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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在饭店遇到了王蕴蒙,她的表现让宛珠担心。她好像生气了,可是又不得不压抑着情绪,勉为其难的打招呼。
宛珠知道这位好友为何这样对自己,可是她确实误会了。沈含玉如何处事待人是沈含玉的事,可是一她云宛珠可以对天发誓,她对这个人绝无半分杂念。沈含玉不是洪水猛兽,可沈含玉也不是亲密朋友。比起他来,反而周治也更接近这层关系。想起周治也,她承认,帮他在碧凉阁换衣服的时候,自己害羞了。她也承认,他润物细无声的温柔让人无法抗拒。一个年轻女孩儿独自离家,孑然一身,最孤单的时候,是他每日晚上锲而不舍的送她回家,是他挂念自己晚上没饭吃,也是他帮忙收养小猫,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倍感温暖。如今王蕴蒙的猜忌已如此明显,人世间陷入情爱的女子皆不能眼光清明,宛珠知道,无论如何避嫌,二人的间隙也不会完全消除了。或许以后不能再住在蕴蒙家中,说起来也确实叨扰很久,如此长久的寄人篱下的确不是个办法。她心里盘算着,应该考虑找机会搬出去。
黄包车师傅此时跑到罗珍元家门口,宛珠付了钱,凭着记忆找了过去。罗家关着的门上没有上锁,宛珠隐约听到里面有说话声,走上前轻敲一下门板。屋里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等了片刻,门被打开,罗珍元站在门口,微笑的看着她。
“罗姐姐?原来你在。”罗珍元朝宛珠的身后警觉看了几眼,方才拉住她手:“快进来。”说话间把宛珠迎进屋,很谨慎的迅速关上门。
屋里空间虽小,可站着坐着的少说大概有十五六个人,搞得很拥挤,但是出奇的肃静。谢闻津也在,见了宛珠温文尔雅的打了个招呼。罗珍元和他交流了一个眼神,让宛珠坐。
“罗姐姐,我…还是走吧。”云宛珠浑身不自在,悄悄的拉住罗珍元想要告辞,可她却坚持她留下:“宛珠,请坐。我们谈些事情,马上就好了。你不要客气。”
罗珍元找了个角落站着,让宛珠坐在床上,为此她有些忐忑,猜不出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正不知如何是好,旁边不知是谁给她塞了一张报纸,宛珠低头一瞧报头,睁大眼,竟然是《热血日报》。她对这报纸比较熟悉,虽没怎么看过,可在家的时候天印爱读,所以经常听他提起。不过听说这报纸早已停办了不是吗?宛珠抬头找找日期,竟然是6月份的,果然是之前的。他们拿着这过期的报纸做什么,这下她真的百思不解了。
正想着,只听谢闻津朗声念道:“洋奴,冷血,这是一般舆论所加于上海人的徽号,可是现在全上海市民的热血,已被外人的枪弹烧得沸腾到顶点了;尤其是大马路上学生工人同胞的热血已经把洋奴冷血之耻辱洗涤得干干净净。民族自由的争斗是一个普遍的长期的争斗,不但上海市民的热血要持续的沸腾着,并且空间上要用上海市民的热血,引起全国人民的热血;时间要用现在人的热血,引起继起者的热血。”
他念得铿锵有力滴水不漏,坚定的声音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语音刚落,宛珠不由自主的鼓起掌来。可刚拍两下,发现只有自己在鼓掌,赶紧缩回手,不好意思的看看四周。其他人倒是淡定,也许是习以为常了,都拿着笔和本,认真的看着谢闻津听他说话,不时在记录些什么,没有人顾得上嘲笑她。宛珠忽然觉得暗中有个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偷看四周,见那人转过头笑眯眯的看了自己一眼。这使她更加意外,因为她一下认出他竟是丘长生,一起在乐美工作的男孩子。
谢闻津继续说道:“刚才那一段很值得借鉴,我们办的报纸,不可无病呻吟伤春悲秋。瞿先生的报纸之所以办得成功,是因为振聋发聩。发行量不是目的,就算超得过《民国日报》又如何,不能让民众觉醒发得再多也无用。你们要多吸取精华,征集好的文章。像刚才这样的,就是非常好的选段。没有上过大学不要紧,只要在思想上先拿起武器,就有出路。就如瞿先生所说,我们不需要谄媚和洋奴的调调,我们需要的是热血和觉醒。”一席话说完,大家都为止一振,宛珠很想再次鼓掌,不过这回她吸取教训,没有拍出声来。周围的人陆续向谢闻津提出各种意见,讨论有序的在进行一会儿,罗珍元和几个人低声说着话,看样子是在进行分组讨论了。
见没人注意,宛珠偷着的朝丘长生挪动一下。他好似早知道她有疑问,也顺势附到她耳边:“要办新报纸了。”宛珠恍然大悟,又伸手指指丘长生,悄悄做了个口型:“你怎么在这?”他笑笑,小声说:“我来有一段时间了。”见宛珠诧异的说不出话,又加了一句:“比你想的时间长。”
这时候谈话基本结束,一些人告辞离去,还有几个人围着谢闻津低声商量事情,罗珍元走到宛珠身边,面带歉疚:“不好意思云妹妹,让你久等了。”
宛珠急忙站起身来:“姐姐千万别这么客气。”罗珍元亲热的挽着她臂弯:“晚上吃饭了吗?”宛珠敷衍的点点头。罗珍元笑着摇头:“一看就是没吃。我可是了解你的。留下来一起吃吧,我和闻津请客。”
盛情难却,丘长生冲宛珠挥挥手,刚才那些人陆续告辞离去,只有宛珠一个留了下来,罗珍元围上白围巾:“妹妹,今日我们出去吃,想吃什么尽管说,但有一条,我和你姐夫一定保证让你有肉吃。”云宛珠忍不住被罗珍元逗笑了,嘴上还是客气道:“若知道这样我哪能留下来打扰。”谢闻津走过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刚才的激情慷慨早已烟消云散:“云小姐,一块去吧,”他转过头,深情的看了一眼罗珍元:“今天是元元生日。”
“哎呀,罗姐姐,你怎么不早说,我也好带点礼物来送给你。生日快乐。”
罗珍元爽快的拉起宛珠的手:“不过一个生日而已,你祝福我也就开心了。快走吧,耽误好久,我肚子都饿扁了。”
三人欢喜的锁门出发,寻了一家便宜干净的饭馆,又要了几个小菜。罗珍元看着手边的茶壶,抱怨道:“什么都好,就是这茶不对情景,照我看应该换成酒。”宛珠第一个反对:“好姐姐饶了我吧,上次已经出了一次丑了,这事儿我得跟姐夫道个歉。头一天回来就被我霸占着床,实在对不住。”
谢闻津温和笑笑:“不碍事,云小姐不必放在心上,你酒品好得很,喝饱了就只知道睡,不似元元,还要折腾一阵子。”罗珍元轻拍了他一下:“胡说,我和妹妹酒品一样好。”她调皮的神情把丈夫和宛珠全逗得情不自禁的笑了。
因为是在外面,宛珠执意没有喝酒,罗珍元虽觉着不过瘾,也只好作罢。吃了一小会儿,肚子垫了个半饱,宛珠看着罗珍元,欲言又止。
罗珍元看她脸色,先开口问道:“话说回来,今天来找我什么事?”说到这,宛珠放下筷子,不大好意思:“罗姐姐,其实,我来是想问你,后天你是否去上班。”罗珍元夹了一筷子猪肉,放到宛珠碗里:“你那天有事是吧,我可以去的。”宛珠惊叹的看着她:“罗姐姐怎么会这样善解人意。”罗珍元笑道:“那当然,你的心思,我大概知道*。”宛珠颇感兴趣的凑上去:“想不到姐姐还有这能耐?那你猜猜,我还有什么心思。”
罗珍元眼含深意的看着宛珠:“我猜,你除了吃了半肚子饭,还剩半肚子问题。”宛珠不置可否的挑挑眉:“比如呢?”
“你想问我丘长生的事吧,”罗珍元笑看着宛珠,对方一听她这么说,立刻认真起来。“我和丘长生并不是相识于乐美,而是通过闻津认识的。虽然他比我还小一岁,资格却比我老。”“好姐姐,给我讲讲吧,他跟我说他早就来了。”宛珠兴致颇高。罗珍元喝了口茶,压低声音道:“其实他年龄比我小,可是加入组织的时间却整长我一年,别看他年轻,有些工作上的问题,我还是要请教他的。”
云宛珠想起碧棠和碧凉这一对同门师姐妹,点头赞许:“这个辈分的关系我搞得明白,就好比入门拜师,先来的就是长辈,不管年龄大小,后到的要尊称一声师兄师姐。”
罗珍元赞许的笑笑:“是这个道理。作为你姐夫这边工作的主要接洽人,他非常认真积极,是一名优秀的好同志。”“等等,”宛珠沉吟半天,终于支吾道:“姐姐能否让我问明白些,你们是…什么组织?”罗珍元神秘的凑近她,耳语几句,云宛珠捂了口,不敢置信的看着谢闻津。
“元元,你就是这般故弄玄虚。”谢闻津看着妻子神神秘秘的样子,摇摇头,顺手拿过茶壶替她把茶杯倒满。
“云小姐,别听她吓唬你。我们的组织是一个非常平凡的存在,也是可以实现理想的存在,它是朴素的,神圣的,伟大而有意义的。也扎根在人民中间,因为它本就是为了千万受苦的同胞而建立的,我们欢迎所有的有志者加入进来,热血报国之人焉能无所依存。这里没有神秘感,也没有门槛,只要你有信仰,愿意觉醒,就可以成为我们的同志。”宛珠不做声的听着谢闻津的话,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罗珍元担心的看着她:“怎么了妹妹,你忧心了?”
宛珠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碗筷,缓慢的摇摇头:“不是忧心,是开心。其实今天在你们住处,听了姐夫说的话,我就该差不多猜到了。听你亲口告诉我,一是觉着你对我真诚,不拿我当外人,二是觉着你们的话道理说得透彻。罗姐姐,我羡慕你,我弟弟说得一点不错,他就是像姐夫一样,总是愿意和他的朋友们讲这些道理。那时候他们也有集会,我是去听过的。以前以为是大道理和我无关,可如今我也能理解你们的意思,之前在家乡的时候活得富足,可离无忧无虑差得很远,如今来了上海一人闯荡,忽然发现原来世界是这个水深火热的模样。比起我这种渺茫迷糊之人,姐姐和姐夫才是有大智慧的。”
罗珍元激动的拉着她的手:“你说的不尽然,我和你姐夫不是大智慧,是觉悟。中国危在旦夕,每个人都有义务站起来,连我们都不去为了国家奔走,还有谁去,我们一定要认识到一个问题,你不救国救己,没有人会来救你,我们已经当了很多年奴隶,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如今中国面临欺侮,这样危难的时刻,为何不拿起武器幡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