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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旻桃半夜被叫醒,萃文和秋菊提着灯站在其床边,悄声说了大夫人在画棠苑晕倒的事,三四五房的人已经都过去了,梧桐居也得了信。
陈旻桃闻言起身,批了斗篷与秋菊秋香两人一同过去,留下萃文看家。
路上碰见四夫人陈姚氏,两人视线在空中相碰,陈旻桃微蹲身行了个礼,四夫人稍一点头,无言地进了大夫人院子。
“果然是有名的美人呢,即使是刚睡醒也这么漂亮!”
陈姚氏身上的月白色织锦斗篷在漆黑的夜里仿佛一道幽碧的白光,更趁得其弱不胜衣飘飘欲仙的气质。
陈旻桃眼神闪了闪,并不怪罪丫鬟的多嘴,“是太漂亮了。”
四老爷常年不归家,甚至娶亲都是五老爷代演的,下人里有嘴碎的还编排过四夫人到现在还是个璧人,后被大夫人打杀撵出了府。
跟在四夫人后面,三人进了大夫人院,诺大一个院子里已挤了个满满当当。
看不见大夫人的管事妈妈和大丫鬟,估计都在里边伺候着,院子里只有两个二等丫鬟在前前后后招呼,秋菊仗着年岁大些,平常跟大夫人院子走动得多,不用陈旻桃吩咐就先去相熟的小姐妹那里问消息去了。
与秋香两个找了个连廊的角落坐下,“小姐,大夫人病了,对咱们是好是坏?”秋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蚊音耳语道。
被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陈旻桃也压低了嗓子,“好坏都有,好的是三房正式冒头,和长房矛盾加深,大夫人病了,三夫人这下更要甩开膀子干了,府里过阵子势必有场人事淘换,叫你姥姥家看好时机,弄几个可靠脸生的人顶上去。”
秋香的姥姥自然是陈梁氏的家生子,可府里毕竟还有一半下人是从外面买来的,无根无萍,三夫人正是缺人的时候,更加不会起疑。
秋香点头记下,又疑道,“那坏的呢?”
“坏的是三房抖的太快,容易露出尾巴,且三夫人毕竟没有大夫人稳妥,而且三房对咱们院的态度还不甚明朗。”
“那小姐为何还帮着三房?”
“因为不能让长房一家做大,三老爷官位不显,东府的老太爷又在丁忧,以他的年岁恐怕两年后也难有起复的念头了,咱们西府这位嫡长大老爷当下势头正盛,也正是无暇顾及后宅女人隐私婆妈事的时候,不趁这个时机下手还欲等到何年月?先把三房扶起来,才好彻底搅浑西府这池水。”
秋香听得似懂非懂,陈旻桃笑着伸指戳了戳其额头,“你姥姥一家都是大夫人的家生子,可干了这几代人,却从不进陈家内院,为什么?”
梧桐居虽是陈旻桃住的院子,可同时有无数双眼睛时刻盯着你,就像装了几十台监控录像的真人秀一样,最优秀的一台全程跟拍自然是聪明细心的萃文姑娘了,所以陈旻桃和秋菊秋香便养成了习惯,有话都在外面说。
院子里一排排下人显是站得有点不耐了,一个个交头接耳,陈旻桃和秋香掩在一片杂声中迅速贴耳交谈。
陈旻桃,“另外一直被大夫人镇压着的蕊妈妈怕会伺机而动,又想着搬回来。”
阴影里的秋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老货还没死心呢?”
整个梧桐居对蕊妈妈恨意最深的就要数活泼好动不服管的秋香了,从漳州梁家布行到京城西府后宅,秋香地位的跨越可是天与地,能强按头忍下来已是不易,可还要整天对着蕊妈妈那套无规矩不成方圆的理论,秋香简直想撞墙而死。
“且放宽心,三夫人不行,还有老夫人呢,蕊妈妈挪出去了再想挪回来,可难喽,倒是大夫人这边,也不知是真病假病。”
“小姐希望她是真病假病?”
陈旻桃毫不思索地答道,“真病假病都无所谓,若是真病,咱们就帮陈旻然,若是假病,咱们就接着帮三房,反正西府这把牌现下已被打乱重洗,虽还没到咱们上桌的时候,不过不妨碍咱们把它搅的更乱一点。”
三房能翻身的如此顺逐漂亮,其中陈旻桃功不可没,可惜大夫人一根筋地将脏水全泼到了三房头上,才会发现毫无着力点,斗了两下就后劲不继了。
“小姐为何一会儿帮着长房,一会儿又帮着三夫人的?”秋香已经有点绕糊涂了。
“这道理其实简单得很,假如长房与三房联手,那基本就没咱们二房什么事了,只有她们两房互为忌惮,争斗不休,咱们才能保住梧桐居那三分清静地过悠闲自在日子。”
见秋香还是一脸懵懂,陈旻桃无奈道,“你就记住,若有一天她们两房不斗了,那第一个被排挤的就是咱们,估摸着咱们最好的下场就是削发进庵子里做尼姑。”
瞪圆了一双小眼睛,秋香可怜巴巴道,“那还是让他们斗吧,那二小姐那副琉璃耳珰……”
陈旻桃在袖子下捏了捏秋香的手,打断了她的话,秋香抬头看去,就见三房二少爷陈泽莘提着个八角灯笼向角落这边走了过来,嗓音略带沙哑,“四妹妹也来了,这么晚从梧桐居那边走过来,路不好走吧。”
陈旻桃定睛看去,才发现院里只剩下她和陈泽莘两个晚辈了,平姨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已带着年幼的六老爷回房了,难怪陈泽莘会主动过来同她搭话。
陈旻桃小声回道,“夜路滑了点,不过还好,谢二哥哥记挂,三伯母和二姐姐没同四哥哥一起来么?”
陈泽莘略带尴尬,“我娘和大伯他们已经在屋里了,珂姐夜里犯了咳嗽,就没让她跟过来。”
大夫人因为什么晕倒的这一院子的人只怕都心照不宣,三夫人能硬着头皮来就不错了,陈旻珂更是长房现在的重点防范对象,这个时候可不是她耍萌卖乖往前凑的好时机。
伸手压低了兜帽,陈旻桃连关切的神色都懒得装了,“二哥哥可知屋子里面现下怎么样了,大夫人怎么突然晕过去了?”
避而不谈大夫人晕倒的原因,陈泽莘脸色凝重道,“我赶到的时候大夫已经进去了,不过这半天也没有递消息出来,四妹妹也不必太忧挂了,想是一会儿就能有消息了吧。”
陈泽莘话音刚落,屋子里蓦地传来大老爷的怒吼,廊檐下的两个半大孩子登时噤声,整个院子好像被人按了消音键,只剩下风刮过树枝的刷刷声。
这时正房的门帘突兀地被掀起,露出卜妈妈凝重的半边侧脸,在院子里候着的画棠苑小丫鬟急忙迎上去,耳朵贴到卜妈妈嘴边,两人小声嘀咕了一阵后卜妈妈又迅速放下帘子,小丫鬟则急匆匆奔出了院子,往画棠院方向去了。
里面肯定又生了变故,陈泽莘拧起眉心,夜里的冷风刮着其手里的八角灯笼,火影被带得上下跳跃,院子里每个人的表情都在寂寥的月光和灯影下忽暗忽明,卜妈妈短暂的露了脸并没有给院子带来多少希望,反而是陷入了更加沉默的死一般的沉寂。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整个西府最高权力人都在正房聚首,围在院子里的下人们站的越发整齐,越是夜深,越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松懈一分。
仿佛过了有一柱香那么久,陈泽莘才拉回思绪,回转了身子,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陈旻桃,低声问,“四妹妹冷不冷,我叫小厮去给你要杯姜茶暖暖身子?”
说着弯下腰去,试图看清陈旻桃兜帽下的小脸,陈旻珂九岁的时候已经有这么高了么?陈泽莘被脑中突然升起的疑问弄得一时恍惚。
少年的嗓音里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透过兜帽上的兔毛领子,陈旻桃借着暗沉的灯光打量眼前的少年,比过年时好似又高了点,额前几挫碎发,眉毛粗且长,眉骨和鼻翼高耸,长相真不是当下实行的俊俏,最致命的是下巴上蓄起来的短毛胡子。
“二哥哥不必麻烦了,不过妹妹这会儿什么也喝不下。”
话落,二人一时又相对无言,又过了好半晌,陈泽莘从袖兜里掏出个小玩意,举至陈旻桃眼前,“这个拿给四妹妹玩吧。”
估计是被当成需要照顾的小孩了吧,陈旻桃哭笑不得地望着一只竹编蟋蟀静静坐在陈泽莘手掌上,陈旻桃点点头示意秋菊接过来。
两人只隔着半米距离,见陈旻桃没有自己伸手拿,陈泽莘怔了一下,“是哥哥唐突了。”
今天是彻底跟虫子干上了,陈旻桃善意地笑笑,“妹妹很喜欢,谢谢二哥哥了。”
陈旻桃扬头的瞬间,兜帽不经意向后滑了一下,借着一缕橘光,一张细瘦莹白的小脸在陈泽莘眼前一闪而过。
陈泽莘不禁愣了一下,灯下依旧是那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上面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花纹,兜帽边上缀着一圈雪色兔毛。
陈泽莘突然冒出股冲动,想伸手把那挫兔毛扒开,从前没仔细端详过这个妹妹,俩人除了见礼,说过的话不超过一只巴掌,其身旁还总跟个镇妖塔似的铁面老婆子。
陈吕氏在时他还小,后来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二伯父去了,府里也再没人提起二伯娘和三少爷,这个四妹妹宛若凭空变出来的一样,一开始回来时还周身乡下气息,这才一年光景,就养得这般精雕玉琢了,小姐果然还是要富养啊。
“原来不知四妹妹是这般标致的人物。”陈泽莘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了自己后悔不及,男女七岁不同席,何况刚才四妹妹连只草编蟋蟀都叫丫鬟代接。
看出了对面少年的窘迫,陈旻桃温声反问,“那二哥哥一直以为妹妹是什么样的?”
“我看你总是躲在后面不说话,还以为你是个葫芦性子。”闷嘴葫芦,是陈旻桃刚回府时府里的少爷小姐们私下给起的诨名,陈泽莘一时嘴快,又后悔不迭地挠头。
除了年节,陈泽莘与陈旻桃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相比起陈家的其他诸位少爷,陈泽莘亮点缺缺,可以说是泯然众人的平庸,在一群少年子弟里几乎很难翻出来。
陈旻桃刚想打趣他,你还是葫芦爷爷呢,小小年纪就开始留起山羊胡了。
正房门帘突然又掀开来,卜妈妈一脸疲态地走出来,向站在角落的陈泽莘和陈旻桃行了个半礼,两人忙侧过身去。
“二少爷,四小姐,大老爷吩咐叫您二位先回房吧,夜里露重,不好叫两位小主子久候在院外,两位的心意大老爷和几位主子都知道了,要尽孝也不急在这一时,假若两位小主子也病倒,那可是长房的罪过了。”
其实不必卜妈妈费力劝这么多口舌,陈旻桃也想打道回府了,而且卜妈妈的后半句反而提醒了她。
然中二少年陈泽莘就正直多了,“谢谢卜妈妈告知下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缓缓摇了摇头,卜妈妈叹息地一言不发,只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是下逐客令了,并不觉得被冒犯,毕竟卜妈妈在府里几十年的老人了,威严照府里的主子不遑几分。
大老爷委她出来撵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陈旻桃告了声罪便带着秋香走了,陈泽莘坚持送陈旻桃走了半程,在岔路口分了方向。
夜里的路果然湿滑难走,陈旻桃扶着秋香的手,路过一滩水洼的时候两人还故意在地上滚了半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