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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地,她撞入一双大海般墨蓝澄澈的眼眸中。
那双眼睛长得十分漂亮,狭长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扬。眼眸的颜色不是常见的幽深墨色,而是带了一丝隐隐的深蓝,恰似神秘的海水一般,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深邃眼眸中,三分审视,三分笑意,三分玩世不恭,还有一份潜藏的暗色。
他的五官精致而立体,亦十分出色,只是在这样玲珑眼眸的衬托下,不免有些黯然失色。如此一来,倒失了几分清然温润之意,显出些许的凌厉来。
公仪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人,亦是兴味盎然地凝视着公仪音。
好在公仪音日日对着秦默,对美男早已免疫,方才的失神不过片刻,很快挪了目光,在他身上一扫。
他身着的,并非南齐时下最流行的宽袍大袖,而是一袭紧身的窄袖束腰改良骑装,勾勒出他紧致得体的身材,腰际坠下一块古朴墨玉,上刻繁复花纹,看着……似乎像是一只巨型犬的模样。
公仪音心中存了疑惑,眼风不动神色朝旁扫去。
方才被宁斐用暗器伤到的那匹栗色马仍躺在地上痛苦嘶鸣,一旁站着马上跃下之人,亦是骑装装束,瞧着像是侍卫模样。只是,他从马上跳下时似乎扭到了手腕,正在用另一只手揉着,目光紧紧盯着公仪音身前的宁斐。
另一人亦是侍卫模样,护在方才与公仪音对视的那人身后。
显然,公仪音第一眼看到的那人便是正主。
而方才的变故,当是闹市骑马引起百姓惊慌避让,四下奔逃中反倒惊了马。不过,她方才惊鸿一瞥,似乎瞧见那男子已快并行到了侍卫身侧,手中马鞭已然扬起。想来若是宁斐不出手,他也有办法止住这惊马。
“这位女郎,你的侍卫伤了我的马。”那人上上下下将公仪音打量了个遍,才似笑非笑地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似悠悠萧声轻扬。不过,听口音并不像建邺人士。
“阁下的马欲伤人在先,我的侍卫制止了你的马伤人,你该谢我才是。”公仪音眉眼一挑,不卑不亢地回了过去。
那人唇角一翘,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都说南地女郎巧言令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南地女郎?
会这么称呼他们的人……深蓝色的瞳孔……腰间古玉上雕刻的动物……公仪音脑中突然闪现一道光芒,看向男子的眸光中顿时带上了几分审视和警惕。
这人,不仅不是建邺人士,更不是南齐人士!
那古玉上雕刻的动物,也不是什么犬,而是……一头对月引吭的银狼!北魏皇族的图腾!
难怪……难怪在这种马匹金贵的时代,这人居然连身边的侍卫也是以马代步。若是北魏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时天下南北分江而治,以澜江为界,南有南齐,北为北魏。北魏由西北游牧民族扶风一族建立,皇族宇文氏。扶风族善骑射,性剽悍,渐渐不满足于蜗居西北一隅,举兵南下占领原齐国北边领土,建立北魏。大量原住民被迫渡江南迁。
后公仪氏于乱世中起家,建南齐。至此天下一分为二,南齐北魏,相互掣肘,除了偶有小规模的战争爆发,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眼前这个带着银狼图腾玉佩的男子,居然是北魏皇族?
可是北魏皇族之人……为何会出现在建邺?!父皇那里又是否知道?
记忆中前世似乎并无这一出。公仪音蹙了眉,心里隐有担忧。到底是这一世因为自己重生导致事情的发展有了改变,还是上一世这男子其实也来过建邺,只是自己不知道?
见公仪音看向他的神色蓦然一凛,男子唇边的笑意愈发加深,目光紧紧定在她的面上,“在下宇文渊,敢问女郎芳名?”
姓氏宇文!
果然是北魏皇族!
男子的声音虽不算大,但总有一两个听到的,围观的人群渐渐骚动起来。公仪音扫一眼窃窃私语的百姓,心下明白现在并不适宜将话挑明了说。否则,北魏皇族突然出现在建邺,很容易引得百姓惶惶不安,到时候流言满城飞,再想制止可就难了。
虽然宇文渊出现在建邺着实诡异,但眼下看来,还是只能过后派人暗中调查。
思及此,她秉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想法,朝宇文渊微微作了一揖,语声清朗,“方才我侍卫出手也是迫不得已,还请宇文郎君谅解。”说着,朝身后的宁斐递了个眼色。
宁斐会意,上前在那倒下的马前半蹲下来,伸手在马蹄上隔空一抚。收回手时指缝处赫然有银光闪现,正是他方才射出的四角星芒暗器。
公仪音朝宇文渊笑笑,“郎君可以再叫你的人试试,你们的马应该无碍了。”
她知道宁斐出手一向有分寸,凭她对宁斐的了解,方才他的暗器应该只是打中马蹄上的穴道,后掉入鬃毛中,并未真正射入马蹄内。那马只是因为穴道被点才轰然倒地。刚刚宁斐那信手一抚,已将马蹄上的穴道解开。
宇文渊将信将疑地看她一眼,又睨一眼身后垂首而立的宁斐,眼中一抹幽芒闪过。他手一挥,对着走上前来的护卫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说的似乎是北魏话,公仪音虽然听得分明,却并不知他说的是何意思。
那侍卫听罢,眉间亦有一抹疑惑的神色浮上。他将信将疑走到那匹倒下的马面前,同另一名侍卫一道,费力将马的身躯给扶了起来。马儿站起来之后,那侍卫又伸手顺了顺马身上的毛,低头在马儿耳边窃窃低语了几句。
公仪音看在眼里,不由啧啧称奇。
扶风族号称马背上的民族,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不过一个小小的护卫,也懂得这样高深的驭马之术,难怪南齐近年来在与北魏的战争中逐渐处于下风。
侍卫做完这一番动作,就见那马在原地饶了几圈,眼神恢复正常,已然无碍的模样。
侍卫眼神一亮,朝宇文渊吐了一串话出来。
宇文渊点点头看向公仪音,眼中幽光微闪,让人看不清眼底的神情,“女郎这侍卫,真是好身手。”
公仪音微微一哂,并未接口,只轻启檀口道,“城中人烟阜盛,未免郎君的马再次受惊,郎君和你的侍卫还是步行为好。”
宇文渊眼睫一垂,掩下眸中流光,“多谢女郎提醒。”说着,朝身后两人示意一下,几人抬步继续朝前行去。与公仪音擦身而过的瞬间,公仪音听到他沉郁的嗓音传来,“后会有期。”
公仪音心中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不知为何,她有强烈的预感,自己会再次见到这个宇文渊。
“宁斐。”见人走远了些,她招手唤宁斐上前。“去跟着这个宇文渊,看他到底去哪里。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可是殿下的安危……”宁斐略有迟疑。
“叫跟着的暗卫现身保护,你赶紧跟上。”公仪音看着身影越来越小的宇文渊等人,脸上已有了些微急色。
宁斐只得应了,打了个唿哨叫出暗中保护的暗卫,自己飞身上前,隐入了熙攘的人群中。
“殿下。”阿灵和阿素忧心忡忡地看一眼宁斐离去的方向,“方才那郎君,究竟是什么人?若是婢子没记错的话,宇文……似乎是北魏皇族的姓氏啊。”
“嗯。”公仪音沉吟着点了点头,心中思忖,莫非最近边关出了什么变故?
不过,瞧宇文渊这大张旗鼓的模样,似乎并不像是偷偷潜入建邺的,父皇那边应该不至于蒙在鼓里。想到这,方才七上八下的心才定了些。
“殿下,您要入宫去面见主上吗?”阿灵悻悻问道。
公仪音看她一眼,自然明白她的小心思,嗔她一眼道,“难得出来了,哪能这么快回去呢。再者,宁斐那得了消息会及时告诉我的,我们就暂且放宽心吧。”
说着,想起方才那位贵妇人,四下一扫却不见了人影。
“殿下在找那位夫人吗?”阿素问。
公仪音点点头,“走了吗?”
“方才殿下在同宇文郎君说话,那位夫人便没有打搅。只派人同婢子说了一声,再次谢过了殿下的相助之恩后便离开了。”
“哦。”不过一个小插曲,公仪音也没放在心上,点头应了,想了想道,“最近建邺可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新鲜事?”
阿灵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听府里出去采买的姊妹们说,永安坊新开了家珠宝首饰铺,叫凝碧阁。说是里头的首饰环佩用料上乘,样式精美。据说才开没多久,就已成了各世家女郎们最喜光顾之地,殿下可想去看看?”她知道公仪音对女孩子家家的饰物向来没有抵抗力,所以才如此提议。
公仪音一听,眼神果然亮了亮。宫里的好东西虽然多,但看来看去似乎也就那样了,说不定在宫外能淘到什么好东西呢?
“好,就去这凝碧阁瞧瞧。”
今日出门,本来只想在崇仁坊随意逛逛,故而并未坐车。好在凝碧阁所在的永兴坊就在崇仁坊相邻里坊,倒也算不得远。
公仪音难得有这等闲暇,三人索性没有雇车,步行朝崇仁坊去了。一路走走看看,不多时便到了凝碧阁门口,果然如阿灵所说,这凝碧阁热闹得很。
一旁的巷子里停了好几辆装饰华美的牛车,轻幔起舞间,只见驭车的车夫在车辕上坐着,三三俩俩说着闲话,显然是在等自家的女郎。
视线往店里一扫,好几位女郎正在店里挑着珠宝首饰,皆是珠翠叮当,衣饰精美,气韵清贵,一看便是世家大族出来的。
公仪音来了些兴致,唇勾了勾,踏进了店中。
凝碧阁的铺面十分宽敞,布置得又雅致,让人瞧着便觉舒心。一见公仪音进来,就有面容爽利的店小二迎了上来,热情而机灵地招呼着她,“这位女郎,里边请。”
“不知女郎想要挑些什么呢?”小二看着她笑容满面道。
公仪音环顾一圈,发现凝碧阁的珠宝陈列和摆设是分类别来的,头饰集中在一处,耳饰集中在一处,佩饰集中在一处,一眼扫去,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挑选十分方便。
这倒是个好法子,公仪音不由弯了弯眉眼。
以往去珠宝阁挑选东西,都是小二将东西拿出来给人一个个挑,若是瞧不中,就得再拿出其他的来。如此一来,不仅店里需要的人手增多,人多的时候根本忙不过来。更重要的是,客人挑得一点也不尽兴。
像凝碧阁这样,每个展示柜分好些层,每层的珠宝饰物一件件摆放着,供客人自行挑选的店铺还当真不多。
看到这,公仪音不由对着凝碧阁的掌柜起了几分兴趣。
“我先看看。”公仪音冲着小二笑笑,淡答。
“那女郎请自便,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小的。”说着,小二作了个揖,自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你们也看看,有看中的就开口。”公仪音看了看身后的阿灵和阿素,笑着道。
“谢谢殿……女郎……”阿灵兴高采烈地接口道,目光已经一排排扫过去了。
公仪音不由失笑,摇了摇头,也慢慢看了起来。
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子,浑圆通透的珊瑚珠链,触手生凉的冰绡玉枕,熠熠生辉的发簪步摇,每一件都做工精细,式样新颖。
这些珠宝首饰被放在红丝绒铺就的楠木盒子中,盈盈生光,阳光透过店内的碧纱窗照射进来,让这些珠玉愈发显得剔透晶莹。莹莹光华反射在挑选的女郎们姣好面容之上,交相辉映,一时让人错不开眼去。
公仪音一件件看去,突然,目光定格在右上角一支翡翠竹节碧玉簪上。这支发簪算不得华美,由盈透通碧的翡翠打造而成,雕成竹节纹样,雅致中带了些古朴。簪头处用颜色略深的碧玉雕了几片竹叶出来,栩栩如生。整支簪子低调中散发出清华如水的气韵。
不知为何,公仪音一下子便想到了秦默。
她心中微动,伸出手想拿到手中仔细看看。不想一旁同样伸来一只纤纤玉手,肤如凝脂,指甲圆润通透,散发着微光。
公仪音拿住了簪头,那只手恰好同时拿住了簪尾。她一怔,抬头朝旁看去。
旁侧之人也抬眼看来。
两人一对上眼,不由都愣了片刻。还是公仪音先回了神,笑着道,“原来是夫人!”
原来,旁边这位与她看上同一支簪子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在路上见到的那个给乞儿买东西吃的贵妇人。
那妇人显然也有些意外,扬了扬唇浅笑道,“我同女郎还真是有缘。”
公仪音对这位气质温雅的夫人有种莫名的好感,抿唇笑笑道,“夫人也喜欢这支竹节簪?”目光往锦盒中的簪子上一扫。
贵妇人浅浅一笑,“我瞧着这簪子造型雅致,虽不如其他的发簪步摇那么玲珑夺目,却也别有一番韵味。”她微微一顿,颊边淡淡笑意,“没想到女郎年纪轻轻,也喜欢这等雅朴之物呢。”
话语间颇有些觅得知己的欣喜。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颊边若隐若现的梨涡来,“我……我……喜欢这簪子,是因为它让我想起一个人。”
不知为何,这妇人总让她不由自主生出几分亲近之意,便把心中所想如实吐露了出来。只是说完,还是觉得有些羞涩,略微低了头,耳根处一抹红霞。
妇人本就是过来人,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勾了勾唇轻笑道,“如此看来,女郎思慕之人定是位清雅高洁之人。”
公仪音抬头微有些愕然,捏着衣角喃喃道,“我……我没有思慕他……”
妇人低低笑出了声,用帕子遮了遮唇,举止间仪态说不出的优美清逸。她看着公仪音,眉眼含笑神情柔和,倒也未出声戳穿她。
公仪音瞧着她通身的气派,似乎不像普通人家出来的,不由好奇道,“冒昧问一句,不知夫人是哪家府上的?”
“我姓常。”妇人柔柔道,并未多说,想来报的亦是母家姓氏。
公仪音见状,知道她许是不想多言,抬眼歉意地笑笑,主动道,“我叫无忧。”她不想欺骗这位常夫人,便隐去了姓氏。无忧本就是她的小字,如此一来也算不得说谎。
“无忧……”常夫人在唇齿间喃喃念了念,看着眼前螓首蛾眉肤如凝荔的少女,笑得愈发和煦婉约,“真是个好名字。”
几分腼腆的红晕浮上公仪音的颊畔,她看了看那簪子,有心割爱,可又实在是喜欢得紧,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常夫人似看出了她的心中想法,主动开口道,“这簪子对女郎有特殊意义,我就不夺爱了。”
她这般谦让,公仪音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咬了咬唇想了片刻,“我问问看还有没有第二支。”说罢,唤了小二过来。
听完她的问题,小二满脸歉意道,“不好意思,本店的所有售卖的首饰都是独一无二的,不会再有第二件相同的,还请女郎见谅。”
公仪音闻言不由有些失望。
常夫人浅浅一笑,“方才在路上多亏女郎出手相助。我本该当面道谢,只是未找到时机这才冒昧离开。看来上苍也知晓了我心中的遗憾,这才特意安排你我二人又在此遇见。若是女郎不嫌,这支簪子算是我送你的谢礼如何?”
公仪音慌忙摆手推辞,“方才之事不过举手之劳,无忧哪当得起夫人这么贵重的谢礼。”
常夫人笑,神色愈发清淡柔和,“就当是我瞧着女郎投缘如何?女郎就不要再推辞了。”
见常夫人坚持,公仪音心知若再拒绝便显得有些矫情了,点点头不好意思应下,“那就多谢夫人了。”
常夫人眉目一舒,唤来小二将这簪子包好,递到公仪音手上。
公仪音接过,自然又好一番道谢。
两人在店里略略聊了几句,常夫人笑言出来太久该回去了,同公仪音别过,娉娉袅袅带着女婢出了凝碧阁。
“殿……女郎,这位夫人可真是个好人。”阿灵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出神道。
“是啊。”公仪音点头附和,心里头兀自思量着这常夫人的身份。记忆中,秦王萧谢,顾陆容朱几大家族中似乎没有位姓常的夫人,想来并不是出自这几大世家。这样的气质,不是世家女?那又会是什么身份呢?
公仪音又挑了几样饰物,给阿灵和阿素也各买了一件,方才觉得尽了兴。
刚出凝碧阁的门,就看见宁斐脚步匆匆朝这边而来。他走到公仪音面前停住,眸色一亮,行礼道,“殿下。”
“好了,不用多礼。”公仪音四下环顾一圈,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方送了口气。她拉着宁斐往人少的地方走了走,压低声音道,“查得如何?”
“殿……”宁斐张口欲言,看到公仪音微凝的眸光,忙改口道,“女郎,方才属下跟随那位宇文郎君和他的侍卫,发现他们进了鸿胪寺旁边的国宾邸。”
国宾邸?那不是招待他国来使的高级别客栈?
公仪音微蹙了青黛般的眉尖,心中凝神思忖。
鸿胪寺掌掌朝会仪节,外宾之事。一旁建造的国宾邸正是鸿胪寺下属的招待他国来使的府邸。
这么说来……宇文渊来建邺,父皇那边是知情的?虽然不知宇文渊来建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这个发现还是让公仪音微微松了口气。
“这样倒还好。”她自言自语了一句,看向宁斐,“辛苦你了。”
宁斐不好意思地低了头,额际的汗珠在眼光下闪着微光。
逛了这么久,公仪音身上早出了层薄汗,衣衫湿湿地黏在身上颇有些不舒服。她抬头看一眼渐中的日头,见太阳愈发毒辣起来,道,“这会天气热了,还是回府吧,阿灵,你可逛够了?”
阿灵自然迭声应是。
公仪音“嗯”了一声,掏出帕子擦了擦鼻尖将坠欲坠的汗珠,转头看向方才现身跟在她们身后的暗卫道,“你去雇辆车来。”
暗卫应了,转身离去。
很快,便有一辆牛车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虽然算不得宽敞舒适,但好在还算干净,公仪音晓得出门在外也不能挑剔什么,同阿灵阿素一道上了车,牛车缓缓朝帝姬府驶去。
回了府里,公仪音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了身轻薄的衣衫在竹榻上躺着,等着阿灵将午饭传上来。
躺了一会,公仪音还是觉得心中隐隐有不安,想了想转向阿素吩咐道,“阿素,你下午去一趟宫里,向刘邴问问看,这个宇文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素跟在她身边许久,对宫里的情况自然熟悉得很,与安帝身边的人关系也不错。
阿素应了,看着公仪音微皱的眉头,思忖着道,“殿下还是不放心?”
“嗯。对了,顺便叫宁斐也去查一查,这个宇文渊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她吩咐完,见阿灵已经传了午饭进来,方按捺下心底的忧思,走到矮几旁先吃起饭来。
许是知道公仪音心下着急,宁斐这次速度十分快,黄昏时便将宇文渊的资料并上次公仪音叫他查的秦衍资料都放到了公仪音的案头。
公仪音先拿起宇文渊的资料看了起来。
宇文渊,北魏炎帝第三子,封睿王,其生母为婉贵妃。宇文渊此人,虽年纪不大,但心思缜密,性格沉郁莫测,办事得力,颇受炎帝器重。
剩下的,就是一些北魏如今朝中的基本情况和宇文渊母妃黎家的背景介绍了。
公仪音一字一句看来,心中愈发不安起来。只是眼下阿素未归,还不清楚宇文渊此番前来南齐的用意,只得按捺住忐忑的心思,转而看起介绍秦衍的资料来。
秦衍的资料并无甚出奇之处,除了介绍了一些他的基本情况,还提到了如今秦衍在秦家的风评并不算好。除了王夫人对其甚为溺爱,秦氏宗主和其他族人对其并不看好,所以秦衍在秦家的地位颇有些尴尬。
如今二房的地位在嫡支中愈发水涨船高,二房子弟受到的关注自然增多,压力本就不小。再加上秦衍有秦默这么个芝兰玉树的完美兄长在前头,无论他如何追赶恐怕都不能望其项背。如此一来,愈发显得他不堪担当重任。
看到这,公仪音似乎有些明白秦衍这扭曲的性子究竟从何而来了。王夫人不喜秦默,自然对秦衍期望甚高。其他各房等着看二房的笑话,秦默太过优秀,便只能将目光转向秦衍身上。
在这种高压之下,一方面,秦衍想以秦默为榜样,骨子里自然对秦默有种敬畏和崇拜之情。另一方面,可能又觉得秦默的存在让他显得一无是处,不由对其又生了几分恨意。再加上王夫人日日推波助澜,秦衍对于秦默的情感,恐怕就愈发复杂难言了。
公仪音合上手中的资料,叹一口气。
秦衍对秦默的这种复杂情绪由来已久,一时半会是没法改变了。看来自己日后见到他还是避着些,以免引火上身。
公仪音正托腮沉思,耳边听得珠帘叮咚脆响,转头看见,正是阿素掀帘而入。
她面色一喜,直起身子望向阿素,“怎么样?问到了么?”
阿素点点头,走到她面前,“刘中人说,主上知道宇文渊来建邺之事,让殿下不必担心。”
“可知所为何事?”
“说是为了一个月后主上的寿辰之事,北魏特派睿王宇文渊前来祝贺,以彰显两国友好邦交。”
父皇寿辰?
公仪音咬了咬下唇,眸间一抹深色。父皇今年才三十八,并非整岁,不算什么大寿。好端端的,北魏为何会想到派人前来祝贺?这在从前,包括前朝可都是没有过的事。
再说了,父皇生辰之日还在一个月后,宇文渊这么早早便来了建邺,若说他没有点旁的心思,公仪音倒还真不信了。
只是眼下看来,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北魏睿王来朝,自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原来那日,宇文渊是带着亲随先行入城,北魏使团的大部队两日后才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建邺。
北魏与南齐的关系一向有些微妙。
两国虽然暂时相安无事,但边境处仍时不时有小规模的战争爆发。不过自从十六年那次大规模的边境之战后,就再未起过烽烟。
此番北魏使团来朝祝贺,自然有维护两国和平邦交的意思在里头。但公仪音觉得,他们的目的,恐怕不单单是这么简单。
只是单纯的南齐百姓自然不会思考这么多,他们觉得北魏来访,定是看在南齐日渐强大的国力上,心中满是自豪而激动。整个建邺城这几日都弥漫着一种欢欣鼓舞的气氛。
北魏使团进城的那日,建邺城内万人空巷。不过这样的盛况公仪音却是没有参与,同样是人,北魏人顶多同宇文渊一样,无非是五官轮廓深一些,瞳孔颜色蓝一些,倒也没什么两样。
此时的她,正懒懒地在院中荡着秋千,想到明日又可以见到秦默了,不由有些小小的激动。为了明天能以一个更好的状态出现在秦默面前,当夜早早入了睡。
第二日一早,她兴致冲冲到了延尉寺,却发现秦默并未来。
有了上次的教训,公仪音找到荆彦,先冲着他眉开眼笑地打了声招呼,方才状似不经意问道,“咦,九郎怎么没来?”
荆彦别她一眼,显然并不领情,瞪着眼睛看了她半晌,才神兮兮道,“无忧,你不会真的对九郎……”
“瞎说什么。”公仪音睨他一眼,“以前未进延尉寺时,常听人说起九郎断案如神的事情,当时便觉得十分钦佩。这些天日日跟在九郎身边,越发觉得他实在太过强大,不由自主想学几分他的风姿去。难道这也不允?”
“你是说……你对九郎是钦佩敬仰之情?”荆彦将信将疑。
“不然呢?”公仪音睨他一眼,眼波流光。
荆彦咳了咳,掩下心底的异样情绪,“九郎上朝去了。”
“还未回来?”算算时辰也该散朝了啊。
“你没听说北魏使团来建邺了?今日早朝要接待北魏使团,自然要迟些才能散了。”
“哦。”公仪音应一声,似有些兴致缺缺。
见她如此反应,荆彦凑过来,胳膊肘捅了捅她道,“你好像不怎么感兴趣?”
公仪音讪笑两声,“还好还好。”
“对了,听说今晚要举行宫宴款待北魏使团。听人说,北魏睿王仪表堂堂姿容不俗,年轻轻轻却已深得北魏炎帝器重,真想亲自去看看。”荆彦一脸神往的模样。
也不过如此啊。公仪音腹诽了一句,白他一眼,“再好看能有九郎好看?”
荆彦收回神思的目光,看向她摆摆手道,“你不懂。九郎自然是芝兰玉树风华高洁,但你想想,扶风一族素来民风彪悍,我想,这北魏睿王定然有不同于南齐男子的气概。”
看他这一脸喜色的模样,公仪音白他一眼,心里头着实不想理他。
反正再好看的人,也越不过九郎去。
荆彦却犹自絮絮说着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听说今晚出席宫宴的人可不少。不光几位皇子帝姬要参加,听说几大士族也会派人出席。诶,对了……”他拿眼看来,“你们家重华帝姬也会去吧?”
公仪音皱了皱眉,印象中她昨晚早早上了床,半梦半醒间阿素是拿着张帖子进来同她说了些什么,莫不是就是说的这晚宴之事?
她点点头,心神一动,开口问道,“九郎会去么?”
荆彦点点头,“照九郎的性子,自然是不想出席这种场合的。只是主上亲自下了旨意,九郎便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为何?”公仪音好奇,莫非是因为秦默恣仪不凡又学识渊博,需要请他过去压压北魏的锐气?
“你不知道么?九郎会北魏话。许是怕北魏人在晚宴上暗地里耍什么把戏吧,请九郎过去防着些。”
“九郎居然会北魏话?”公仪音抬眼看去,一脸诧异。
见她这般惊奇,倒轮到荆彦诧异了,“怎么?很奇怪?九郎可是五岁赋诗十五知雄辩之人,区区北魏话能难得倒他?”
这倒是。
凭秦默的本事,怕是这世上少有他不会的东西,想到这,心底不由升起一股与有荣焉的欣喜来。
只是,笑着笑着,唇边的笑意便僵住了。
晚上她要出席,秦默也要出席,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她的身份瞒不住了?
想到这,公仪音的小脸登时垮了下来。
“你怎么了无忧?”见公仪音蓦然变了脸色,荆彦狐疑发问。
“没……没什么……”公仪音慌乱地摇了摇头,心里头乱成了一团麻。这可怎生是好?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有晚宴这一出。
借口不去?
不行不行,此次晚宴兹事体大,若不去,父皇那边定然难以交代。
易容?
那就更不行了,好好的易容,其他人定会生疑。
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个稳妥的法子来,只得抱着脑袋,面上一片痛苦之色。
荆彦瞧着她这幅摇头晃脑的模样,手就往她额头处伸来,一边疑惑道,“无忧,你生病了么?怎么脸上一会白一会红的?”
不过,他的手还未触碰到公仪音的肌肤,便被旁侧伸来的手给打落了下去。
他诧异转身,就看到一脸淡然之色的秦默站在他们身边,幽凉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一眼,定格在公仪音面上。
“你们在做什么?”
荆彦性子大大咧咧,自然没留意到方才秦默打断他手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波动,揉了揉手腕笑道,“九郎,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说起晚上招待北魏使团的宫宴呢。”
“哦?”秦默轻笑,“说什么呢?”
“说到你也要去参加啊。”荆彦随口道。
“九郎会去?”公仪音看向一袭紫色朝服丰神俊朗的秦默,眸光闪了闪,试探着道。
“自然要去的。”秦默淡答。
公仪音讪笑两声,“九郎不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么?”她紧紧凝视着秦默的眼眸,期待着他说出自己想听到的答案。
如果秦默不去的话,她就不用担心身份暴露的问题了。
“荆彦没同你说?”秦默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淡淡打量着她,“主上亲自下了圣旨,我可没这胆量违抗圣意。”
“对了。”他似乎想起什么,看着公仪音,唇边笑意加深,“听说重华帝姬也会去?”他似没看见公仪音眸间躲闪的神色,自顾自接着道,“总算有机会能瞻仰帝姬的风姿了。”
公仪音没法接话,只得讪讪笑着,面上神色明显有些不自然,连荆彦也看出了端倪,正要开口询问,秦默淡然如松间清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无忧,你回去替我转告帝姬,久闻帝姬大名,我很期待与她见面。”
------题外话------
啊哈,都没猜到吧~新角色出场哦~
不晓得这次音音的身份会不会暴露捏?
PS:
昨晚码完字实在太累了,没来得及发奖励,今晚回去一定会记得发的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