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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面前这个人出现在视线里时,很难有人能把他与当年只闻风花雪夜的年轻国主联系在一起。
究竟是怎样的时光,才能令一个人改头换面、面目全非?
当年意气风发的靖国国君此时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只有垂暮苍老。正如他所看见的景城王,也已褪尽风华,只余一副病躯。
但一切过往还未来得及追责,一切伤痛还未来得及揭起,一位面如白玉的年轻公子不顾阻拦硬闯了进来。
赵已枝一眼就认出了她,顿时欣喜若狂,喃喃半日只吐出两个字:“绿庭……”
话音一落,景青玉立即抬目看了过去,然而只是那么一眼,他便避开了她的目光。绿庭将这一细微看在眼里,急切的朝他走来,就在经过双鬓花白的男人跟前时,她却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父王?”凝视片刻后,绿庭面上的神情由震惊转为欣喜,“你是……你是父王?”
为了寻找他,复*与景氏几乎倾尽全力,为此还使得把柄落入太子手中,景氏从而一落千丈、复*也几乎被大淮剿灭。
但如今的结果,是这些提心吊胆的日子以来,所能给复*残党唯一的宽慰。
刘挚鸢颤抖的抬起手来,想要轻抚女儿的脸颊,但在离那如雪肌肤还有一寸时,他还是收回了手:“绿庭?不对,你是馥儿?”
“是,我是父王的馥儿……”绿庭再也忍不住,朝那个期待已久的怀抱扑了上去。“永远都是。”
“好孩子,”刘挚鸢双眼湿红,也张开双臂拥紧她,再也不想放开。“好孩子……父王险些认不出你……”
看着等了六年终于到来的这一幕,除却景青玉,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带着雀跃之情。
国主复来,对于惨遭重创的复*来说,是鼓舞士气的一剂良药。半晌后,刘挚鸢方松开手。仔细打量着多年不见的女儿,长得更漂亮了,目中也多了份坚韧。
“挚鸢,我没有食言,我将你和贺倾的孩子救了出来。”赵已枝等待间隙,终于开口说道。她眼中早已满含热泪,为了这一日,她付出的并不比任何人少。为复国,她所奉献的是一世年华。可她仍是有些难过,“但我未能将复国使命完成。复*败了,我等明日必须离开大淮。”
刘挚鸢别过头来看她,虽然也同样失望,可并无责怪之意,许多感谢的话都堵在了心口,凝视良久。他终是点了点头:“多谢你。”这三个字恐怕不足以表达谢意,但对于此时的赵已枝来说,并不需要他太多言语。
房中的人满目欣喜,在房外把这一幕收入眼中的絮虽然惊诧,但还是没打算多过问,他们陆桑与复*只有一条协议——那就是护送他们到达火莺岛,其余的无需多管。因此驻足片刻后,絮也折身回到自己房中。
唯有习惯掀房顶偷听他人密谈的萧钰心中一片震荡,仿佛被骇浪狠狠碾过一般。
原来,半年前初次见面被她救下的青楼女子是靖国公主。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而那个从未见过一面的中年男人,居然就是她的生父!看着他将长姐拥入怀里,柔声宽慰,萧钰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但此刻的她心下五味杂陈。因为她无法在这即将别离之时去与他们相认。
绿庭和那个被她叫做父王的男人明日就要离开大淮,而她却必须在送回苏婺后赶回江淮——皇城还有一个与她一同长大的姐姐。她不能让她独自去面对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血战。
既然总要分离,又何必平添一份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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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萧钰再次出现时,苏婺很明显感受到她的闷闷不乐。他甚至还能顺利的把手抬起触摸到她脸颊:“你哭了?”
她拽住那只手,吸了吸鼻子道:“对,我哭了,因为看到景城王太可怜了,我忍不住……一个多月的牢狱之灾,竟将他折磨成如此模样……”
“王爷他很不好吗?”
果然,苏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萧钰反倒觉得舒心,若不提起景青玉,只怕他对她伤怀之事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但她并不愿对他提起那些。
“你赶快进去吧,左转走二十步,再右转,再往前走二十步,便进了客栈,你一进去,他们自会有人看到你。”
“那你……”
“我当然要回江淮。”萧钰从他另一只手上拿过马缰,猎猎冬风将她的鼻头冻得通红。
苏婺却迟迟未迈开步子。她便又催促了一声。
“若这世道平安,我也宁愿瞎了,一直跟在你身边……”他反倒朝她走近,“可……景家败落,我不能离开王爷。”
她并非不知道苏婺的情意,只是他当面说来,倒令她有些不知所措。苏婺大概也察觉到尴尬,他叹了口气,许久后才在脸上结出一丝笑意:“小郡主,我能……我能叫你一声钰儿吗?”
“当然能。”萧钰也笑,“你这么大方赠予我百金,我若太小气便不厚道了。”
听见笑声,苏婺不禁回想起初次见她时,她穿着一身绫罗绸缎从水里爬出来,也是这样笑着讨他借钱,那时的她,是没有太多顾虑的,至少比现在少很多。
“钰儿……再会。”然而他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已经注定要离别,也许只有这一句才能表达他所想,然而,再会,何时又才能再会?
萧钰“嗯”了一声后,他缓缓的转身,按着她方才的指引朝客栈走去。
看着走了许久才消失在视线里的苏婺,萧钰深深吸了口气。
然而就在她要拨转马头离开时,前方忽然飞来一道白影。瞬间将她堵住。
“喂,既然来了,难道你就不想跟我道个别?”骏马几步外的人明明一脸苍白,但语声仍是那般高调。
萧钰看着他。下意识的道:“你离开时,也没跟我道别,你明明知道我在江淮。”
芙岚朝她走来,丝毫不顾及身上的伤,蛮横的动手将她从马匹上拽下。
“喂……”
“喂什么喂,听你这语气。是在怨我不辞而别?怎么,难过了?”
“我才不会难过。”萧钰转眼看着他敞开的袍子里、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地方,“你又受伤了?”
芙岚抬手把她眼睛捂住:“往哪儿看呢。”
萧钰把他的手掰开,叱道:“是那天在景州城外所受的伤?”
芙岚先是一惊,但随后又恢复常色,萧钰既然在江淮,前天那场混战闹得那么大,她知道是应该的,反倒是他应该问她:“你怎么会跟苏婺在一起?”
“说来话长。”萧钰用简短的四个字拒绝回答他。芙岚苍白的脸色转瞬铁青。他继续霸道的把她往怀里拽,但语声却出奇的温柔:“钰儿……我也能这样叫你么?”
再度跌入这个温暖的怀抱。萧钰依然有着初次的悸动,明知道他应该是杀害李束的仇人,但她就是这么不争气,她没办法把他恨到骨子里。
“我不甘心,我想让你一直陪着我……”
她眼眶一热:“可你已经有了妻子,你是大淮的驸马爷。”
“公主殿下已经死了……”他还想解释。然而萧钰并没有给他机会:“她才死了多少日?你就迫不及待另寻新欢?”
被她说得这般薄凉,芙岚一时气结:“她是为了别的男人而死……”
“可她终究是你的妻子,你们拜过堂。”萧钰再次打断他。
冷风向刀子一样从背后灌过来,芙岚不禁一颤,缓缓的松开她。萧钰盯着他脸上已经好得差不多的伤疤,停滞半晌,忽然说道:“你始终都要回到陆桑,而我却不能离开大淮,所以,我不能、也不会一直陪着你。”
芙岚很意外。眼前这个明朗的女孩,竟然把局势看得比他还清楚。是啊,他始终都要回到陆桑,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政事,而萧钰。恐怕要留在江淮,解决她们贺楼族那同样没完没了的事情。
“喂,陆桑少主……”
萧钰没有叫他的名字,也没有叫他驸马爷。
芙岚诧异地看着她。她笑了笑:“我不知道我现在还喜不喜欢你,但我知道,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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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透亮,风依然如深夜中的冷峻。
北风簌簌吹来将这行方要启程的人冻得瑟瑟发抖。
此番携带的人员比预想中的要多,一路联络下来零散的复*一聚起,竟也有数百人。复*逃亡之际自没带什么行当。而陆桑预备物资不足,沿城遇战乱又难买。因此冬衣不够,许多人只能裹着薄衣出门。
“小子,若想救阮老伯,就得乖乖听我的话。”徐念提着一个少年,一面斥骂道,“你当日来找我,不就是信得过我医术么?怎么,如今看不起我了?”
“你骗人!”少年力气也大得惊人,稳稳站着,死活不肯上船。
“我骗你什么了?”
“你不是大夫!”
“我怎么就不是大夫了,你的阮老伯来了我这之后,病不是好多了吗?”
“你是复*的人!”少年终于把话说到了重点,“你把我杀了世子的事告诉肃王,还说是王爷授意,让肃王起兵和王爷作对。”
徐念充耳不闻,伸手捏了他的脸一把:“溪儿乖,听话,阮老伯已经上船了,难道你要离开他吗?你不是说他对你很好?你舍得吗?”
溪儿狠狠瞪了他一眼,把脑袋往别处一扭,就在这时,不知何处飞来数支箭矢,直射船头。顷刻就在船身上扎出几个洞来。
徐念惊诧回头。
看着飞驰而来的兵马,溪儿忽然跃起:“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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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萧钰穿越捷径返回江淮时,陈浚的羽骑队伍正与她错开往越城驰来。
在黎明时分,将港口的那一行人截住。
船头迎风而立的那人持剑面对千军万马,丝毫没有恐惧,在他身边,站着披裹裘衣、目光冷遂的景青玉。
不远处手持长枪、英姿勃勃的王,曾是他以为可以信任之人。但他赌错了,因为轻信他,使得姐姐于江淮城楼外遇害。这是景青玉无法原谅自己的事,现在回想起陈浚的阴谋,他真是恨得全身发颤。然而如今的他又能做什么?他只能倚靠陆桑,逃出大淮保命。
“驸马爷,你是皇上的女婿,怎么会与逆党混在一起?”
在这沉默得令人窒息的时刻里,陈浚的声音显得十分有力。仿佛一块巨石将复*碾于脚下。
芙岚冷冷回道:“王爷说笑了,我哪里会是皇帝的女婿,他杀了少夫人,他是我的仇人!”
徐念趁着这时将溪儿往船上拖去,岂料溪儿迅速反手给了他一击,生生将他震出几丈之远。
复*见状,纷纷拔出佩剑,犹豫片刻后竟朝陈浚杀了过去。
陈浚退回军队中,在万人簇拥之下,他将长枪一扔,从身后拿出银弓,十分熟练的架箭抬起,对准了船头上披裹裘衣的那人。但就在箭矢欲发的瞬间,他却在他身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几乎未加犹豫,目标便突然转换。
“侯爷,小心!”苏靖双目如鹰一般捉住了箭矢飞来的方向,他来不及推开刘挚鸢,下意识的朝他扑了过去。
“苏靖!”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从船上传来,看着染血的甲板,徐念咬了咬牙,朝一同立在船头的徐湘道:“父亲,快开船!”
还未来得及上船的复*很快没入黑压压的兵阵里。
徐湘看着与溪儿周旋的儿子,心中一沉。
然而不待犹豫,仅仅片刻后,陈浚的玄天箭又迅速往船头攻击。
每一箭精准有力,直刺靖国旧主。
芙岚拼尽全力也只能格挡开一支箭矢,甫一回头,羽骑弓手已如一堵墙朝这边涌来,万箭齐发,如雨扑落。
眼见局势凶险,絮不得不放弃那些未上船的同伴,下令:“开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