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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庄里,只有很少的人在走动。待马车停到院前,只有几株榆树立在院脚,已经过了牡丹花开的时候,日渐入夏,徒留一树枝叶繁茂,只有一个花农在修枝锄地。
马车进了门,待下车时,从转角处匆匆跑来一个人,满脸的汗水,前襟后背都是湿透的。
朝秋踮着脚看过去,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言璟哥!”
言璟忍着心口扑通作鼓的心跳,勉强绷住脸,可是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
楚明泉见言璟一身的汗,整个人褪去一身的书生气,倒平添了几分武将的硬气,脸上也笑了,“言璟长高了,黑了,也瘦了。”
朝秋伸出手戳了戳言璟的手臂,笑嘻嘻地对时瑞说道:“看看,这才叫腱子。小弟,你还是多练练吧。”
时瑞被朝秋说的暗暗下了决心,倒是言璟脸颊染了红,咳了嗓子道:“大家快进去吧。”
言璟说完了这话,却见几人都怔在原地。
他一愣,闪电般明白过来,立时满脸通红。
朝秋故意咳了一声,笑着应道:“好呀,我也想去洗漱。天真热,嗓子都冒烟了。”
楚明泉摸了摸时瑞的脑瓜子,哈哈大笑:“几个月没见,倒变嗓子了。”
时瑞好奇地抬头,直盯着言璟看,“二哥,你的嗓子怎么哑了?听着像口破锣。”朝秋也笑个不停,最后还是被亭玉伸手给拉进屋里去了,化解了言璟的尴尬。
这安静的庭院里,因为几个人的到来,一下子忙碌起来。临近中午,灶间已经准备好了饭菜,都是当地的特色。满桌都是汤汤水水。胡辣汤,牛肉汤,丸子,驴肉,又有几道特色的鱼菜,用的正是黄河的鲤鱼做成了鱼跃龙门的样子。另一道清蒸鲂鱼鲜美味纯,尤其是那道长寿鱼,酸甜咸鲜,配着枸杞,颇有些药膳的来头。
几人洗漱好出了屋。却不见纪怀安,只有纪山露了一次面。朝秋好奇地对着言璟问道:“难道纪先生不在这里?”
言璟有些欲言又止,摇摇头。说道:“在。只不过……纪先生旧伤复发了,身体虚弱,已经三天没有出来了。”
朝秋心下一紧,那股闷闷的感觉又袭上心头,“那怎么办。这么严重,看大夫了吗?这里没有沈爷爷,医术不知道好不好……”
言璟脸上的神色有些怔然,见朝秋脸色也有些急了,打断她的话说道:“别急,纪山照顾的很好。这里有一位药师。专门为纪先生治病的。相比之前,现在已经好多了。只是那位药师的脾气有些喜静,不善言谈。你别去问他。”
朝秋依然有些低落,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理不清自己的头绪,扯出一丝笑来说道:“那就好……那就好……言璟哥,你怎么样。没有再受伤吧?”
言璟摇摇头,嘴边笑着。却不说话,光盯着朝秋看心里就觉得一股暖意。
楚明泉从外头拎了一包包糕点礼盒进来,见两个人杵在那里有说不完的话,开口说道:“朝秋,你把自己买的东西分出来,这么一大车的我都不晓得哪个是哪个了。”
朝秋吐了吐舌头,这一路上自己和时瑞买的东西最多,俱是些新奇好玩的,糕点小吃都在船上吃尽了,唯有那些把玩的东西还堆在马车里。
“言璟哥,我有东西要给你,帮我搭把手。”朝秋对着言璟招招手,两人都埋到那一大堆的包裹中去。
时瑞开心得直笑:“这个是我的,那个是大姐的……三姐,你拿错了……”
朝秋一边找一边往言璟手里放,“言璟哥,你们是从哪边来洛阳的?去城外看过没?刚才我进城时就碰见许多流民,似乎都进不得城。那他们在城外怎么过活呀?”
言璟将大小件摆整齐,嘴里应道:“我们刚从……镐京过来,离这里不过五天的路程。却没想到,灾情已经这么严重,只怕接下来的灾民会更多。”
一想到先前见过的粮仓,言璟心里有了数,只怕这一次,纪怀安是下足了工夫,势必要在他人焦头烂额之际横空而出。这样一来不仅让那人欠下一个人情,也算是……给自己造了势。
一想到这儿,言璟心中并不好受,这一次见朝秋一面,却不知下次……究竟是在哪里……
朝秋在那里翻来翻去的,终于挑完了东西,将剩下的都给了时瑞,“言璟哥,帮我一起放到房里去。我还想去看看纪先生,有几样东西是要给他的。”
别庄不大,前院后院中间却有一片竹林隔着。
穿过一条羊肠小道,不过几十步路,鼻翼间就闻到一股奇怪的药味。
言璟近来闻惯了这股味道,现在没有多大的感觉,倒是朝秋,一瞬间脸色青白交加,胸口愈发的憋闷,似乎这些气味就吸引了什么,直觉得作呕。
朝秋勉强压下这难受的感觉,悄悄攥紧了拳,这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言璟自然注意到朝秋的异样,解释道:“这位药师不是寻常的大夫,他用的那些东西,我也未曾见过。这味道虽然难闻了些,可对纪先生来说确实有用。你忍一忍,过会儿就会好些。”
朝秋倒不是难以接受这股气味,只是莫名的有些害怕,似乎身体里震了两下,她也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只能勉强点头说道:“我晓得。只是不知纪先生到底得了什么病,若是旧伤复发,沈爷爷先前用的药全然没有这么难闻的气味。”
言璟有些话自然不能说,他也只猜了个大概,可总有一层迷雾遮住,也想不出所以然。
大周这盘棋,他不过就是颗小小的棋子。
已经到了杀伐果断之时,没有人能够犹豫不决。
两人各自揣着心事,敲开了纪怀安的门。
待门打开之时,却是纪山走了出来,“先生刚用了针。这时还未醒。你们若是想看且进去,不过要轻声些。”
朝秋抿紧了唇,急忙点点头,心里忐忑不安,直到看到躺在床上的人,身形消瘦,眼睛闭得紧紧的,额角也渗出汗,不知是做梦梦见了什么,整个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朝秋下意识看向纪怀安的右手。苍白无力,甚至连拳头都捏不住,虎口与指腹处茧子如今也泛出一层淡淡的黄。想来以前,这只手如何的叱咤风云。
蓦地,朝秋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碰手腕处的疤痕,深深的凹陷,筋脉已然全断。颤抖着摩挲一下。纪怀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只是人醒不过来,手指却颤动了两下。
朝秋一惊,连忙收回手,甩甩头,将心底的那股悸动散去。紧接着看了一眼言璟,却没有看出其它异样来。
两人不过站了一会儿,就出了门。轻轻地关上,纪山已经有事先行一步,徒留两人站在屋中沉默不语。
言璟最先反应过来,“下针之后纪先生会昏睡一个时辰,过后就能清醒许多。倒是你。这次过来,一路上似乎晒黑了。”
朝秋心中难受。不过脸上不显,赶忙伸出手瞅了两眼,又捧了捧脸蛋,故意问道:“真的,真的有晒黑?”
言璟失笑:“假的。”
朝秋一听,嘟嚷道:“就说嘛,大姐都没晒黑,我怎么可能就晒黑了。言璟哥,你才变了个样呢。以前白白净净的,现在晒成麦子一样,你这是天天出门刨地的?”
言璟一愣,鼓了鼓手臂的腱子肉,“那是!你看看我现在都能打一只老虎了。”
朝秋本就是取笑言璟的,一听他说打老虎,心里倒激动起来,可瞬间又颓败无比,恹恹说道:“算了,老虎那么大,那么凶,那么傲娇,比猫难伺候百倍千倍!”
言璟皱眉想了想,问道:“何谓傲娇?”
朝秋讪笑两声,“你不觉得猫很矫情么?挑最爱吃的,白天睡懒觉,贪吃的时候温顺的很,走起路来慢条斯理的。可一旦哪根筋抽了,亮出爪子就往旁边挠,挠啊挠……”说着说着牙痒痒的就想磨牙。
言璟先前还觉得疑惑,听朝秋这样说,便觉得猫与老虎大抵如此,只是一个爪子更加凶狠些。
两人缓缓地离开竹林后院,朝秋不过一会儿就想到了白天的事,与言璟说了以后,仍是有些不放心,“那么多人挤在一处,若是发生了什么乱子,或是染了什么疫症,那个时候可就麻烦了。城里难道没有安置灾民的地方,没有人施粥施药吗?”
“安置灾民的院子,已经人满为患。再说洛阳城名门显贵居多,想来也只是做些表面文章。朝廷还未颁布昭示,只怕目前洛阳太守不会有所作为。”
朝秋一听,急道:“怎么朝廷会不知道呢?这都几个月了,连灾民都陆续从北边过来,没田没地,又进不得城,还不得出大乱子。”
言璟也只能摇头说道:“朝秋,有些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复杂。灾情一层一层递交上去,也许有的官员为了保政绩,该拿出粮食的时候粮仓已经空了,那么私下克扣粮饷的事就瞒不住,他们自己会压着不上表。除非等真的大乱,这些人才会做些文章,用朝廷拨下的赈灾粮饷糊弄过去。这样一来,也只有一半的灾民能够得救,根本做不到完全解决这件事。”
朝秋沉沉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朝廷的事离她太远,再说纵使自家粮食再多,也只能救上一小部分人,治标不治本。
到了第二日,朝秋才见到纪怀安半躺在床头看书,气色好了不少,只是人依然下不得床。
待纪山捧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朝秋不由心里一动,复又看了看纪怀安削瘦的身形,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
灶房里烧着水,一用来药浴,其余的都是茶水。
阿城正将水烧开,却见到朝秋进来,忙笑道:“三小姐,你怎么亲自来泡茶了?这些事吩咐小的就成。”
朝秋笑道:“我也闲着,路又不远。”说完,倒了一小壶茶水,里头泡着枸杞山楂,却是用来开胃化瘀的。
她刚离开不久,转角处露了一只衣角,停顿片刻,最终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