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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 新大陆
我觉得自己大致明白这个教派的理念了。这个教派大概是以“万物定有终结之时”这类概念为核心的教派吧,大多数宣扬这个思想的教派通常主动以负面的思想和行动来捕获信徒,但是这个“末日真理教”并不那么激进,反而主张一种“无为”的行止——既然有终结之日,那么当人们自己意识到终结的来临,自然会主动去相信和理解这个教的理念。而“末日真理”这个词汇只有对于那些意识到“末日”的人来说,才不是邪恶,而是真正的“真理”。
“假如末日在某一天来临,你们打算让教徒做些什么呢?”我问:“你的教有神吗?它宣称让信者得救吗?这样的话和新教又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在末日来临时,大家就一定会信你的教?”
没等他回答,我又继续提问。
“我不觉得在自己有生之年看不到世界末日,相信大多数人也这么认为。”我紧盯着神父问到:“那么,你觉得你的教什么时候才能照耀世人呢?”
神父对于这些涉及到教派立足点的问题并没有闪烁其辞,也没有任何慌张的感觉。他对我说:“我的教没有神,我们也不宣扬信者得救或得永生。只有神不在时的末日才是真末日。当真正的末日降临,而我教确实为真理时,他们必然信教,正如同世人终将相信哥白尼的日心说;倘若我教不为真理,那么他们不信我的教又有什么关系呢?孩子,我相信我的教为真理,所以我才是神父。听我说,末日降临之时已近,我的教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做足充分的准备,也有无数的理论与实证,然而,凡不信者即便看到真相也不会相信,半信者会自己寻找真相,真信者将坚定不移。”
“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们这么确定末日很快就会到来呢?”我猛然凑到神父跟前,距离他的脸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神父下意识后仰身体,我立刻装出冷嘲的嘴脸,竖起食指在他眼前晃动着,仿佛在否决他的教,“我所所知的一切都没有末日将近的迹象。你们宣称自己有足够的实证,可那是不是经过断章取义而得到的呢?例如将所有不好的现象都罗织起来,编造一个世界正在崩溃的假象。告诉我,神父,在你信教的一刹那间,你看到了什么?”
神父的瞳孔紧缩起来,他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将我的灵魂看个通透,可随后,那目光却逐渐涣散,仿佛去到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到底回想起什么,可那一定是相当令人震惊、恐惧和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他就算紧绷着脸,脸颊的肌肉也不由得颤动,无法避免得流露出那样的情绪来。
为了从他身上掏出话来,我用了一些催眠的手段。我对是否能催眠成功并不抱太大的信心,因为这位神父似乎是个信仰坚定的真信徒,却没想到让他信教的经历在他的心灵中留下了太过深刻的烙印,导致催眠一次性就成功了。
这种浅性催眠会降低被催眠者的戒备,让其倾述让自己印象中最深刻的事情。
当我意识到神父是如此坚定“末日即将来临”这个结论时,八景的预言也随之重合起来。我觉得自己猜到这个末日真理教的底牌了,而今只是为了让神父自己证明这个猜测。
果然,神父还没定下心来,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先知,我的教里有先知,他们让我看到了末日,太可怕了。我那时才知道,我的教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除了我的教,没有其他人能拯救世人。我是神父,但不传教,也不会让信徒去做任何事情,因为他们会自己去做该做的事情,而我的教只是让他们还有做那些事情的意义。当末日降临时,若我的教不存在,则世人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他突然闭紧嘴巴,盯着我的目光不再涣散。真不愧是真信徒的神父,竟然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在他做出任何行动前,我用右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而作为反击,他同时做了三件事:一、用脚踢我;二、用右手抓住抓住我右手的手腕,试图将它拗断;三、左拳砸向我的脑袋。
他的反应是如此迅猛,手臂是如此有力,就算是一个壮年人也一定无法闪开,无法挣脱。然而,无论力量还是速度,此时的我已经开始超越人类的极限。
他蹬中我的膝盖,却无法让我动摇。他的拳头打在我的脸上,也无法将我的脑袋打偏。他想拗断我的手段,但在我看来,那股力量是如此无助。我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的上半身拉过来,用脑袋狠狠撞在他的鼻梁上。
神父苦闷地哼了一声,当我松开手,身体就整个向后砸进座椅中。他脸上鼻血横流,眼睛都有些歪了,若是我想杀死他,现在就能办到,可是我不能在众目睽睽下这么做,也不需要这么做。我已经弄清楚神父的来头了,在拥有先知的“神秘”面前,隐藏是毫无意义。既然他们的活动已经进入这个城市,那么我们“耳语者”迟早要和他们打交道。在没有确认对方是敌人前,杀死神父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失去缓和周旋的余地,所以只要警告一下就够了。
公车上发生了暴力事件,司机不可能不知道,他此时正畏缩在驾驶位上,闪烁的目光透过后视镜关注我和神父俩人的动静,并犹豫着是不是立刻打电话报警。
“昨天晚上,一名‘巫师’在这个城市的北区乱搞。他是你们的人吗?”我故意混淆是非,当时乱搞的可是我们,那名巫师虽然差点杀了我一次,可也确实是他干掉了那只恶魔地狱犬。事后我总觉得是恶魔将他引来的。
“你,你是什么人?”神父捂住嘴巴和鼻子,沉闷地说,即便他再强壮,被撞中薄弱敏感的部位,也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缓过气来。
“我是耳语者。”我这么回答,然后贴在他的耳朵边,坚定而轻轻地告诉他:“这个城市是我们耳语者的地盘,你们来到这里做客,就由我负责招待,遗憾的是那名‘巫师’忘记了自己客人的身份。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吧?希望你在未来的时间里安分一点,否则那个家伙就是你未来的榜样。”
“巫师?不,我们末日真理教里没有巫师……”神父捏着鼻梁,露出一副肉痛的表情,也许是疼痛让他一时没能将注意力集中在我的问题上,于是他这么回答之后,顿了顿,立刻又表现出一种沉重焦躁的表情,向我问到:“你刚才说,你们遇到了巫师?你们知道巫师?”
“对,使用法术的不是巫师还是谁?那个家伙的灰雾耍得可真漂亮。”我哼了一声,在神父身边坐下。
“灰雾法术!?你确定?”神父急切地问到,连止血的动作也停下来了。
我点点头。
神父朝窗口挪了挪身体,捂住口鼻,闪烁的目光有时凝聚,有时涣散,就这么安静了一会。他对我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碰上巫师,但我能肯定地告诉你,他不是和我们一伙的……他们曾经和我的教有关联,现在……”他颓丧地叹了口气:“是啊,现在他们才是末日真理了。其中有着十分复杂的缘由,我无法和你详细述说。但是必须警告你们,他们虽然也自称末日真理教,但和我不同,一群是异常狂热、激进而危险的家伙。他们隶属于玛尔琼斯家,这个家族曾经是我教的一个重要分支,为我教提供资金和技术支持,可是在很久以前,他们彻底就篡夺了末日真理教的一切,然以自己的直属部队,就是你看到的那些巫师为核心,重新将末日真理教改组了。”
我不能说自己完全相信神父的解释,因为他无法给出足够的证据,而我在今天之前也没有得到关于这个末日真理教的半点情报,不过,有一点可以确信的是,这名神父的确和那名巫师有关系,他们同时出现在这个城市并非偶然。从神父的表情和语气来判断,他和巫师有罅隙甚至是冤仇的几率很大,能不能将之作为事件的突破点呢?
从神父的解释中可以看出这群“巫师”隶属的团体拥有极强的实力和潜势力,他们成功站在一个宗教的最顶端。宗教是很可怕的东西,因为支撑它的并非物资和钱财,而是某种理念和信仰这等难以被物理上被抹去的东西。神父提到过,末日真理教中有先知,那么按照他的说法,先知一定是被那个玛尔琼斯家的人掌握住了,那么,巫师来到这个城市必然有先知指点,他们到底想在这个城市做什么?
巫师和神父给人的完全不同的感觉,如果说神父还有沟通的价值,那么巫师就必然会成为耳语者的敌人。以巫师为核心的末日真理教,也绝非以神父为核心的末日真理教那般温和,他们会对所有妨碍行动的一切敌人,甚至是拥有同样神秘性的非敌对组织予以致命打击。
“我不知道你们耳语者在这个城市的势力有多大,可是撞上巫师实在是太倒霉了。”神父说,“因为某些原因,他们不能在现实里到处乱跑,也不能随便在现实里施展法术,那会给他们带来生命上的威胁。”
正如神父所言,对上这么一群敌人可真要命。耳语者可不是他们这类国际性的宗教组织。虽然我们将这个城市划为自己的地盘,但是缺乏足够的人手还是资金,控制城市的地下世界也无从谈起。我们刚刚将手伸向社会,距离“城市”的级别还有漫长的距离。
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了,如果这些巫师决意掀起神秘侧的战争,我们有什么办法获胜呢?我们还能保护这座城市吗?无数的问题盘绕在我的脑海里,让我也不由得有些焦躁。
“你们为什么要来这座城市?你们的先知说了些什么吗?”我一边问,一边用警惕的目光盯着神父,“说实话吧,虽然我们和末日真理教不在一个级别上,可是你也不过是被簒夺了老巢的负犬而已,以我们的实力对付你还是措措有余。”
“负犬?”神父的眼睛眯了起来,第一次露出之前从未见到过的锐利精光,显然这个形容让他的心情十分糟糕,他缓缓放开捂住嘴鼻的手,一字一句地对我说:“如果你真的那么觉得,为什么不再试试呢?试试能不能在这里捕获我,或者,杀死我?就算是现在的伪教也无法做到。”
我注意到,他用上了“伪教”这个词汇,这么一来,他之前所言的真实度又上升了。一个真正的信徒,是不会在自己的教派头上投金克拉的。而今的神父并不认同现在的末日真理教,他认为自己才能代表真正的末日真理教。他遵循过去的教义而行动,哪怕是和现在的末日真理教赌上性命。
神父认真了,我感觉到他身上气息的转变,就仿佛是一头准备破笼而出的野兽。撕去温和的伪装后,现在这副冷厉的战斗意志才和他的身材容貌相配。我清晰意识到,再交手的话不可能和之前那般轻易,面对一个以生命来维护自己和教派尊严的人,就算拥有超出人类极限的力量,就算是再一次出其不意,也无法不付出代价。
何况,作为过去末日真理教的神父,很难令人相信,他的身上不存在“神秘”的力量。在这里生死相搏的话,无法保证一定会取得胜利,还会波及到无辜的路人。在这个信息传播快速的现代世界,一旦被人关注,就很难继续保持神秘性了。像末日真理教这样,拥有强大实力和势力,却又极少为人所知的情况十分罕见,也间接证明了他们拥有何种强大严格的管理体系和力量体系。
示威到这里就足够了,这么想着,我对他说:“我不准备杀人,也不希望恃强凌弱。这个城市的所有神秘都在我们的管辖之下,而你们无缘无故就出现了,巫师更是对我们发动攻击,我不希望你也做出同样的事情,否则我们也会感到很为难。”说罢就离开他身旁,坐到过道对面的座位上,以此作为暂时和解的信号。
神父按住脖子,扭了扭身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脸上的狼狈几乎看不见了。如果真的是伤势愈合了,那么这种恢复力真是让人吃惊。
“一只野兽侵入了另一只野兽的地盘吗?”他自言自语地说:“真倒霉,我可不知道这个城市竟然是有主人的。要知道,即便是以世界范围来说,要找到一个真正涉及神秘的组织都不容易。”他说罢,望了一眼驾驶位。司机仿佛感觉到他的视线,身体明显打了个颤。眼看前方就是车站了,他连忙踩下油门,车速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所有的吊环都要剧烈摇摆。
神父察觉是自己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气息吓坏了司机,不由得苦笑起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燕京盒,小心翼翼取出眼镜带上。虽然无法消除脸上的伤疤,可是已经没了那种逼人的气息,反而流露出一种温和睿智的学者气质。
“这副眼镜已经很多年没戴了。”他感慨地说,然后转过头问我:“我要在这个城市住一段时间,你们作为主人负责招待吗?”
我没有拒绝,让神父呆在眼皮子底下,总比他到处乱窜要好。于是我将自己的租房位置告诉他后,将钥匙扔了过去。
“伙食自己负责,另外,我希望能随时联系到你。”我说。
“现代科技其实也挺方便,不是吗?”神父从怀中拿出一个时尚手机在我眼前晃了晃,还是最新的苹果型。
市医院的车站转眼就到了,我下车后神父也不打算继续再车上呆了。他告诉我,其实他坐这趟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初来乍到,想在这个城市绕几圈罢了,若非我提供住宿,再晚一点儿他就会去订旅馆了。
我和神父交换手机号码,之后再次提出之前的疑问:“你和巫师到这个城市来打算做什么?”
神父沉默了一下,不过看上去不是犹豫是否该回答,而是在思考到底要回答多少。
“在末日真理教中,先知和巫师,以及我这样的神父,所有人的力量都绝非无根之源。有一个地方,能够给我们带来力量,我们在那里末日中行走的凭证,在那里知晓如何打造人类最后的方舟。”他慎重地对我说:“统治局,在这个城市里有进入它的节点,我想那名巫师也一定是为此而来。”
我牢牢记住了“统治局”这个名字。
“那么,你的名字是?”
“席森。”他说:“你可以叫我席森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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