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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行感受着体内充沛得快要溢出来的愿力,唏嘘又感慨。曾经进阶一层都让他欣喜若狂,没想到短短半年来,他已然触摸到了筑基的屏障。
只不过冲击筑基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毕竟愿力比灵力要温和柔软的多,想要冲开那一层薄薄的屏障,光靠愿力的细水长流很难。顾景行打算《天玄地杰传》的下一个系列故事,他来主演,一次性推出三集,然后趁愿力发酵最丰盛的时候闭关,一鼓作气筑基。
顾景行把原本打算拍摄的剧本暂时放下,挑一个更加合适的剧本,最终,他定下来了无尤真人的故事,在看完无尤的一生后,顾景行从中择取了几件比较典型重要的经历改编,并且决定,把这拍成一部爱情悲剧,悲剧往往更打动人心。
其实也不算悲剧,而是每个修真者必经的未来。顾景行以往拍摄幻戏,总是将情节截取得恰到好处,将年轻修者的意气风发、爱恨情仇都表现了出来,这让那些资质差又平凡的修士与凡人看到了一个精彩的修真界,为此热血沸腾。
可是,在剧本之外的故事,那些真人的未来,没被顾景行拍出来的戏份,是那么冷漠残酷。顾景行看过了那么多天玄宗前辈的故事,各有各的精彩,可是却都有一个殊途同归的结局,那就是看破。看破情爱,看破欲/望,曾经生死与共的人,曾经恨得咬牙切齿的人,都被他们看破,没有遗忘,但就是不爱了也不恨了,为了修仙长生,把能抛弃的都抛弃了,只剩下自己,像一块极度透明但也极度寒冷的坚冰。
顾景行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编写的《只羡鸳鸯不羡仙》太过理想幼稚了,多少鸳鸯为了飞仙,各自两两相忘。
顾景行这次决定把无尤真人的看破一起拍出来,更重要的一点是,无尤喜欢的是男人。修真界那么大,总有几个同性恋的,顾景行特意把他挑出来,也是想拍给奚央看。
奚央有不输于任何一人的天赋,化神指日可待,他终究会如那千百个天玄宗前辈一样,将一切执着都看破,除了飞升,再没有执念。奚央这几日以镇守分派的名义待在这里,顾景行怎么不会看出他那拙劣的演技下隐藏的真正目的,可顾景行已经说过一次,再和奚央捅破窗户纸地谈谈,顾景行觉得没那个必要了,只好以这样的方法隐晦地告知奚央。
只是,这个故事太残忍了,对于顾景行而言,看完了自己编写的剧本,也难免心情沉重,这就是修仙的代价。
无尤真人是个孤儿,性格乖戾,被天玄宗一位金丹真人发现资质不错,便引回了天玄宗,与同门一位师弟关系很好,向来孤苦无依的无尤越来越亲近这位师弟,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师弟的喜欢超越了同门情谊后,无比恐慌。至少在当时还很年轻、实力不强的无尤看来,男男之爱有悖伦理,是要被师父师兄们指责甚至可能会赶出天玄宗。
无尤为了阻断自己对师弟的喜欢,他悄悄地从一位师兄那里得到了情种的炼制方法,以十滴心头精血炼成了情种,种在了师弟身上。他一旦靠近师弟,便是烈火焚烧般的痛苦。
无尤千辛万苦地避开师弟,为此不惜深入各大险地,在不停地冒险与杀戮中绷紧神经,麻痹自己对师弟的思念,一段时间后,果然感情就淡了很多。可是师弟不知道无尤的用心,对无尤突然不理他了而万分难过。
可是世事无常,一次无尤进入凶名颇大的罪人岛上,久久未回。师弟担忧无尤,竟然只身前往罪人岛,于无尤受困时出现,救了他。两人在罪人岛历经诸多磨难,被无尤压制住的感情再次不受控制地涌现,而师弟也在之前长久的思念中认识到了自己对无尤的感情,相爱是如此顺理成章。
无尤每日都受情种折磨,但他是那么享受被师弟爱着的感觉,一旦爱上,就食髓知味,再不能受理智控制。他想,不如就这样吧,忍受痛苦和师弟双宿双飞,要是天玄宗容不下他们,他们就留在这罪人岛,做别人眼中的“罪人”。
无尤和师弟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决心要和师父坦白,没想到还没见到师父,反而遇到教无尤炼制情种的师兄。师兄告诉他,情种也称为“死劫”,是一些极端修者常用的修行方法,以爱作劫。他越爱这个人,就越想杀死他,只有杀死他,灭掉情种,才能破劫,才能提升修为,否则修为永远停步不前,直到老死。这是不破不立的局。
原来那师兄早就嫉妒师父处处维护无尤。无尤自以为自己对师弟的不伦感情没人能看出来,但却都被师兄看在眼里,当无尤隐晦地打听遏制情感的办法,师兄就将情种的炼制方法教给了他。
无尤要么杀了师弟证道,但会因为残害同门而被宗门惩罚;要么修为不得寸进,然后看着自己爱的师弟渐渐强大,寿命长久,而自己就这样老死,以白发苍苍、面目枯槁的形象腐烂。这对于修真者来说,是最残酷的惩罚。
师弟决定自己也不修行了,与无尤一起老死吧,两人隐居于凡人城池中。
可是不能修行是一回事,能修行却不修行又是一回事,师弟看到昔日同辈一个个超过自己,一个个化神问鼎,怎么能甘心?可他又舍不得无尤,在无比矛盾中,他想,也许他修为更高深了,或许可以找到解除情种的方法。即使找不到解除情种的办法,修为高一点也好安身,毕竟他和无尤以前得罪的人也不少,到时候如果无尤要死,他也一起跟着死好了。师弟瞒着无尤开始继续修行。
师弟没敢细想,如果真的到了无尤死的那天,他是不是真的有勇气把毕生修为以及长生的希望放弃,陪他一起死,或许,不到那一天,师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究竟会怎么做。
无尤虽然不能修行了,但修为还在,甚至比师弟知道的还要深厚一点,毕竟他福缘很多,无尤很快就感觉到了师弟在偷偷修行。无尤当时不知该作如何心情,他一方面恨师弟背信弃义,一方面又爱师弟,不舍得他陪着自己死,师弟资质不错,应该有很好的前途的。可是,可是他怎么甘心啊?
每日情种的折磨以及对师弟猜忌和深爱的矛盾,还有修为不能寸进的绝望,让无尤越来越痛苦,情种被他的痛苦滋养,也就越来越壮大,变本加厉地折磨无尤。
直到某一天,无尤升起了杀死师弟的心!杀了他,一切痛苦都没了!
无尤为这个念头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一旦生出这种心思,想要彻底忘记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恶毒的念头时常跳出来叫嚣。
师弟感觉到了杀心,为了自保只能继续修行。
间隙已出,两个人再无以前那般的亲密无间。他们是爱人,也是敌人。
在广袤的修真界,在修士长久的岁月里,在得道飞升的巨大诱惑前面,一切都难以经起考验,包括至死不渝的爱情。
无尤终于还是杀死了师弟,师弟那绝望但又早已料到的眼神,成了最后的印象。
无尤在情种死去、灵气运转、无比轻松的那一刻,突然抱着师弟的尸体痛哭,大喊:“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作下要杀师弟的决定,他以为自己早已看破,等师弟死了,他后悔了。
后来,无尤又得知师弟早已叛出宗门,他并没有犯下弑杀同门的大罪。无尤将永远不能得知师弟是不是早已料到会死在他手里而故意叛出宗门,是不是故意瞒着他修行,好让他下定狠心去杀了他。如果真是这般,师弟死在无尤手上,是欣慰还是失望……
无尤根本不敢想,原来人心经不起任何考验,他几乎走火入魔。
但最后,在走遍了修真界南北之后,阅过无数河山之后,无尤还是看破了,灭杀情种带来的修为飞进几乎让他一步跨入化神期,他曾经的痛苦与后悔都被看破,曾经的刻骨铭心的感情被看破,师弟只成了坟墓里的一具尸体,再没有其他含义了。他去上坟时,也再没了以往的撕心裂肺,他只是祭奠一下记忆中不甚深刻的过往。
顾景行将剧本编写完,内心有着一股郁气久久不散,在顾景行看来,联系师弟的一些小动作以及话语,师弟之所以叛出宗门,一开始绝对是一腔激情为了无尤着想,要牺牲自己成就无尤,可是在漫长的平凡日子后,师弟的激情也被磨掉了,他修行,只是为了自己。在修仙面前,爱情就是如此脆弱。无尤在杀死师弟无比后悔,他的后悔是那么真诚,甚至想一起赴死,可最后还是云淡风轻地抛于脑后。无尤与师弟都是难以用简单的爱与不爱、好与不好来评判,他们爱着对方,可是也不少于这份爱地向往长生。
爱是短暂的,可是长生却是永恒。
这就是修真界,无比残酷但又是常态,漫长的生命带来的是人性的凉薄,万物惧怕时间,无一例外。
顾景行将剧本发给大家,他演无尤,能演师弟的自然只有祁觅云了。众人这回兴致勃勃地翻开剧本,却是越看越不对劲,等到最后一页看完,他们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才有人相互交换着眼色,脸上都明显地写着愕然和没有消退的哀恸。
顾景行静默地等大家缓过神来才说道:“你们都研究一下自己的角色,五天后开拍。”
在一众人中的面面相觑后,最先说话的却是存在感最低的祁觅云:“你要拍这样的戏?”
顾景行看他一眼,说:“你要是不愿意演,我不勉强。”
“不是。”祁觅云否认,随即有些吞吐地说道:“这应该是你的筑基之作,一定程度上而言,这部幻戏也许没有前几部受欢迎。很多人会在得知是两个男人背德的故事,可能根本不会买,更别提愿力了。”
顾景行不在意地说:“我知道。”
祁觅云见此,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其实顾景行的一言一行,他都很难看懂,但最后却都取得了难以想象的成功,哪里轮得到他多加置喙。
更何况……祁觅云捏着剧本的手微微发白,颤抖。这两个人的故事多么有趣啊,无论是无尤还是师弟,都不同于以往他演过的人,他们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明亮、热烈,最后却化成了一堆冷灰。祁觅云深深地被这样的角色吸引,被结局“打动”,他想去尝试演一演这种角色,可是又恐惧着,但顾景行的存在倒让祁觅云安心。想到这里,祁觅云才意识到,似乎是他认识顾景行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幻戏。
在顾景行准备新戏的空当,分派突然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勾占没了顾景行第一次见他时的潇洒自在,虽然仍旧在笑着,但眉目里始终困着难以言说的烦扰,他来十万山,没去天玄宗,反而直接来到分派,一来就把奚央和顾景行拉到一个房里,紧闭房门,似乎有话要说。
而勾占带来的另外一个人,长久地微垂着眼,沉默不言、面无表情。
顾景行的目光却难以从这人身上移开,他一直认为祁觅云的五官相当完美,长相也几乎是顶级的。但他看到眼前这个男人时,却不得不感叹一句,山外有山。这个人的外貌让任何一个挑剔的人都找不出瑕疵来,似玉雕精致,如琪花天成,第一眼看去,几乎要被摄去魂魄。他很俊美,但美得恰到好处,能让人一眼看出是个男人。即使他淡漠而孤僻,也让人怦然心动。
顾景行这种爱好审美的人,没办法立即就视若无睹,顶着奚央无比幽怨的眼神,顾景行看了一遍又一遍。
勾占拉着奚央,急切地说:“奚央,帮我一个忙。”
奚央说道:“上次修真大会,你没有随三谷主前辈来,我料想你必定遇到了困难。”
勾占无奈地点头,似乎是个中有极其复杂的隐情,但他没有细说,而是指着身旁的男子说:“他是阿赏,花自赏。我想把他留在这里一段时间,请你顺手照料他。等我处理好袖月谷的事情,立即把他接回去”
奚央这才第一次把正眼给了花自赏,看到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跟看到大街上随便一个人没有任何区别,他没问任何原因,对勾占道:“好。”
似乎是因为说到自己,花自赏微微抬起了眼,露出了微狭的眼角和淡褐的眼珠,眼波冷漠如深渊,但却无端地勾人。
顾景行又是一阵感慨,真正接触修真界,才发现集天地灵气的美人之美远远超越他的想象,根本难以用言语形容,看着他,就好像看着天地的宠儿,灵而妖。
远在百里之外,四万八千丈之下的天玄宗十八层囚牢,一处符箓层叠的密室,巨大的锁链紧紧束缚住的那人,轻轻抬起了头,于蓬头垢面中睁开了眼睛。那眼睛,似乎也落满了万年的灰尘,没有丝毫的光彩。
“我又感觉到了你的气息,远不止一股,来得,正好,我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