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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玄龄半站起的身子顿了顿,没有向我这边望只是慢慢坐下,吩咐内侍将农妇安顿在偏殿,传召当日发现韦曦尸体的禁卫。

    隔着翠色竹叶屏风,半明半暗间见来人大约二十岁,面容苍白几乎不透血色,细眉薄唇,眸光冷淡,长发高束绾在脑后,一身贴身黑衣透着冰冷的英气。相较于前面那人的拘谨惊惶,他倒是沉稳自若得多,单膝跪地施礼。

    “属下展卫风参见房大人。”

    房玄龄唤他起身,让内侍搬了个凳子来。

    禁卫推辞不受,他温声笑道:“找你来只是例行公事,并非审问犯人,你不必过于紧张。”展卫风方才俯身坐下。瞧着他行事磊落得体,而房玄龄待他又极为体贴尊重,心中便对这人生了几分兴趣。见他虽坐着,但双手平整地放在双膝之上,脊背挺得笔直,坐姿端庄,不像寻常兵卫言语举止间总能透出些痞子气。

    “本官宣召你前来是想询问当日你发现韦曦尸体一事,你再详细描述一下当日情景。”

    展卫风字句清晰,“启禀大人,属下当日奉秦王殿下之命率领了十几个禁卫兄弟同其他人兵分数路寻找杨妃娘娘,刚走到一个叫路隐村的地方,听得村民前来报案说在松林里出了人命。属下便带人前去查验,发现一个黑衣男子躺卧在丛林中,腹部中了一剑,已没了气息。属下所带的弟兄们中有一人家有亲眷在韦府当差,曾与韦公子有过数面之缘,他认出了死者是韦曦公子,便向属下报告。属下认为事态严重一面命人看管好尸体,一面立刻赶回萧府禀告殿下。”

    房玄龄颌首,随即问道:“那么那个认出韦曦的禁卫姓甚名甚?年龄几何?家中境况如何?平日在军中表现又如何?”

    展卫风道:“他名叫陆肖,长安人氏,今年二十有五,曾在前朝张须陀军中任职,后来被王世充所俘,充入离宫当了禁卫。家中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妹妹,名叫陆羽书,年前已与微臣定了亲。”

    我偏头,确实为他轻描淡写说出的事而惊讶。

    他随即道:“微臣与陆肖有姻亲之宜,不方便评论他在军中表现,烦请大人另询他人。”

    房玄龄抚摸着下颌短髭含笑点头,像是对他的耿直公正之举甚是赞赏。

    我垂眸理了理裙衫,起身拖曳着臂纱绕出了屏风,展卫风立刻起身施礼,始终将头低着不曾看我一眼。我心中暗忖,他倒是深谙遇见宫闱命妇须得避嫌之礼。

    房玄龄起身引我到他的座椅,我摆了摆手,绕着展卫风道:“展禁卫为人高洁清廉,令我钦佩不已。不知禁卫今年多大?”

    “回杨妃娘娘,微臣今年整二十。”

    “哦?”我饶有兴致地笑了笑:“当真年少有为,才二十岁便已升做了禁卫长。你的内兄陆肖今年都二十五了,还是你的手下。看来他是在品行才干方面远不如你。”

    他言笑不苟,只合手淡淡道:“‘年少有为’四字微臣愧不敢当。若说年少有为,普天之下有谁及得上秦王殿下,年仅二十四岁便横扫诸雄平定乱世。微臣不过是运气好些,得了长官看重得以升迁,怎能自我骄矜以官位稍尊便看不起同僚。”

    我面露赞色地点头,虽未能见到禁卫里的其他人,但也能判定这个展卫风必定是个中翘楚,若一切顺利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转身见房玄龄面上也是极赏识他的神色,笑道:“你先下去,今日之事莫要对外人道。”

    他俯身施礼始终规谨地低着头,慢慢退了出去。

    我阻止了内侍继续宣召,对房玄龄道:“看起来房大人似乎很是欣赏这个展卫风。”

    看着我凝淡的神色,他似乎意识到什么,黯淡地垂眸:“在断案方面微臣却是不如杜如晦良多,总不自觉以个人喜恶来判断这个人的好坏。”

    我含笑道:“房大人足智多谋,秦王自然要将这等要紧之事交予你。只意识到便好,下面可不要再犯。”

    他心悦诚服地点头,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几分方才不曾有的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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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侍传召了陆肖进来,大体打量了一下,在外貌气度方面确实不如展卫风,略显短小的身体甚至有些佝偻,给人种老气横秋的感觉。举止亦不如展卫风洒脱,单膝跪地时一双眼睛四处瞥,给人种贼眉鼠眼的感觉。

    房玄龄向他询问了当日发现韦曦尸体的经过,发现说辞与前面的展卫风不出其二,遂问道:“陆肖,本官且问你,你家中是何亲眷在韦府当差,你又是在何种情况下见过韦家大公子?”

    陆肖磕磕绊绊道:“回大人,微臣的一个远房表妹在韦府中给大小姐当侍女,往年上阳节时大公子总会给府中上下分发些银镙布蝇,表妹家中已无人,便时常叫了属下去取些回来家用。”

    房玄龄应道:“你那表妹姓甚名甚,家中可是遭逢了变故?与你又亲疏如何?”

    他道:“表妹名叫杜蕊,其父曾在已故罪臣刘文静家中当差,因谋反案受到牵累被诛杀。亲戚们怕引祸上身均和她断了联系,表妹无法只得远走他乡,到了洛阳进了韦府当差。”

    听他竟提到刘文静,不觉添了几分精神。这些人竟各个暗藏玄机,大有来历。这其中盘根错节似乎都聚到了一起,会是巧合吗?

    房玄龄显然也愣住了,想来他与刘文静曾同在秦王府当差,也算了有薄交。不过房玄龄不愧反应机敏,随即反应过来,问道:“展卫风说你曾在张须陀手下当差,而后被俘进了内廷当禁卫,那么你表妹可是来投奔你得,可也是你为她谋了韦府那个差事?”

    陆肖道:“属下哪有那个本事。韦家是钟鸣鼎食的显赫门第,在洛阳声明隆盛,少不得官宦巴结,哪轮的上我。不过属下姨夫曾随着刘文静大人进出过秦王府,表妹亦跟着增了些见识,再加之她容色秀丽上得了台面,便被韦小姐看中收纳在了身边。”

    这趟浑水真是越搅越深了,连秦王府都给牵扯了进来。我见房玄龄神色也凝重了不少,眉宇紧锁朝我看来,我亦是百思不得其解,遂点了点头。他便道:“你先到偏殿等候,不得随意走动,等候本官再召见。”

    陆肖应是,低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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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已是烈日炎炎,转眼到了午膳时间。紫诺已命人去传膳,不得不叫停了审讯。

    我摆弄着臂纱丝缎思虑了片刻,叫来内侍吩咐道:“给两位禁卫和其他人好酒好菜,万不得怠慢。至于刘氏……只给她上些小米粥,别得不许再给。”

    房玄龄赞同道:“夫人也看出刘氏没有说实话。”

    我道:“刘氏确然没有说实话,但说谎却未必只她一人。今天下午审过给韦曦清洗遗体的下人,可再审一遍刘氏,届时大可让展卫风和陆肖在屏风后旁听。”

    他对我的安排很是满意,不禁赞道:“夫人果真冰雪聪明,若能逼得刘氏说实话,定然会让他二人中说谎的人心生慌乱,乱则出差,必定会露出破绽。”

    说话间紫诺已将午膳摆好,碟碟碗碗淅淅沥沥地摆了一桌。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对房玄龄道:“我知房大人对那禁卫长甚是赏识,但有一言不得不说。”

    房玄龄立马道:“夫人但说无妨。”

    “我曾和秦王一起离开离宫,到了洛阳城里的碧芙楼,恰巧在那里遇上了韦曦。而后是我去萧府,又是被韦曦尾随至那里。两次都是从离宫出去,被他围堵。显然不会是巧合,他能对我的行踪了若指掌,定然是离宫里有人通风报信。而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些进出行宫不受局限的禁卫。”

    房玄龄却道:“这一点秦王也已料到,曾派微臣彻查宫中禁卫,只是禁卫数目旁多,难以在短日之内面面俱到。不过……方才那个陆肖,倒是和韦家有些渊源。”

    我将视线瞥向窗外,见那风光霁月,一片碧绿竹林,凤尾森森,龙吟细细,阳光打在上面折射出茎叶分明。

    心中掠过异样,或许万事并非表面所见,只觉得这一切的背后好像有一条线给连在了一起,只是这条线究竟是什么呢?

    说话间,内侍通报说傅合清求见。我命人将他带到偏殿,然后留房玄龄在这里用膳。

    傅合清见了我却是神色匆匆,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递与我。

    雪白质地上磨痕点点,竟是一首小诗。

    “佳人居瑶台,惑以倾色殊。壮士为相裁,余者安在哉。”不自觉目光雪冷,将绢帕揉在掌心里。紫诺探头来看,忧心道:“这其中的意思是不是说,韦公子和萧公子是为了夫人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韦公子无辜丧命,萧公子身居牢狱,两人都不得善终。”

    我未答,转头看向傅合清:“这是哪里来得?”

    “今天一早洛阳城里便传遍了这种绢帕,我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得,只是得了它便匆忙拿来给姐姐看。”

    我咬牙切齿道:“好快的动作。”

    傅合清却似乎坐立不安,扯着我指道:“姐姐瞧这一句,佳人居瑶台,‘瑶台’为神话传说中神仙所居之地,又为古之宫阙。现今洛阳虽权贵诸多,又有几人能居住在宫阙之中,已有流言蜚语指向秦王。这样下去,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