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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用毕,叶公主屏退左右,留我下来,扬眉道:“听闻你泡茶的手艺极好,且各种刁钻古怪的名字都难你不住,真是如此?”
我低眉笑道:“这宫闱里,言过其实的物事太甚多。”
“哦?”叶公主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有点喜欢你了,这宫里的人啊,大多阳奉阴违的,真是好没意思。话说回来,我晨起朝外瞥了一眼,看到了长着小红果子的东西,虽不知是什么,也应了一句昨晚看到的诗,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小蕾……”
“回禀公主,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锁数点红。”我笑道。
“就是这句,小蕾深锁数点红,读着倒也新鲜,你可能拿这句诗泡一盅茶吗?”顿了顿道:“若是得我心意,便赐你早饭。”
我略略沉吟:“如此,便请公主稍候。”
说罢,转身,回房,取了三个茶盅。
第一个点火煮沸,第二个取一片叶,第三个取六个花苞,不久便熄了火,将卷叶放入茶盅焖一会儿,掀盖已有清香,笑道:“这是枝间新绿一重重”,又将花苞放入焖好的水中,只见花苞在水面缓缓盛开,叶公主脸上满是好奇,却也未说什么,只看着六个花苞渐次盛放后沉入水中反被卷叶掩盖,又含羞带怯露出点红粉,我道:“这是小蕾深锁数点红。”
叶公主迟疑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将这茶稳稳端给叶公主,道:“先请公主品茶,之后我自会说个明白。”
叶公主端起茶盅啜饮一口,微阖双眸道:“这茶,闻之幽香,入口微烫,品之清爽,回味香冷,竟像是,一年四季都在一盅茶里了。”
“这茶,公主还满意吗?”
“自然。我答应你的事情也必会兑现。”
“这茶,幽香是桃花,薄荷,竹叶,白雪,微烫是让香气色泽与口感都达到最佳,清爽是薄荷的益处,冷香是因为雪是梅花上的雪。”我不紧不慢地答,叶公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问:“那竹叶香是怎么来的?方才并没有见你拿竹叶啊,还有,这花苞放入水中便盛开,又是什么道理?”
我将茶盅的盖子拿在手里,道:“秘密便是这里,”说着将茶盅盖子反过来,只见两缕竹叶打成同心结的样子,又道:“因着茶盅盖下面外凸里凹,这竹叶便深藏不漏了。而水中花绽则是这花本就欲放,我不过,是拿热水一催罢了。”
“原来如此,你这巧思今时明明白白告诉我,不怕我拿去取巧吗,”叶公主笑起来,“今日这茶如此合心,你早饭想吃什么,告诉我一句。”
“此盅便赠与公主。粗茶淡饭吃着甚好,公主美意心领便是。”
“不吃饭也行,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也替你办到。”
“我想要的,公主似乎并不肯予我,”见我调侃,叶公主也不恼,过会儿悠悠道:“若是我不介意与你共事一夫呢,你也不答应吗?”
“公主不若问问自己,一身巾帼,肯不肯辜负自己,”话一出口,叶公主先是沉默,而后笑道:“虽说这些日子与你接触下来确实觉得你是个妙人,我却也未曾觉得自己差你什么。”
“所以,才要公主问问自己,究竟是想死生契阔,还是只想要个胜负输赢。”事到如此,只怕叶公主自己也尚未清楚自己所要。也正是如此,反而使我舒了口气。
“你先下去吧,”叶公主示意,“就当我欠你个人情。”
“是。”我垂手离开。
“等一下,”叶公主道:“今夜戌时,你在御花园等我。”
“是。”
“走吧。”
“是。”
冬日里,景致最好的是栖梅园。如今已至年关,时气回暖,栖梅园的梅花想是不复旧日。一路提着宫灯走来,御花园的桃杏已然孕育新芽,叶公主唤我在此处等她,我来的早些,便四处走走看看。
不多会儿叶公主便来了,见我在这,道:“我们去避雪亭坐坐吧。”
我跟在她身后,见避雪亭已经整理得当,想必是叶公主着人提前准备的。
然而还不等坐下,便听见承乾宫那边吵吵嚷嚷,心下一凉。
与此同时,我和叶公主慌忙离开避雪亭时,一枚飞镖破空而出,叶公主察觉时已来不及。我本可以出手,又碍于叶公主在旁,只能以手臂挡住。飞镖刺破皮肉,带出一串血珠。
“哪里来的小贼,背后偷袭真是不要脸——待本公主捉到你——”叶公主说着身形一闪,不多会儿回来道:“已有御林军追去了,你的伤……跟我回宫包扎罢!”
“不妨事,旧主有恙,我需先回承乾宫,”我用手捂着伤口,急于想见淑贵妃。
“那你别动——我帮你把镖拔出来——”叶公主说道。
“拔出来,然后看我失血而亡好得到苏子珩?”我说。
“你真是,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笑。”叶公主着急道。话毕又补一句,“不过我也只是因为你为我受伤才让你包扎,你可别多心。”
“我没事,我们快去。”叶公主无奈,只得听我的。
尚未到承乾宫门口,里面苏钰愤怒的声音便传了出来:“治不好贵妃,你们整个太医院一起陪葬!”
母妃。出事了。
子珩。子珩呢。
我身上带血不能进承乾宫的宫门,叶公主非皇族亦进不了宫门。只是听着里面的声音拼拼凑凑出一个前因后果,淑贵妃原本身上带病,这次冬寒旧病复发,加之寒气侵体,已经时日无多。
“你们给朕治,要什么药材朕穷尽天下之力也要找到——”
“一群酒囊饭袋,朕养你们有什么用——”
……
皇帝愤怒的声音不停的传出来,里面的太医一团乱麻,既惊且怕。
直到一声:“你们都给朕出去。”太医们纷纷如同大赦,慌忙擦着汗从淑贵妃宫中出去了。
叶公主在这儿我终究不能施展,于是道:“公主你先回去吧,我从前便是淑贵妃的丫鬟,主子出事岂有不在的道理。”
叶公主道:“你的伤……”
“不必担心,”我拿手绢往臂上一绑,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去我常和子珩待的房间,迎面遇上了青阁,青阁朝外看了看,关上门道:“姑娘怎么回来了?”到底是宫中的老人,遇到此等大事并不见慌乱。
“听说母妃出事,心里放心不下,回来看看——”青阁见我脸色苍白,又见我臂上丝绢,道:“你受伤了?”
我没答,只道:“母妃如今怎么样?”
青阁伸手去解我绑着的丝绢,低声道:“不大好。”
“子珩什么时候进宫?”我问道。
“已经让连夜进宫了,这会儿子应该快到了,皇上下旨现在谁都不许去主殿,估计来了就来这儿。”青阁将我臂上缠的丝绢解开,惊道:“怎么没拔出来!姑娘这样拿丝绢一缠,只怕伤口更深了。”
“我没注意,着急看母妃,没觉着疼,”顿了顿悄悄道:“这伤口我们自己包扎一下便好,一会儿别告诉子珩。”
一瞬间的空气凝固。
“青阁?”唤了一声并没有得到回应,回眸,看到了苏子珩。一向清雅出尘的他今日招惹些微尘,仿佛谪仙坠红尘,别有一番风骨,又仍是镇定的。我愣了一愣,随手又要拿纱绢包住伤口,他过来按住我的手,道:“灵儿,不要动。”
青阁悄悄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他看到我的手臂,身子微微一颤,仿佛晴日里的蝴蝶振翅,然后伸出一只手到我唇边,道:“我把这个镖拔出来,你如果痛,就咬我。”
“好。”我道。
如若是平时,我定然不肯下口,可,今时今日,他恐怕很希望我下口狠一些,身上的痛,至少可以暂时抵过心痛。
他将我的上襦小心褪下,手抚上我臂上的镖,温润道:“我要开始了,可能会有些痛,你忍着些。”
“好。”我答。
他的手开始将那个小小的带有棱角的凶器慢慢往外拖,我极力忍着,还是倒抽一口气,伤口像被无数根针细细密密的扎着,冷一阵热一阵,手臂不受控制的颤抖,额头上也沁出了冷汗。疼到后来就开始麻木,身上也冷一阵热一阵的,血肉之下,痛的烈火蚀心。我迷蒙中抬头看他对待这个镖仿佛对待一块珍宝般小心翼翼,摇着头笑了笑。
“笑什么?”他问。
“笑你对待这块镖——”缓了口气,我继续道:“如同对待珍宝一般谨慎。”
“哪里是这镖宝贵,明明是你宝贵,”他的声音轻柔而温和,说出来又带一缕怜惜。”
我沉吟道:“苏子珩,你怕痛吗?”不等他回答,便一口咬上他的手,直至镖被完全抽出,才住了口。
他的手上,被咬出了血,我一看便慌,急于拿药给他擦,又牵动了伤口,只能待在原地,这才发现我和他的头上都沁了汗珠,他温柔道:“你别动,伤口还在出血,我给你上药,”然后问我道:“还咬吗?”
“不——”我答的干脆。
他给我上了药,包扎好,道:“把衣服换了吧,时气不好,小心风寒。”
“那……你也把衣服换掉吧,还有,我也要给你上药。”我道。
“好。”他温柔地帮我换好衣服,便去换他自己的。
“子珩?”
“恩?”他转过身看我。
“呐,你如果不开心的话,”我学着他的模样将自己的手递过去,“也可以咬我,咬出血也可以,”他摇头,宠溺而无奈一笑,我继续说,“还有,我认识一个神医,可以试试请他来。”
“谁?”他问。
“只知道姓江,从前我呆的倚芳阁阁主君尘君夫人与之故交,不知她肯不肯帮这个忙,”我抿了抿唇,这个君夫人尚摸不清底细,看来须得找依兰询问一番才是。
“是人便会有软肋,明日我们便去会会这个,君夫人。”他说这话时唇角微微上翘,我觉得他已然成竹在胸了,然后扶我肩膀道:“现在,我们,睡觉。”说着便来帮我取簪花,他的手指修长莹白,青丝漆黑如墨,我一瞬间怔楞:“苏郎,你不担心母妃吗?”
“我方才已悄悄看过了,”他轻笑,手上是我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