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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原本并不仅仅是一扇门,在更早之前,更像是某种巨大设备的一部分。曾经有无数的线路和管道在门体上蔓延,宛如触手或血管,延伸到大门顶上,驳接第一次工业**时蒸汽机组那般粗大笨重,却存在奇妙超现实感的机械。第一次见到这扇“门”的时候,巫师们将充当祭品的人类扔进门中。
“门”在咀嚼,消化,就像是生物吃下的食物被胃酸溶解,沿着器官管道排泄出去。这一过程中,输送的管道就像是吃下太过庞大的猎物的蛇身,随着吞咽,某一截被撑得圆鼓鼓的,不断向前移动。制作面具的老巫师打开出口的闸,黑色浓稠的液体便哗啦一下灌进大锅中,慢慢搅拌,再捞起来时,已经是一张张的面罩。
在刚见到这个场景的时候,虽然因为“门”所在的位置令人产生“进入精神病院的入口”的想法,但是在直观作用上,不过是一台面罩制作机器的一部分罢了。
我和真江再一次踏足此地,那些排队领取面罩的巫师,以及通过大锅制造面罩的老巫师,都已经不见踪影。以“门”为主体的巨大机械组合,也不再进行祭祀和面罩制作。一百多名巫师不断在“门”的四周徘徊,有些人或蹲或坐,甚至直接站在门边呆滞出神,有些人不停喃喃自语,从口中喷出灰雾,扔其在变幻中慢慢挥发,有人在纸张中疯狂地撰写什么,更有人直接在地上刻画一个又一个的回路图案,以及用独特记号书写的如同化学式一般的公式,剩下的人就在这群人中往返,将各人的成果记录,汇总,交给其他需要的人。
这些人中有黑袍,有便衣,也有士兵,然而警惕性在每个人都陷入一种专注而狂热的状态后,统统如泡沫一样消失了。他们是如此专心致志,说不定也有身上的黑袍之故,以至于我和真江的出现没有惊动任何人。
“门”在嵌入艾琳的照片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异,作为“门”的意义第一次被真正确立起来,而并非只是一个祭坛,一个人造的“胃”,一个面罩制作机器的一部分。
上一次我通过它进入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也许并非是正常的方式。
那只从门后伸出的巨手可能仅仅是昙花一现。
所以这些巫师们才会在这里推衍产生异变后的“门”的原理,找出开启它的正常方法。如果将所有的末日力量和现象都看成种种针对“上帝微粒”的制造和应用的客观技术,而并非是通过主观来寻求神秘的仪式,那么对这种力量的掌握过程,和科研工作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谈起古代巫师的“祭祀”和“炼金”之法,会令人联想起“蒙昧”、“粗糙”和“神秘”,但是,就算是现代“文明”、“精密”又“先进”的科研手法,也并不缺少血腥与残忍。
在我眼前展现的蒙昧和科幻并存的情景,令人宛如身处在古代和现代的夹缝中。
眼前的巫师们并没有获得理想中的成果,距离成功也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尽管如此,这些负责研究“门”的巫师在研究才能上应该是“街道”中最为出色的一批。如果他们全部死在这里,无疑会对玛尔琼斯家的实力造成极其严重的影响。
如果有时间的话,慢慢等待他们找到开门的方法也无妨,不过,我现在没有那种耐心和选择。
对于如何开门,我有自己的想法。这个办法有点粗暴,绝对称不上人道,而且也没有经过验证——无论是恶魔召唤也好,降临回路建设也好,以及在降临回路攻防战的那个地下基地中出现的类似的“门”,都具备同一个特点,那就是在开始运作的时候,都进行了“祭祀”。
这个方式无疑继承于古代巫师的思维——身为万物之长的人类,最有可能存在最纯净的“上帝微粒”。越是思想纯洁,精神和*强健同一的人,以之作为祭品,就越可能提取出“上帝微粒”。
“上帝微粒”出现之后,立刻发生不可知的反应,从而形成奇妙的现象。对这个过程无法理解也没关系,只要不断实践,就能找出规律,从而获得稳定的应用方式。
召唤恶魔也好,降临回路建设也好,“门”的制造也好,到底是通过怎样的机理,到底是何许人最先发现其法的,这类的问题没有答案,但要应用这些现成的存在,只要按照当初创造之人的观念去推演就好。
既然它们存在的年限已经无法确定,那么朝“古代遗产”的方向思考不就是理所当然的吗?在现存科研手段无法破解其技术核心的情况下,“血腥祭祀”就是最好的选择。
噬人、祭祀、神秘、恶魔,这三个要素在这扇“门”上都体现得淋漓尽致,所以,将这里的巫师都当作祭品的话,应该多少会产生一些反应吧。
当我将这种想法告诉真江的时候,她很愉快地赞同了。
“真聪明呀,阿川。”
“不要称赞我了,阿江。”
将这上百人当作祭品牺牲掉——这样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时,我感觉不到半点迟疑和异常的情绪。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杀人的犹豫、自责和憎恶,就算是敌人,也曾经会感到不忍,可是这些被视为正常的情绪和情感,在自己还没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可是,自己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自己正变得不认识自己。不,应该说,不想去理解这样的自己。就算将这种变化归咎于环境的压迫,不得已的行为,实现梦想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可憎的潜移默化,以及魔纹的存在等等理由;不断告诉自己,敌人不值得怜悯,敌对者都要杀死,对方万恶不赦死有余辜,可是这样的思考方式都无法让自己得到解脱。
无论是什么理由,杀人都不应该平静,也不应该是正义,这才应该是正确的——这样的想法并非不存在,只是,无法获得感性上的共鸣。说出来仅仅是语言,写出来仅仅是文字,仅此而已。
在我沉默地俯瞰着斜下方的人们时,高速咒文如同飞鸟一般从真江的嘴唇边掠过。我觉得自己应该悲哀,可是悲哀只是存在于记忆中的一个词语而已。
我真的一点都不觉得悲哀,也不存在任何怜悯。
我不记恨下面的这些人,即便他们曾经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会体谅他们,即便他们可能是个老实人。我只是毫无意义地注视着他们,希望能够将步向终结的一刻烙印在脑海中。
也许有一天,自己对亲朋好友的死亡和伤害也会变得无动于衷吧,曾经对这样的念头感到惊恐和忧愁。可是,这些表达情绪的词语在感性上的意义越来越薄弱,不知何时也会变成纯粹的两个词语吧。
所以,多一个人也好,不能忘记,在自己的生命中,曾经遇到过他们。
唉,总是没得选择。
空气的流动变得紊乱,巨量的灰雾伴随着劲风从四面八方汇聚在真江的手中。异常的动静让沉浸在研究中的巫师们清醒过来,他们立刻就发现了悬浮在半空中的我和真江。
“怎么回事?”
“那两个人是谁?”
“他们要做什么?这是什么法术?”
“你是什么人?赶紧停止法术”
“蠢货别叫了,这是敌袭,还不明白吗?快点攻击他们”
巫师们变得乱糟糟的一团,但仍有大约十分之一的人专注手边的工作,一旦有谁一不小心惊扰了他们,就会被破口大骂。仰头惊望的巫师不知所措地后退,顿时撞到没有挪动身体的巫师身上,甚至被蹲在地上,头也不抬的人绊了一跤。有人朝我们指指点点,有人彼此面面相觑,第一时间意识到危险,并做出反击的号令和姿势的人只占据了不到五分之一的数量。
不过,也许是长时间太过松懈,无法将思维从研究状态矫正回来的缘故,这些巫师无论是黑袍也好,便衣也好,士兵也好,都无法在真江的法术释放前做出正确的防御。
灰雾在真江高举起的右手上方凝结成一块平躺着的十字架,这个十字架是如此巨大,真江的手抓住横竖交叉的中心,而十字架的底端一直延伸到距离“门”只有不到半米的地方,仿佛整个山顶都被这个十字架填满了一般。
十字架中射出数不清的细线。当巫师们陆续被细线缠绕肢体,或者扎进身体中时,他们的动作立刻凝固下来。并非没有巫师试图斩断细线,或者朝一旁闪避,然而这些从人造乌云中射出的丝线如同雨丝一样密集,扑向他们的时候,就像是一条灰色的河流倾泻而下,既不可能全部斩断,也无法完全避开。只要被一根丝线缠住,动作就会变得迟钝,甚至会失去平衡,紧接着就被更多的丝线缠绕住。
巫师们惊惶地叫唤和奔逃,丝线来到身边的眼前是如此迅速,以至于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念完咒语。就算射出子弹,打中真江也毫无效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变成雕塑般凝固在原地,然后自己也变成他们的其中之一。几个呼吸的时间,混乱的场面和声音就像潮水退去一样变得平静下来。
上百名巫师以各种姿态静止在精神病院之前,仿佛他们的时间彻底停止了一般,交加的风雨拍打在他们的身上,轰鸣的雷声滚滚而过,让这副场景越发诡谲起来。
“跳起舞来吧,小丑们。”真江毫无感情地说着,头顶上方的十字架开始摇晃。
巫师们的身体僵硬地摆动起来,脖子也好,手也好,脚也好,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关节生锈一样,移动一寸,停顿一寸,如此反复,怪异无比。不停有人撞上旁边的人,甚至有人的关节反向折断了,仅仅是看到就觉得痛苦,可肢体的主人却偏生发不出任何声音。
被丝线控制住的他们,毫无疑问就是真江的牵线玩偶。在不熟练的控制手法下,一步步地朝“门”迈进。就算手脚折断,脑袋不小心扭到背后,也会被人拖住身体继续向前移动。
接踵摩肩的沙沙声,规划不一的脚步声,一点点地从雷雨声中渗透出来。
他们就这么一直走着,毫无反抗之力地接触“门”,紧接着被宛如活物落的“门”吸进去。“门”从来就不给人无机生硬的感觉,被淹没的巫师就像是掉进了沼泽,搅拌,吞咽,分裂的肢体不断在门面上浮现又陷入,最终消失不见。因为纠缠在“门”上的管道和大部分线路已经被拆除的缘故,所以也无法知道他们究竟变成了什么,到了什么地方。
真江摇动巨大的十字架,自始自终没有一个巫师能够摆脱她的控制。人影不断没入门中,门上的回路花纹闪烁起紫色的光芒,最初是一个点,在回路的一段中如流星般划过,随着进入门中的巫师数量增加,更多的星点在回路的不同位置闪现,流窜,一圈接着一圈转动,凌乱的轨迹在某一段回路中汇合,越来越亮,直到全部的回路都好似要从门面上脱离。
绽放绚丽光芒的回路让“门”变得更加神秘莫测,“门”的质地也给人一种凝固的感觉,就像是沼泽快速干涸,变成一块坚硬的石头。“门”的正中心,原本是艾琳照片贴附的地方出现一个玛尔琼斯十字架的印记,以此为中心,从别朝着上方和下方淌出尖锐的光,渐渐的,这光就好似门的中线裂开,从内里向外绽放。
这个变化并不快速,由光形成的门缝变得更加深刻的时候,法师们就只剩下十余个还没有被“门”吞噬。
似乎只要用力一推,这扇“门”就会打开。
空气中再一次出现异常的波动。来了我心里说到。漩涡接二连三出现在视野中,无论地面还是天空,从四面八方团团将我和真江包围起来。被真江控制的法师们尚没有全部被献祭,但是已经不能再迟疑了。当我这么觉得的时候,真江就像是知道我心中想法一般,放弃控制头顶上方的巨大十字架,扇动羽翼朝“门”电射而去。
挡在前方的漩涡在还没有人影出现之前就被真江一穿而过,我们并没有进入漩涡中,反而是漩涡在真江掠过后如同被切了一刀,我越过真江的肩膀看到了这些漩涡分成两半并迅速溃散的样子。
大多数巫师无法从被破坏的漩涡中出来,滞留在那个灰暗的空间中会变得如何,这在我所获得情报中并没有详细记载,只是在女酒保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巫师在这种情况下成功返回的记载。因此,小部分巫师挣扎着要从崩溃的漩涡中挤出来,结果只有成功伸出漩涡的肢体掉落在地上。
他们被分成了两半。
面罩所附带的法术具有强烈的偶然性和个性化。
巫师能使用的法术都固化在面罩上,从面罩制作成功,被某个巫师戴上的那一刻,种类和使用次数就已经固定下来。因此,并非所有的巫师都能施展这种传送术,对于“街道”来说,能够进行传送的巫师都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并不存在黑袍、便衣和士兵之分。
真江所使用的法术因为太过随意而强大,所以给人的感觉像是不取决于面罩一样,这是女酒保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的情况。不过,因为她的头部被头盔完全覆盖,所以也不能肯定她究竟是在没有面罩的情况下能够使用法术,还是通过即时制造面罩来使用法术。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真江能够使用女酒保“莎”无法使用的传送法术,她的法术种类和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莎本身。
或许对“莎”的强大的认知,或许是意识到现在的真江比原本的莎更加强大,所以街道的追捕者才会是一致的能够使用传送法术的巫师们。因为,若没有这种法术,在真江的飞行机动力下只能望尘莫及。
但是,这些人仍旧晚了一步。在他们出现之前,就被真江破坏了传送法术,并借助俯冲的力量,将两名僵直在“门”前的巫师撞进门中。当真江在祭品之后尝试推动“门”的时候,“门”已经变成了一扇厚实的仿如石质的大门,不再拥有吞噬的能力。
这扇门是如此沉重,虽然看不到真江的面孔,也能从她的动作上感受到她的吃力。
只靠一只右手是无法推开的。
“放我下来,阿江。”
我跳到地面上,双手撑在裂缝之光的两侧,躬下腰身,埋头用力,和悬浮在大门中部的真江同时将门向内推动,中心裂缝状的光芒越来越刺眼,并不断扩大。明明耳朵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却有一种门开启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咿呀——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