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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绝推开门便进了书房,上前行礼。
应兰风便落了座,问道:“你如何不在前头吃酒,莫非有事?”
凌绝走到跟前,便说道:“正是有件事要同恩师说,先前在我们桌上,有个翰林院的同僚,大家闲聊的时候,他说起一件事来,我因留了意。”
应兰风便示意他坐了,又问缘故。
凌绝道:“他说起一位外放泰州的王大人,因遭了事儿,近来竟病逝了,留下一双儿女,无人照料,也没人敢管,情形十分凄惨,仿佛要归入官奴籍了。”
应兰风还有些不在意,便道:“这个也是常有的事,……是了,是哪个王大人?”
凌绝道:“若是别人倒也罢了,这位王大人,姓王名克洵,我因隐约记得恩师先前在泰州的时候……曾承蒙他的照料,因此才留了心,想同恩师说一声儿。”
当初林沉舟在泰州,处置了泰州知府,便叫王克洵代理泰州事务,此后,也是王克洵对应兰风多方照料,后来也蒙他做主,拨付银两之类……才也造就了“应公渠”。
应兰风闻言诧异,拧眉道:“原来是他?前些日子我果然也听说他有事,只因的确是渎职的罪过,倒也不好给他求情,没想到这样快竟病逝了?”
凌绝点头,道:“我也想恩师大概是不知道此事的。”
应兰风思忖着,叹道:“你果然留心的好,我之前在泰州,也的确亏得他,好歹大家同朝为官了一场……如今故人已去,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子女落难呢……”
应兰风飞快地想了一会子,知道事不宜迟,便起身出外,把招财叫来,对他说道:“快派人去泰州,查问昔日泰州知府王大人的一对子女下落,务必要护他们周全,不可亏待。”招财领命便去了。
应兰风这才回来,对凌绝道:“亏得你细心,不然错过此事,以后再知道,只怕心里也是过不去的。”
凌绝此刻已经起身,闻言便道:“我猜恩师就是个重义之人,倘若知道,必然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才着急进来,特说一声儿。”
应兰风满目欣慰,抬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笑道:“你真是越来越懂我的心意了。”
原来自打凌绝拜在应兰风门下,朝堂上诸大臣彼此间有所应付,两人常常同出同归的,凌绝又是个再通透不过的人,因此行事竟处处合人心意,挑不出半点儿不好,有时候应兰风想不到的,他也会从旁留意提点。
本来因为怀真之事,应兰风只怕他会跟自己生疏起来……不料竟从无异样,幸好凌绝又尚了清妍公主,身份自比怀真高贵许多,应兰风心里才想:“这便是各有所归罢了。凌绝这样出色的后辈,配个金枝玉叶,却更妥帖了。”
凌绝因方才来时,见门关着,怕耽搁了应兰风的事儿,便道:“恩师若还有事,我且先回去了。”
应兰风心甚爱他,见他脸上微红,便温声道:“你自先去罢,你天生量浅,任凭他们再劝,也别吃多了酒才好。”
凌绝道:“我知道了。”说着又举手行礼,才转身出外,又妥当地把房门带上,轻轻地脚步声远去了。
应兰风见人又走了,才又拿出那噬月轮,放在眼底仔细打量,心道:“怀真打小儿就跟别人不同,很少跟我要什么东西,这一次,却是破天荒的要这物件……到底何故?”
应兰风看了片刻,又想:“以后有机缘,若同竹先生重逢,自要好生请教……幸亏顺顺利利地到手了,务必要妥帖存放才是。”
应兰风走到书架边上,端详了会儿,心中略有了计较。
却说凌绝自回前厅,陪坐吃了会儿茶,又听众人闲话了几句。
远远地见前面席上,小唐跟郭建仪两个推杯换盏,凌绝看了一会儿,便淡哼了声,却听身边唐绍说道:“先前你去哪了?”
凌绝便说:“找恩师说句话。”
唐绍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自也看到了那边,因低低地笑说道:“三叔跟郭大人是怎么回事?是真好呢,还是……”
凌绝就垂了双眸,说:“只怕你三叔想灌醉郭侍郎呢。”
唐绍挑眉,又细看了会儿,果然看出几分端倪,便又对他笑说:“我当呢……无端端的向着郭侍郎敬什么酒。”
凌绝也不理会,唐绍对他说道:“是了,前日我家里请客,你怎么不去?”
凌绝淡淡道:“我哥哥去就是了,不必一家子都去。”
唐绍问道:“你可还是顾忌着我三叔呢?”
凌绝摇头道:“哪里话,如今不过是各过各的罢了。”
唐绍看了他半晌,知道他心事多,终究也不便多说,就只也低头吃酒。
不说众人在外头热闹,且说怀真在里间儿,同众人坐席说话,在座的除了应玉容兰等,连清妍公主也在,本来熙王府郭白露也是要到的,只因熙王仍在家里养着,故而不得空,只派人过来给老太君问好就是。
且说怀真因去而复返,李贤淑便问她:“你爹叫你去做什么?”
怀真道:“不相干的,没有大事。”
李贤淑便不理论,自顾自想了一会子,竟笑说:“你瞧你表哥家的那小狗娃,可好不好玩呢?”
怀真瞅了一眼,忍笑道:“娘,果然要给这孩子起这个小名么?表哥纵然喜欢,玉姐姐可也答应?”
原来,因李霍跟应玉的孩儿满了月,自然要起名,徐姥姥就按照家里的俗例,给孩子起个贱名好养活,故而就也叫他小狗娃儿罢了。
李贤淑道:“玉儿这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知道是为了娃儿好,她心里还高兴着呢,不信你只问她。”
怀真也知道应玉嫁了李霍,又生了狗娃,竟把先前那刁钻淘气的性情都改了,露出几分柔情似水来。何况李霍乳名叫土娃,他的儿子叫狗娃,应玉自然也爱屋及乌,喜欢的很,不用问都知道。
怀真因笑而不语,李贤淑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问道:“阿真,你跟毅儿成亲也这许多日子了……可……”
话没说完,怀真已经明白,就转开头去,道:“没有……”
李贤淑只好停了,心里本想着唐毅已经年纪不小了……过了这个年,怀真也十七了,的确是好打算打算……然而见怀真不乐意说,李贤淑便也不便多嘴。
何况她跟应兰风私底下也曾说起过此事,虽然怜惜小唐年纪如此,但怀真毕竟小他这许多,身子又不算好,因此也不舍得先叫她吃苦。
当下李贤淑也停口,因又去照料其他女眷了。怀真独自坐着,略吃了口酒,心里无端地有些烦闷。
这会子,应翠却去找应玉说话了,怀真才坐了会儿,便见清妍公主走了过来,道:“三少奶奶。”
怀真忙起身行礼,口称:“见过殿下。”
清妍公主将她扶住,笑道:“不必多礼,咱们只好姐姐妹妹称呼如何?免得那样生分。”
怀真也便以“姐姐”相称,清妍公主道:“前日里我们府里请客,妹妹怎么没去呢?”
怀真道:“那两日身上不好……竟没出门,还请恕罪。”
清妍公主笑说:“不妨事,其实我也知道,毕竟唐侍郎为护着王爷,竟也受了伤……我心知你是放他不下的,如今唐侍郎可好了?”
怀真也微微一笑,道:“多谢姐姐关心,他已经是好了,故而今儿才又陪着回来了。”
清妍公主点头道:“唐侍郎在外是个能干的,偏又这样体恤人……先前我也去熙王府看过三哥哥了,虽不见他那伤处,可看着他瘦的那样了,心里也很是难过,这一次若不是唐侍郎,只怕三哥哥早也……”
清妍公主说到这里,不免想起熙王那面目苍白憔悴的模样,跟他昔日那神采飞扬笑意朗朗的,判若两人,因此眼圈儿便红了。
怀真忙劝道:“殿下福大,才转危为安的,这会儿都也好了……公主快别伤心了。”
清妍公主点了点头,道:“我生在皇家,兄弟姊妹的情分淡薄……独独跟三哥的感情是最好的,心里常惦念着要亲自对唐侍郎说一声多谢,倒是没机会相见,幸好今儿见着妹妹了,跟你说也是一样的。”
怀真道:“不敢。何况三爷跟熙王爷素来交厚,不管于公于私,他都得尽心竭力地护着王爷的呢。”
清妍停了这句,才又笑了,道:“这话我也是知道的,总是我心里过不去,必要说一声多谢才好。”
怀真笑道:“既然如此,回头我必把公主的意思同三爷说就是了。”
两个人说了这会儿,怀真细看清妍公主的举止言行,倒是颇为可喜,清妍公主又略坐了会儿,便仍回去坐上,同老太君等寒暄了。
顷刻,那边应玉跟应翠说完了话,只见应翠的脸色不是很好,怀真便疑心,见应玉低头吃酒,怀真便叫了,问道:“怎么了?翠姐姐跟你说什么?”
应玉见她问了,便悄声道:“姐姐跟我诉苦呢。”说着,面上便略多几分恼意。
原来应翠虽嫁了,却只得一女,因此这数年来,她家里很是着急,一连弄了两房妾室进来,其中一个倒也运道,竟生了一子。
然而自此后,应翠越发低人一头似的,她又不肯言语,于是那小妾得宠,竟越发嚣张起来,应翠便明里暗里受了好些气。
起初应翠跟应玉很有心结,也不肯理她,不料应玉嫁了李霍,李霍又是个争气的,如今官职爵位都有,倒是越发叫人不敢小觑分毫。
到底是亲姊妹,趁着年下见了,应翠忍不住,便犹犹豫豫,同应玉说了这宗。应玉自打嫁了后,性情变了好些,然而到底也是个急性子,见姐姐受气,自然是忍不得的,可这毕竟是家务事,她再着急却也无法的,当下应玉便只向怀真说了一番,又道:“姐姐方才还羡慕我呢……然而女儿又如何了,生了女儿,就要纳妾不成?倘若一个妾生不出儿子,难道还要纳十个不成?真真是个混账不懂事的人家。”
怀真听了,垂头不语。应玉恼了半天,又叹道:“姐姐的性子又有些软,只怕这气还有的受呢。”
怀真道:“我也不懂,不管所生的是男是女,都是子嗣罢了,难道非要生个儿子不成?”
应玉听了这句,触动心事,便幽幽地叹了声,道:“你可还记得我娘是如何去的?”
怀真的心猛地一跳,应玉因是正月的大好日子,不好总提那些,就道:“罢了罢了,不是哪一户人家都是那些混账想头的……比如像是二叔,不是也最疼你的?还有土娃,若是这会子我生的是女孩儿,他自然也是喜欢的,若还想要儿子,我再给他生就是了……却是不准纳妾。”
怀真心里本有些忧愁,听了这轻狂的话,忍不住又笑起来,便点头道:“很是。”
顷刻便到了午后,众来客中已经有人陆续告退,而因凌绝是应兰风的门生,小唐又是女婿……故而两家子都走的晚些,倒是郭建仪被小唐灌得厉害,未免有些醉意,便早早地去了。
至怀真要走,清妍公主便陪着她一块儿出门来,依依惜别,这会儿凌绝也正出门,见状便等在一旁。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怀真回身便要上车,小唐向着凌绝含笑点头,凌绝举手作揖,便相送了。
顷刻两个人回了府,怀真便把清妍公主之意同小唐说知,小唐道:“六公主倒是个有心的,多承她的情了。”又说道:“今儿我还没去看过熙王,也不知他今日如何,疼得是不是好些了,倒是该去看一眼的。”
怀真见他仿佛说去就要去,便道:“如今熙王府多少人看管着呢,不是说太医也有四个不离左右,可见皇上是极关切的,何必你再去。你既有去探望王爷的心,可看看自己身上好不好呢?今儿又劳动了一天,别弄的不妥当。”
小唐道:“不碍事,好着呢。”
怀真因见他脸儿红红的,不免皱眉道:“又喝酒了,临去跟你说什么了?有伤在身的人,怎么总是这样不在意,还嫌疼得不够不成?”
小唐笑着将她一抱,道:“我原本是听你的话,没有喝的,后来……”
小唐欲言又止,后来,他有心要灌醉郭建仪,不免拼着劝了几回酒,自己也喝了两盅,只是这话不好说给怀真知道。
怀真便瞥着他,问道:“后来人家劝,你又忍不住了,是不是?”
小唐只得笑着应了,怀真见他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却又恼又是不安,便道:“早知如此,今儿就不该叫你去的。”
小唐搂着她,笑道:“你不叫我去我也不依,要不然一块儿去,要不然你也在家里陪着我。”
怀真被他说的也笑了起来,便无奈道:“罢了,别又闹起来,我还要过去太太那边儿呢。”
怀真因担心小唐伤处有碍,因又问道:“你总是不给我看你的伤,这会既然子已经去了纱布了,该给我看看了罢?”
小唐道:“没什么可看的,这会子越发难看了,何况近来因怕沾水,都不曾沐浴,未免龌龊。”
怀真皱眉道:“偏你这许多借口,推三阻四的,难道以后永远都不给我看?”
小唐只是笑,怀真看着他笑吟吟地样子,心里想恼也恼不起来,何况他不答应,难道就如那夜似的自个儿给他去了衣裳不成?
因此怀真只好叹道:“罢了罢了,我是磨不过你……你且别出去了,在屋里自在歇会儿,我先去见太太了。”
小唐便答应了,见怀真去了,他才自回到里屋,把衣裳解了,低头看向胸前伤处,见伤口正在愈合,然而因缝过,便如一道粗/长蜈蚣似的,从肩往胸前斜过,大约是因吃了酒的缘故,又隐隐泛红,看来更添几分狰狞怕人了。
小唐自个儿看了都不由皱眉,哪里还敢给怀真看?她那个性子,只怕先要哭死。
小唐咬了咬牙,便拿了伤药,自个儿涂了一遍,又有些忧愁,心想:“不知多早晚这疤痕才会消退,总是这样……以后可如何是好?”
小唐涂了药,待那药凝结了,才又掩了衣裳,便在榻上略休憩了片刻。
不知不觉,已过了半个时辰,外头渐渐地黑了,冰菊进来说道:“太太那边叫三爷过去吃晚饭呢。”
小唐便坐起来,往外而去,到了唐夫人房中,果然陪着吃了饭。
唐夫人因知道他两人应酬了一天,便道:“明儿你二伯父家的宴,还要有一番忙呢,今儿就早些歇着罢。”
两个人都答应了,吃了饭后,又略说了几句话,小唐便陪着怀真自回了房。
怀真便先去沐浴,小唐趁着她不在房内,便叫丫鬟打水,自个儿拿了帕子,略擦了擦身上。
因要顾忌伤处,动作不灵,却又不愿意叫丫头们来帮忙,不免有些左支右绌地,很是不便。
正手忙脚乱了会儿,忽地听一声笑,有人道:“三爷如何不叫我们?”
小唐回头,却见是恭喜丫头,本笑着,一眼看见小唐胸口的伤,顿时吓得收了笑,愣愣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小唐忙掩了衣襟,道:“不必了,我自己使得,你退下罢。”声音却是淡淡的。
恭喜正心慌意乱,听了这一声,来不及多想,就低下头应了声“是”,果然慌手慌脚地退下了,走出门外后,心仍是乱跳。
小唐撵了丫头出去,才想起来——忘了叮嘱不许她乱说,然而却也罢了,因怕怀真回来,只得草草地擦拭了会儿,便换了衣裳,上榻上躺着歇息。
如此又过一刻钟时间,怀真才回了屋,吉祥冰菊两个便拿了帕子给她擦那头发,冰菊因见地上有水渍,便问道:“爷叫人打水来着?”
小唐抬眸看了眼,应了声。
怀真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又看小唐,道:“你打水做什么?”
小唐咳嗽了声,道:“洗了把脸罢了。”
怀真凝眸瞅了他一会儿,不大相信,就道:“白日里你说许久没洗澡过了,是不是耐不住,自个儿洗了呢?”
小唐早坐起来,忙道:“不曾,哪里有。”
怀真哼了声,小唐就笑说:“真的不曾。你别不信。”
怀真便不做声,只却也不肯笑。
不料吉祥在旁伺候,见小唐被怀真一句一句问着,又这般陪笑的光景,她便暗暗得意……小唐瞧见,心知其意,似笑非笑,只不便说话,心中却想到一件事。
不料怀真瞧见吉祥在笑,就问她:“你笑什么?”
吉祥道:“我心里高兴,就笑了。”
怀真冷脸道:“我心里不高兴,不许笑。”吉祥吐吐舌头,忙收了声。
小唐见状,才又笑起来。
怀真回头又看他一眼,也不理论,只耐着性子,等丫鬟们把头发擦得半干,恭喜又奉了羊乳上来,怀真吃了,忙忙地漱了口后,就叫丫鬟们都退了。
一时屋内又安静下来,怀真便到榻边,缓缓坐了说道:“给我看看。”
小唐只装不懂,问道:“又看什么?”
怀真回头看他,凝眸不语,小唐捂住胸口衣襟,喉头一动。这会子,两个人的情形却像是换了过来,一个狠狠凝视,恨不得把他中衣皆卸,一个却紧敛秘藏的,势必不肯叫她近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