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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拾捌:香兰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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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大早,我吃了早饭到雅苑里坐着。如今秋色渐深,筑于湖水中央的雅苑越发显得凉爽,湖周围的柳树已换了嫩黄的叶子,依旧密密垂着,苑中显得既清凉又宁静。秋风吹过来,便闻到清冽的湖水气息中夹着一抹淡淡的杏香。正是无比惬意的时候,便见着依兰的蓝色裙子飘起来,心里更是说不出的高兴。芸儿一早已经将兰花酥、海棠糕准备好。

    只是久久不见胭脂含醉过来,又唤了芸儿一声道:“怎么胭脂含醉还没有好呢。”只见兮若这时候拿了景德镇青花瓷鎏金茶具来,还未走近,便闻着浓浓茶香扑面而来。到了我们身边依礼见过,微笑道:“姑娘和依兰姑娘尝尝这个罢。”

    我瞧着她娴熟地侍弄茶盏茶水,呵呵笑道:“从哪儿得来的这样好的茶呢?”

    兮若道:“是沈公子送来的,费了极大的功夫才找到这七两金骏眉,又素来和我们公子走的近,差人送了过来共品。”

    “金骏眉”是红茶中正山小种的分支,原产于八闽地区武夷山市桐木关。之所以名贵,是因为全程都由制茶师傅手工制作,每一两金骏眉需要数千颗的茶叶鲜芽尖,要采了武夷山内的封顶小种新鲜茶芽,然后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萎凋、摇青、发酵、揉捻等加工才能得以完成。

    人说是难得的茶中珍品,外形细小紧密,伴有金黄色的茶绒茶毫,汤色金黄,入口甘爽。

    “他如今——”我还未答话,只听着依兰疏忽问出口,说了一半又停下来,换了口气道:“沈公子真是有心。”我朝她一望,从未见着她如此冲动的样子,道:“我听说这金骏眉要采于山峰之间,又要从繁之中反复筛选,还要采茶人昼夜不离才能得到上好的,不想今日居然叫我见着了。”复拉拉依兰衣角,说:“我们可尝尝吧。”

    依兰瞧向我,像是突然缓过神来,眼波将流未流,开口道:“是啊,尝尝吧。”又拿手拈了一个茶盏,缓缓喝下去,我亦拿起一杯,嗫了一口。赞道:“果然是极好的茶,入口清甜爽利,仿佛仔细起来,连茶绒茶毫都能感受的到了。”依兰将茶盏拿在手中,有些愣神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说:“沈公子他——已走了吗?”

    兮若在小案边立着,道:“沈公子过来找殿下,听着殿下还未回来,留下茶叶便走了。”依兰张嘴咽了,皱着眉笑:“已经走了啊。”我看着依兰的神色,叫兮若退下去忙别的事情,将茶盏放在手边,道:“姐姐是怎么了?”她摇摇头,像是在自顾自道:“这金骏眉的茶的确是好,他如今依旧这么喜欢。”我看她静静坐在那里,微微笑着,秋波盈盈,别有一番清丽姿色。半晌方才徐徐和我说:“灵儿,你看这茶,何如?”

    我脸上微微讶异,笑道:“是极好的茶,茶色茶香茶味都好。”

    她又取盏饮了一口茶:“入口清香,神爽气清,沈公子果然有心了。”说着用团扇半掩了面失身道:“你和你的苏郎初遇时,是怎样的情景呢?”

    我听她说及当日与子珩初见时的情景,心头一甜,烟霞便如胭脂泛上双靥,道:“我俩初次相见,他便救了我,那时候其他人都以为我是心怀鬼胎的人,只有他信我,救了我回来,又和我说,你生的这样好模样,该好好活下去。那时我觉着,全世界都不相信我的时候,他在我身边,和我说,相信我,便是此生莫大不过的恩赐了。”

    我与她相对而坐,相视时却瞧见她脸色黯然,忽然隐隐觉得不对起来,想起她今日的种种反常,一时失了话。想着大约她和那位沈公子是相识的,也许又有些纠缠牵绊来,心里不由得忽的一沉。到她身边说:“依兰,你还记得当初你和我说,无论如何,你都在吗?我想说,我亦是如此待你的。不要怕。”

    依兰闻言目光微微一闪,转瞬又恢复平时看我的殷殷神色,虽然只是那么一瞬,却已经教我肯定,她亦是个有故事的人,素日里的清冷不过是表象,她的心里,亦是需要有人陪着的。我的手搭上她的肩膀,那样瘦弱,只是说:“依兰,一切,都会好的。”

    依兰将团扇放下来,启唇说起来:“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肌,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我听着她说,只是听着,她又道:“我初见你时,觉得这句话说你无甚妥帖,却忘了,从前,亦有人这样说过我。”她的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来,“兮若口中的沈公子,便是我十年来心之所萦之人。我们相识十年零三天,从相遇到相识到相知到相爱,用了七年。

    我们初见时,还是小小孩童,后来我们各自长大。十五岁时又见着,他说,他在的地方亦有美人无数,可见我分花拂柳而来的身影时,亦是只能惊叹。那时的我已经因着一些事委身倚芳阁作了花魁,可他不在乎,倚芳阁里初次相见时,我向他盈盈一拜,端起一杯胭脂醉雪,从从容容地递给他,说我敬他。

    我那时候就已经知晓,我们的缘分已经死了。他是赫赫在上的丞相之子,我是烟花柳地的小小艺妓,即便是再有如何缘分,都已经尽了。他却不接,只是递给我金骏眉,他说多饮酒不好,还是尝尝这个。我以为他早已不认识我,于是旋身到琴案边,问他要听什么,他说,我要凤求凰。

    我心里苦涩,却也只是抬头和他说,世人都说相如文君夫妻情深,他日相如却另娶他人又怎能算得上情深。依兰不才,公子可愿再换一曲。他却笑的云淡风轻,他说,我要金鹧鸪。金鹧鸪,那是我初遇他时弹得曲子,那时候技艺尚浅,弹得晦涩生硬,再不若那日那样娴熟出尘。他说,时隔七年,你的技艺越发好了。我以为,他认不出我来了,他却说,我一颦一笑的样子,他都记得。

    那时我早不是当年的小小孩童,只是尚有一颗干净的心。后来,他总到倚芳阁来找我,我们做的,不过是煮酒饮茶,弹琴赋诗的寻常事情。可后来,他的父亲,当朝的宰相沈洐,知晓了我们的往来,勒令他不许再来,又和君夫人下了令,不许沈逸见我。

    其实我也明白,我一个小小艺妓不配与他私相往来,可感情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爱了就是爱了,可门庭是非这些事,总叫人失了理智,失了心。像是如今,即便我们再爱又怎样,终究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我听着她说完,突然明白了,为何那日,依兰听了我去见淑贵妃,又以为我的门庭地位配不上子珩而将情事误了后如此伤神,只因着她曾是门庭地位的牺牲者。她复又开口说:“人人都想要相濡以沫,几个人能想到最后会是相忘于江湖呢。我与他不过是极小的两个人,在茫茫红尘里算不上什么,却生生的隔了一条千山万水来”

    我听着她说,扶着她的肩膀,开口道:“依兰,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凡事,先尽人事,而后看天命。”

    她泪眼看我,开口便是哽咽:“可我与他,已经完了。”

    “依兰,我是个不信命的人,虽说生老病死这些事我们的确无法把握,可自己的感情和人生,总还是要拼一拼的。”我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当今的淑贵妃与皇上,从前亦是天壤之别,可皇上爱她,为她换了出身,留了身边,如今,多少年过去,依旧相呴以湿。门庭地位算什么,你们还爱着,这比一切都重要。”

    她的眼睛这样亮了起来,看我道:“你有办法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