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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往体检处的路上,机长“加”和我说起不少关于这个维多利亚重工物化区的事情。相比起“平”的沉默,因为存在形态的缘故,似乎应该显得更加死板的“加”反而要亲切一些,即便她十分直接地告诉我:“我最怕麻烦,所以,万一出事的话别来找我”这样的话。
从这些交谈中,我已经对“外来者”给聚集地带来的焦躁感多少有些了解。目前可以确认的外来者,除了我和一些零散人士之外,主要为两批势力,一方是末日真理教,另一方则是拉斯维加斯特殊行动部队,当然,对这些原住民来说,要细化分辨我们这些外来者的立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过,在彼此的冲突和对话中,仍旧可以渐渐区分出“外来者”和“外来者”之间的差别。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外来者,对聚集地的生活状态都有一定的影响,因为,“外来者”身上带有十分浓厚的异类气息,他们的出现,在众多原住民眼中,代表了“联通外界”的意义,尽管这些原住民已经在树管核心定居了很长时间,一代又一代的生命循环更替,然而,对当前生存环境的不满,仍旧存在于不少人心中。
“因为仅仅是一百多年的时间,当时逃亡到这一代的先祖们也携带了足够的资讯保存设备,所以,关于外界的印象,传承到今天已经相当模糊了,但是,重要的记忆却没有失去。先祖们对过去生活的怀念,也通过这些记忆资讯保留下来。我们这里的孩子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被灌输了这部分记忆资讯,以确保文明不会因为记忆的断代而遗失,但也因为这样,或多或少也会被先祖们寄托在这份记忆资讯中的怀念所感染。”加如此说到。
“你已经变成这副样子,记忆也已经数据化。也会受到这样的感染吗?”我问到。
“数据化的人格看似没有情绪,但是,却并非真的什么都没有。”加盯着我,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存在某种若有若无的东西:“那种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的情绪,在不经意的时候就会变得清晰起来。没有将人格数据化的人。是无法体会这种感觉的。那绝非令人愉快的事情,就像是,自己应该拥有的东西,却突然找不到了,让人不自禁焦躁起来,而一旦突然察觉到它就在这里时。又会担心它什么时候就会遗失。”
“抱歉。”我不由得说。
“嗯,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加说:“我记得很清楚,自己也有过‘离开聚集地,搜索通往外界的渠道’的想法,而且,一度很热衷。其他人也是如此,在年轻的时候。总想延续故人所未能实现的事情。找到出口,离开这个物化区,前往更适宜生存的地方,这里的年轻人大都有这样的想法,仅仅是因为现实原因,无法付之行动而已。不过,你们这些外来者的出现,让不少人看到了希望。因为。你们和我们一样是人类,虽然看起来很厉害,但比起素体生命应该更好对付。我们无法从素体生命那里得到的资讯,一定可以在你们这里得到吧?”
加的声音很平静,不过,话里的内容,可没有这么平静。外来者给原住民带来的冲击。的确在预料之中,不过,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这些冲击不会变成实际性的冲突。这个聚集地在长年累月的战斗中。培养出了足够的武力自信,不过,无论是在末日真理教那边,还是在我们拉斯维加斯特殊作战部队这边,这种武力自信都没什么意义。如果发生战斗的话,根据之前的猜测,大概是聚集地最先崩溃的几率最大。
可是,就算聚集地崩溃了,对我们这些外来者又有什么好处呢?
从加透露出来的部分关于外来者的行动踪迹来看,误入这片物化区的普通人很快就死掉了,偶尔被聚集地的人找到,也仅仅是残破的尸体而已;拉斯维加斯特殊作战部队和聚集地的接触也不多,彼此采取警惕观望的态度,也许在期间,大部队也展现出自身的实力,让聚集地不得不再次对危险进行评估;至于末日真理教,则是更加行踪飘渺的一群家伙,就连经常外出寻找物资的加,也对末日真理教的标志没什么印象。
正因为,在所有外来者之中,相对和聚集地最为接近的,就是拉斯维加斯特殊作战部队,所以,聚集地对使用暴力的顾虑,也大概只会限制在特殊作战部队的范围吧。感觉上,能够按捺下来,不将事态激化的可能性,也只有五五分。在这种情况下,我独自一人深入聚集地,即便报上大部队的名头,大概也不会得到优待吧。
“加”所指的麻烦,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的事情已经被上报,很快就会有地位更高的人前来接手。他们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都已经不是“加”和“平”所能影响的范畴。我不能对他们说“不需要担心”,因为,这种话意味着,我拥有对聚集地造成严重伤害的能力,对他们来说,这反而是最让人担心的情况。他们虽然因为承了“江”的人情,对我没那么敌视,但也绝对谈不上善意,更别提站在我这边了。我越是强大,对他们来说,就越会感到巨大的威胁。
因此,虽然“加”和我交谈时显得十分自然,没有“平”那么刻意的排斥,但是,在“加”的心中,这种交流大概也只是阐述部分事实,对我加以“警告”和“试探”而已。
我观察着这些原住民的态度,考量接下来要面对的考验。不过,认知到现实情况,也无法给自己带来根本性的帮助,因为,我不能在获取情报上投入太多的时间。我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所有行动,都必须以“最快”的路线去完成,如果聚集地方面不打算用直接的态度来交涉,那么,我就必须单方面做出直接的行动。
在这个物化区,对原住民来说,最重要的生存设备就是维多利亚重工解体后存留下来的灰雾物化装置。他们对灰雾的了解。自然比我们这些外来者更多。我提及关于灰雾净化的事情,因为,虽然也有过“灰雾不是什么好东西”的认知,但是,在统治局中,大量的灰雾被当成“污染源”进行处理,仍旧是让人感到意外。从外表上。我无从区分自己常见的,可以转化为神秘力量的灰雾,和弥漫在这个维多利亚重工物化区中的灰雾有什么区别。
灰雾理所当然是一种精密的产物,可是,如何对灰雾进行区分和处理,大概连网络球都没有清晰资料吧。
“从外表上当然看不出来。”加的声调和表情没有任何改变。但我直觉认为,如果她有情绪的话,一定会是讶异吧,毕竟,从她的成长环境来看,这部分认知都是一些基础知识,不掌握这些知识的话。很难在统治局中生存下来——我觉得,既然她明白自己所在的地方,仅仅是统治局遗址的一个区域,而前人先祖的记忆资讯没有遗失,那么,就一定明白“统治局”这个概念,也会因为自身所处环境之局限,而将“外来者”这个名词的范围。定性为“从统治局其他区域过来的人”。
对这些原住民来说,“在统治局之外还有另一个文化和环境都不同的世界”是很难想象的事情,他们想要去到“外面”,也大约是在先人记忆资讯的影响下,想要前往统治局的其他区域而已。我们这些外来者来自于“统治局之外的世界”,应该不是他们想要得到的答案。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的确没有这方面的情报。而他们最初想要从素体生命那里取得情报的想法,才是正确的。
可是,我无法将实际情况向他们说明,对于“统治局之外还有世界”的认知。一旦出现在他们的概念中,会产生怎样的变化,我无法肯定,但也不觉得,那一定就会是美好的事情。例如,大家一起搬出这个被灰雾严重异化的世界,去往新世界展开新生活——其结果,应该会加剧“新世界”的神秘化吧,这些人所拥有的技术和武力,以及彻底打通的节点,很可能会让统治局中许多不好的东西,一股脑涌出去。
何况,现在这个维多利亚重工物化区所连接的“新世界”,本身就已经有很大的麻烦了,无论是被纳粹侵攻的整体末日幻境世界,亦或者正在异变的中继器陷阱世界,都不会欢迎统治局的重现。让统治局维持在“末日遗址”的状态,是保持当前脆弱均衡局势的一个重要基础。
当然,这样的想法,大概就是站在nog的立场上,才会去考虑的事情,换做是末日真理教,有“重启统治局”的想法也不奇怪。不过,也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我觉得拉斯维加斯特殊作战部队大概是不会用自身掌握的节点资讯,和聚集地进行情报交换的。因此,我认为,拉斯维加斯特殊作战部队没有和聚集地进行“深入”的交流,或许也是必然的情况,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不需要聚集地的帮助”的可能性也很高。
即便如此,身为聚集地的地头蛇,也一定对外来者有一定的监视能力,仅仅换取这份情报,而不寻求更多的帮助,到底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聚集地高层希望从我的身上,获取怎样的利益?我可以给予的东西,其实并不多,认真交涉起来,一定是谎话连篇吧,这可不是什么有意思的处境。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队伍已经鱼贯穿过长长的隧道,进入一个内部被彻底改造的管道中。管道的内表面上布满了茧状的透明舱室,一条桥型的构造体从管道的一端,凌空横贯至另一端,抬起头,低下头,左右眺望,都能看到透明舱室外闪烁的指示灯汇聚而成的迷离光雾。这一带,就是完全由这些氤氲的光雾照亮,显得有些阴郁,让人觉得好似欠缺了许多东西。
我们没有走完这条长桥,中途就沿着一道回旋向下的阶梯往管道下方而去。这种回旋向下的阶梯有许多条,间距大约是二十米,从这边眺望那一边的阶梯,同样可以看到不少和我们这边一样行动的原住民们。或许是受到这个区域冰冷沉默的气氛所感染,整个空间只听到鞋跟和金属阶梯碰撞的脚步声。气氛有些紧张,“平”和他的队友都有些神情严肃。让人觉得“体检”其实是一件让人恐惧的事情——也许这就是事实,“加”之前也说过,除了物化装置正常运作的树管核心区域,其它地方,尤其是废都,灰雾的异化污染十分严重,原住民不带任何防护就出去是十分危险的。就算穿上防护服,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被灰雾侵蚀,也并非是罕见的事情。
即便如此,在很多情况下,仍旧有人会在那样的地方脱下防护服,暴露在灰雾之中。
“平”在和我碰面时。就那么做了,那当然是违规的行为。
“加”正是在过去有过类似的举动,没能侥幸逃过“体检”,被侵蚀的身体部分不得不接受改造,从此失去了“原人”的身份。虽然被改造之后,也不会产生地位和实力下滑之类的不良反应,甚至可以说。在数据化层面上拥有“原人”所不具备的优势,对灰雾异化的抗性也会提升好几倍,所以会承担一些独立的工作。然而,失去原人的身份,对正常人来说也都是很难适应的过程。
“体检”就是为了判断外出时,灰雾对身体的影响有多大,是否可以在安全限度内消除不良影响,这是一种“诊病”行为。对大多数人来说。被医生断言自己生病了,都会感到不安,更何况在这种被强化教育过的“灰雾异化”情况。
当然,也有一些人并不太过在意,“灰雾异化”在聚集地的发展中,已经并非不治之症,也有人希望得到类似于“加”的身体改造和人格数据化。从而故意让身体暴露在灰雾中进行异化,因为,改造所需要的前提条件,就有一个是“身体异化”。
在和我碰面时暴露自己身体的“平”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就不太清楚了,也许他也是想要进行身体改造,以“更自由”地在外面的世界中活动吧。从这些人的态度来看,活动范围被局限在树管核心这片小小的区域中,即便更加安全,也是很憋屈的。
想要去往更广阔的世界,哪怕那里很危险,想要找到封闭层落的出口,这些想法都证明了这个聚集地仍旧拥有积极向上的活性和蓬勃旺盛的生命力。这样的想法,本身是一件好事,却也会为“安稳”带来一些负面影响。
此时此刻,弥漫在管道中的压抑,在我看来,其实就是这种旺盛的生命欲望和保守的生存本能之间的对抗。
抵达管道底部的时候,有专门的人员前来处理“体检”前的预备工作,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用终端进行资料验证,如此一来,我的特殊自然就暴露无遗,不过,也许是“加”已经事先通知过的缘故,负责人仅仅是多看了我两眼,就让一名女性属下带领我前往专用的体检舱。
这位女性是一名体格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女,直到将我带到体检舱处——也就是在桥上看到的,附着在管道内壁的那些茧状舱室,我所使用的舱室紧贴着管底,左右一排的其他舱室都空着——之后,她用终端说了一句我可以听懂的话:“进去。”
是的,由始至终,她对我这个外来者,都没有过多的了解欲望,甚至让我觉得,连“进去”两个字都是很勉强才说出来的。舱门被她麻利地打开了,然后,她就站在一旁盯着我。她的身上是充满塑胶感的连体大褂,戴着手套、口罩和发套,全身上下只有眼睛一带才裸露出肤色。被这样的人盯着,即便对方有可能是一名少女,也有可能是一名“美少女”,也不是多么愉悦的事情。
我正准备钻进舱室,她又说了第二句话:“脱光衣服。”然后,那双眼睛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先不说她的目光如何如何,单单是被陌生的年轻女人注视着,主动脱光身上的衣服,就已经足够让我觉得尴尬了。即便如此,她也毫无所觉般,没有半点避开的意思。
“可以不要盯着看吗?”我尝试了几次,也没能将裤子脱下来,只能硬着头皮问到。
“不行。”从终端发出的电子音十分干脆,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我也想不出任何“被看着就不脱”的理由,僵持在这里也没有半点好处。因此,虽然在感性上有些为难,但是,理性最终还是战胜了感性,一口气将最后的掩饰都脱光了,一股脑钻进舱室中。唯一让人觉得安心的是,从头看到尾的年轻女性完全没有任何神态和目光上的变化。在我进去之后,舱门浮现文字和图案,女人就当着我的面操作了几下,转身离开了。
舱门逐渐灰暗下来,外界的景象变得朦胧,似乎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许多。在这狭小的,视野被封闭的空间中,反而觉得让人安心。随后,有液体喷出来,冰冷地温度浇在肌肤上,立刻让人不由得紧缩起来,越来越多的液体从越来越多的空洞中喷出,将我从头淋到脚,就像是沐浴一样,不过,一点都不舒服,当这些液体淤积起来,缓缓填满整个舱室,气闷感也随之出现——这样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在病院现实里的经验,让我明白这个时候该怎么做。
我解除下意识的屏息,让液体从气管进入肺部,呼吸上没有问题,只是,比浸泡在lcl液体中更加刺激,冰冷的感觉,就好似沿着气管一路切割下去。这个时候,体外的液体也开始搅动起来,似乎在轻抚我的每一寸肌肤,敏感的部分也不由得产生奇怪的感觉。好不容易适应过来,舱内就浮现起淡淡的黄色光泽,似乎是液体自身绽放出来的,一些安置在角落中的仪器表盘也能看清了,虽然不认识上面的文字,但连猜带想,也大致明白是关于我的身体数据。
整个体检过程虽然谈不上愉快,但也没有“加”形容得那么严重,我的情况似乎没有问题,仪器表盘上没有出现类似于“警告”的迹象。大约二十分钟后,液体回流,负责处理我的年轻女性捧着一套类似于病人服的回到这里,将我从舱室中拉出来。
“穿上。”她的意思仍旧简单明了。
“我的衣服呢?”我问。
“消毒中,会直接送到分配给你的房间中。”她如此回答到。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她也没有提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这么在前方带路,片刻之后,我们没有回到最初的集合点,而是单独走进另一条路线,来到一处升降轨道前。看来他们是不打算让我和“加”他们汇合了,对我这个外来者,到底是怎样一个态度,暂时也不能分辨。我不觉得他们可以从我的衣物中得到什么情报,电子恶魔一直在我的阴影中,除此之外的其他武器都不带神秘性,对他们的技术而言,也就是“简单的工具”而已。即便是那张丑角面具,也不过是一种唤醒精神的暗示物品罢了。我倒是希望这种“一无所获”的结果,可以让他们尽快决定面见我,而不是就这么将我晾在聚集地内等待时机。
这么想来,也许聚集地的高层会用我的到来作为理由,主动和拉斯维加斯特殊作战部队进行接触?这倒是会省却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