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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接近杨锦书的阴宅,便看到门外站了一排鬼,杨锦书、禾棠、施天宁、菀娘,个个伸长脖子朝里看,嘴里絮絮叨叨。
“神棍为什么把我们关外面啊?”禾棠急得团团转,“不是说闵悦君是活人最好不要进入阴宅吗?”
“闵悦君现在哪里算得上活人?”施天宁早已听他们简述过地府发生的事,比他们要冷静清醒得多,毫不留情地戳穿真相,“我看闵悦君是真的想死,可神棍嘴上说随他去,凭神棍那个磨叽的性子,怎么可能真的眼睁睁看徒弟去死?我跟你们打赌,他又在里面救人呢。”
菀娘反驳道:“闵悦君就剩一口气吊着了,他怎么救?”
施天宁点着她额头:“你这傻丫头,当年神棍都能给他折腾出个不死之身来,如今吊他一条命,不说长命百岁,活到老死还是有盼头的。”
菀娘拍开他的手:“可是神棍在地府也元气大伤,怎么救?”
“他懂那么多法术,总有办法。”
“这样不行。”杨锦书摇摇头,十分不赞同,“上次清蓉道长将闵道长救回来已是逆天而为,这次若重蹈覆辙……恐怕他俩都没有好下场。”
禾棠在一旁补充:“最重要的是,我们刚刚坑了第十殿的转轮王,要是他有心报复,神棍和闵道长就不止灰飞烟灭那么简单了。”
他们在这里嘀嘀咕咕,云苍已走近:“诸位,敢问掌门可在里面?”
“云苍道长,你来了。”施天宁与菀娘这段时日与青莲观弟子接触甚多,对这位老成持重的道长很是亲近,连忙答道,“神棍将闵悦君带入宅子里,不肯让我们进去,我们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云苍已将他们之前的对话听得七七八八,闻言便温和道:“无妨,我们静待结果。”
几只鬼见他不慌不忙,顿时狐疑道:“你……不急?”
云苍道:“掌门说生死有命,因果轮回,他已安排好后事,我们……”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忍,却还是压下了脸上的悲悯,温声道:“我们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不该再拖累他。”
众人顿时沉默。
这些年闵悦君活得太累,重振青莲观、教导门中弟子,明明年纪轻轻,却要为了门中这些后辈在江湖中闯出名堂来。他自己是个不重名利的人,半分出息也无,只想终老在青莲观山上过平凡日子,可为了这些小家伙,肩上担着重任,一年年熬到现在,终究是熬不下去了。
云苍与天风早年便认识了他,对闵悦君这些年过得如何看得一清二楚,恐怕心里也明白,这对掌门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禾棠向来忧思多虑,爱为他人操心,忍不住想得有点多。
闵悦君这种明显有心理障碍的人一辈子过得凄苦,偏偏性子冷硬执拗,看得人又气又心疼,神棍万事皆糊涂,心眼不坏,可总做糊涂事,这次也是,明明嘴硬地答应闵悦君早死早超生,可把人从地府带回来后又火急火燎地把他们赶出来不知道鼓捣什么。
禾棠有点想管闲事,他看转轮王对这师徒俩都很是赞赏,若是肯私下求一求,或许两人能在地府混个一官半职。可这些小心思他不敢让杨锦书知道,杨锦书太正直,禾棠身上沾着些不好的社会习气,不敢让他烦心,心里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再去趟地府,可他法力不足,单枪匹马闯地府又有点莽撞。
左右为难之下,禾棠的表情便有些纠结。
“怎么?在担心闵道长?”杨锦书握着他的手,安抚道,“既然能活着回来,总不会立刻死了。”
自从他认识禾棠以后,咬文嚼字的毛病少了许多,以前还晓得委婉一些,如今直截了当的“死了”二字说起来眉头都不皱一下。
禾棠莫名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应该,这是自己带坏的,不是个好习惯。他挨着杨锦书的手,其实心里很不踏实:“我总怕再出事。”
杨锦书拍了拍他肩膀:“别急。”
他们等在宅子外,云苍也陪着默默等。
等待的间隙有些无聊,一人四鬼坐下来聊天,漫无边际地聊着琐事。
禾棠得知小五还活着,高兴得绕着宅子飞了两圈,菀娘自从得知老方有救后,也恢复了寻常模样,与施天宁日夜相处,感情加深,倒不像之前那样口不对心,偶尔嗔怒着捶施天宁一拳,眼角眉梢的娇羞很显眼。
禾棠看着这对冤家终于修成正果,也由衷感到庆幸。他死后,最亲近的人都在这里,他其实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大约生已无望,太多遗憾难以弥补,便希望即使死了,也有个人能陪着一起共赴黄泉。
杨锦书问起闵悦君交代的后事,云苍干脆利落地说了,没半分隐瞒。
闵悦君已交代云苍接手青莲观掌门之位,托他照顾如意夫妇,护佑门中弟子,将青莲观发扬壮大,不辱师门。这些话说得简单,却是一副沉甸甸的重担。闵悦君强撑着负了许多年,已是强弩之末,云苍不忍看他劳心劳神,虽不舍,却默默应承下来。只是想收朱小五入青莲观的事他还不知是否该擅自定下,想要问一问掌门。
青莲观中诸位弟子还不知闵悦君已决然赴死,还在乖乖等掌门大胜归来,主持大局。
有时候云苍忍不住想,闵悦君也不过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正是刚从鲜活肆意年纪沉淀下来却仍存热血的年纪,却活成了一个被人依靠的老头子模样。他隐约知道过去的事后,总在想,若是当年清蓉一直留在青莲观,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或者当年闵悦君被心魔所诱走火入魔时,清蓉肯随他回来,掌门会不会轻松一些。
如今青莲观满门都对清蓉这个看上去神神叨叨的师公没几分好感,可闵悦君面对这个半吊子师傅时,表情却生动级了,嬉笑怒骂撒个娇,隐约能窥见幼时受宠爱的影子。
他们无缘得见那个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掌门,所以隐隐又觉得,他们死磕下去也未尝不好,闵悦君活得终于不像个活死人。他们也是自私的,想让掌门开心一些,哪怕那糖里藏着淬骨的毒。
他们在门外守了许久,禾棠已经按捺不住要撺掇云苍想法子去地府求援,神棍却忽然打开门,神态自若地表示:“闵悦君醒了。”
“咦?”禾棠诧异,“醒了是什么意思?”
神棍不耐道:“醒了便是醒了,能有什么意思?”
杨锦书替禾棠问了出来:“性命无虞?”
神棍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一脸期待的众人,淡淡道:“能活一月。”
方才还挂着笑容的禾棠立刻傻在当场。
杨锦书隐隐察觉不对,闵悦君在地府几乎耗尽灵力,不仅受到炼魂之术的反噬,又因以凡人之躯入梦而奄奄一息,按理说,即使回到凡间,也命不久矣,神棍何以为他续了一个月的命?
上一次神棍逆天搏命,使得自己灵力流失,无力对抗走火入魔的闵悦君,无妄惨死。他想问神棍这一回又是付出了什么代价,可看神棍眉目平淡,想必多说无益。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装作不知道。
云苍比禾棠更意外,他本以为闵悦君此去必死无疑,可神棍忽然告诉他,闵悦君还能活一个月。
一个月啊……好短,可于闵悦君来说,不知道算不算漫长。
他颇有些恍惚,一时间竟然希望神棍能将闵悦君的命拖得再长些,然后陪着他度过后半生。
禾棠没来由地为闵悦君操心起来:“那……这一个月,他要怎么办?”
神棍沉吟片刻,忽而笑道:“他小时候总待在山上,后来我云游江湖,他四处闯荡,都不在一处。我早年去过许多地方,总想着哪一日带他四处走走,既然他只有一个月可活了,我便带着他把那些地方走一遍。我想他历年操劳,大约没什么游山玩水的兴致,人之将死,也没什么好忙的了,青莲观的小辈有出息,用不着他操心。”
云苍连忙点头:“正是。掌门他……他这些年太过劳累,身体也不大好,出门在外总忙着捉妖镇鬼,从未好好看过风景……前辈你……你要待他好一些。”
清蓉听他声音隐忍哽咽,眸间有显而易见的心疼,简直不敢想那些对闵悦君一脸崇拜的弟子们若是知道掌门只剩下一个月寿命该如何自处。他哑然失笑,陡然觉得自己虽然不是个称职的师傅,教出的徒弟却尽了一个师长全部的职责——传道受业解惑,不辱师门,不负后辈。
他低声笑了笑,脸上浮起暖融融的笑意:“他毕竟是我曾经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弟子,我怎会亏待他?”
众人不约而同想起闵悦君将他杀了喂狗那点惨绝人寰的事,总觉得神棍不该如此平静。
清蓉似乎看出他们所想,说道:“他都要死了,我还能如何?难不成等他死了,也将他尸体拖出去喂狗?”
这么凶残的事他哪里做得出来,在座的人除了走火入魔的闵悦君,也没人做得出来。众人齐齐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神棍叹了口气,道:“好了,等他醒了,我便要带他走了。你们……”
他目光一寸寸滑过他们的脸,郑重地拱手作揖,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有看透世事的慈悲:“人生苦短,*梦长,清蓉多年来承蒙诸位照料,不胜感激。”
禾棠一听这话就觉得要遭,下意识想要插话,可神棍将他拦下来,继续道:“我命中克亲克友,人又糊涂,早该惹人厌弃,偏偏得了万千宠爱,更有幸认识了诸位……大约上天看我可怜,肯怜悯一二。”
他轻笑一声,再次郑重道:“山高水远,黄泉路长,诸位缓行,各自珍重。”
闵悦君倚着门抚着额头,懵懵懂懂地唤他:“师傅?”
神棍回过头,看他清醒了,便笑着走近,问道:“好些了么?”
闵悦君稀里糊涂,脑子里一团纷乱,什么都记不分明,便茫然地点点头。
神棍伸出手,朝着他露出个熟悉的、开朗肆意的、带点引诱意味的笑:“师傅要去远处云游,你要不要一起走?”
气虚体弱脑子发懵的闵悦君只觉得有风从万骨窟的绿荫里穿过,阳光掠过青葱树林,映在神棍清隽的眉目上,露出几分属于记忆里才有的骄傲肆意,神棍的笑容与过去的清蓉重叠在一起,闵悦君不由自主地将手搭上去,鬼迷心窍一般,勾起笑容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