嬷嬷在身旁伺候着,哪里就要嫡母亲自照顾孩子了?不过,想归想,邢夫人还不至于蠢到将心里话说出来,只是跟着起身,伸手将迎春拉到了身后护着。
这番举动自然也落在了王夫人眼里,不过此时的王夫人却懒得同邢夫人计较那么多,只笑着同贾母告辞。
“慢着。”
正当诸人一一告辞离开之时,从头至尾都不曾出过一声的贾赦,冷不丁的开了口:“儿子还有一事儿要禀告母亲。”
贾母是真的心累,可经过了今个儿之事,她对于二房是头疼万分,此消彼长之下,反而对贾赦高看了一眼,因而耐着性子道:“何事?说罢。”
“事情是这样的。”贾赦扶着他那山羊胡子,摇头晃脑的道,“迎春不是记在了邢氏名下吗?我瞧着这是好事儿,左右我大房上下都是极为支持的,没有一人敢跟我唧唧歪歪的。今个儿晌午那会儿,邢氏同我说,老太太您也答应了。正好,咱们家的规矩,嫡女六岁就可以上族谱了,我就想着赶早不赶晚,索性早些办了这事儿才好。”
“你就直说罢,到底怎的了?”贾母再度伸手按了按眉心,虽说此时时辰也不算太晚,可她却觉得一阵阵的疲乏,只想立刻躺下来好生休息一番。
贾赦忙行了个礼,又道:“其实事儿很简单,就是儿子希望迎春能早些日子成为嫡女,她毕竟也不小了,改成嫡女后,就能让邢氏和琏儿媳妇儿一道儿帮着相看亲事了。所以,我今个儿用了午膳后,就去东府寻珍哥儿,说那改族谱一事。”
“那改了不曾?”贾母素来对大房之事不大上心,不过既然贾赦坚持,且这对于迎春也是件好事,她倒也乐见其成。
“改了。”贾赦道。
“那就好,等过些日子,让你媳妇儿和凤哥儿帮迎春相看着罢,顺道儿也可以准备起嫁妆了。咱们家的姑娘,没得那般早嫁,不过早些定下来也无妨,待及笄之后再出嫁便是了。”贾母摆了摆手,示意鸳鸯过来扶她,又随口道,“都退下罢,有事儿明个儿再说。”
旁人倒不曾多思量,就连邢夫人都已经拉着迎春打算往门边去了,唯独王熙凤和贾琏对视一眼,极有夫妻默契的作出了一个惨不忍睹的神情。
只听贾赦又道:“母亲,儿子是让珍哥儿给迎春上了族谱,也顺便让他将探春一道儿上了。”唯恐诸人不大理解,贾赦忙添上一句,“我是说,咱们家的迎春和探春,如今都已经上了族谱成了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