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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8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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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维希慢慢冷笑道:“安德森消失近一个月,这段时间,他是不可能再来救你了。”他微一眯眼,勾起嘴角:“你知道,间谍在我们国家,是什么下场么?”

    随之寒其实挺感兴趣的,可是路维希低头在他耳边一项项描述过去的时候,随之寒只听到了智能电脑不断地提示:

    (根据智能分析,该语句含有敏感词汇,已自动屏蔽处理。)

    (根据智能分析,该语句含有血腥描述,已自动屏蔽处理。)

    (根据智能分析,该语句含有……)

    一时间,提示音响成一片,到最后,连路维希的声音都被盖过去了。

    路维希讲了很久后,终于停下来,微微眯眼:“你不怕?”

    随之寒沉默了一下,觉得正常人似乎应该表现出害怕的情绪。先控制白雪公主壳做出呆滞的面部表情,之后再控制其肌肉做出剧烈的颤抖,以表示自己其实刚才只是因为反应太过迟钝,其实他很害怕这种意思。

    路维希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淡淡道:“我可以放过你。”他顿了顿,“只要你说出爱因斯坦牛顿的下落。”

    随之寒暗道,原来之前说的那么多全都是为了这一句话的铺垫。

    随之寒:“……”那和放过不放过他有什么区别。

    路维希冷笑:“看来你是不准备接受我的意见了?”他冷冷地凝视着随之寒:“看来你似乎是不够了解,你自己现在的处境。”

    随着他说话开始,整个宫殿里的光源开始渐渐地消失。一层黑色雾状般的物质以路维希为中心,开始向周围扩散开来。金色的座椅和金色的浮雕上,犹如生出了黑色菌落,开始与那层黑雾交相呼应。

    随之寒心下大惊。这种状况,同他当日在蓝玫瑰宫殿里碰到的,一模一样。

    还没有等他做出反应,一支黑雾凝结而成的黑色藤蔓就已从后方向他扑来,随之寒下意识地避开,却不料那支黑色藤蔓似乎有灵性一般,在他避开的瞬间,又生出一只新的触手,死死地缠绕住他的脖颈,并一点一点地勒紧。

    智能电脑开始不断地提示各种压力数值。若换做是普通人,被这样的压力所缠,很有可能便会因窒息而休克,也许还会损伤颈椎。在白雪公主壳的保护下,随之寒脑中迅速浮动过许多战术,他反手从腰后抽出激光剑,向着脖颈上的藤蔓便是一剑砍削下去。高度的热量以及刹那爆出的火花使得那黑雾有一瞬间地消散,但随即又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般,它以残余的肢体为中心,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自我修复。随之寒身着白雪公主壳,动作慢了不只一点,但即便如此,危机时刻下瞬间爆发出的力量,也足以让他就地一滚,堪堪逃离那黑藤蔓的缠绕。

    此时,路维希的身影已经完全被黑雾所吞没,根本无法看清他究竟身在何处。

    “爱因斯坦牛顿的剑!竟会在你手上!”

    黑雾中似是传来路维希隐隐惊讶的声音。随之寒心下暗骂,要不是你们这里的科技水平太低害我不能暴露太多,我就拿出激光枪来了,谁还用他么的冷兵器。但此时也不容他多想,因为那条藤蔓自我修复完毕后,又向他爆发性地探伸而出。不仅如此,此时,在黑雾中,另外三个方向,也有相同的藤蔓向他探来。在白雪公主壳内具有的夜窥镜使得他即使在黑雾之中也能将那些藤蔓看得一清二楚。若说,初时,这些黑色雾状藤蔓还能仅能叫做藤蔓,那么此时,它与蛇却更加类似一些。只见那几根藤蔓的头端延伸出一张如蛇口一般的形态,其中利牙分明可见。

    随之寒此时已经顾不上太多。他将激光剑调至最大模式,那陡然变得极亮的蓝色光芒生生撕破了一部分黑雾,随之寒就用这样的光芒四下砍削而去。那几根藤蔓在还未触到他的时候,就已经瞬间烟消云散。随着那些藤蔓的消散,整个凝出的黑雾也像是破碎的玻璃一般,一片一片地落了下来。

    随之寒刚想松下一口气,但下一秒,就发现不对。

    那碎裂的黑幕之后,露出的并非是当时皇宫的景象。而这种场景,也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

    那是一个刚刚被轰炸后的街道。破败不堪,血流遍地。砖瓦和泥土与烧焦的人体几乎融在一起,零落遍地,混杂出令人作呕的气息。扬起的尘埃将太阳遮去了一半,只留下没有温度的光弧。此处几乎被夷为平地,极目所见处,只剩几座还有基座的居房摇摇欲坠,露出斑驳的墙皮和里面的钢筋。

    硝烟还未散去,棕黑色的烟雾呛人鼻息。随之寒一时有些迷茫,不知身在何处。再往下看时,身上又哪里是白雪公主壳,而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小小的身体。

    这是怎么了?

    随之寒尝试着向前走了两步。地上粗粝的砖瓦划破了他的脚掌。真实的痛觉一瞬间激灵了他的感觉。此时的他并没有穿鞋,脚上早已是各种各样的伤痕,此时被砖石一划,旧疤又流出的新鲜的血痕。

    再向前望去,一个瘦的脱形的女人映入了他的眼帘。她有着一头干枯发灰的黑发,皮肤猎皇,双目极度凹陷,唇形干裂,在这张脸上,依稀可辨曾经的五官深刻美丽,此时却已因为极度的营养不良,只令人觉得极为可怖。

    那是……他的母亲!

    随之寒一瞬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声音似乎哽咽在喉中,嘶哑,粗粝,磨着他的喉咙。

    他的母亲似乎是在抱着什么东西,她尝试着向前走了两步,但她身后转眼间又跑来了两个人。那两个人扭住他的母亲,就是一顿暴打。他的母亲蜷缩成一团,紧紧护住身上的东西,暴露出自己大部分的头和身体,一声不吭,也不反抗。到后来,那两个人许是打累了,他们狠狠地骂了几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他的母亲躺在地上,好半天没能爬起来。最后,她勉强用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出一大口血时,她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背部。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她想站起来,但又重重摔回在了地上。在重复尝试了几次后,挣扎了许久,她终于能勉勉强强地爬起来。她左顾右盼,确定四周无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藏在胸口的东西掏出来偷偷地看一眼,随即如释重负般的藏回去。

    她努力地尝试将自己杂乱的头发理干净,擦干净嘴角的血迹,拍干净身上的尘土,之后慢慢地向他这里走来。

    随之寒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抖,他努力地抑制自己的情绪,几乎有些痉挛地闭上眼。

    他想起来了。

    这是在“黄色毒瘤”时期,他母亲在世时的,最后一天。

    他和妹妹早上被锁在地下室里,仅能通过顶部的一条细小的缝隙接触窗外的一点阳光。他的妹妹那段时间一直在发烧,他的母亲为了能救治他的妹妹,那天,冒着极大的危险外出寻药。

    “阿姨还没有回来么?”

    一个清浅的女声响起在他的身后。声音还稚嫩,但语速和缓,咬字别有一种优雅韵味,分外好听。

    “阿随?”一个约十岁上下的小姑娘站起来,将手上的一块帕子递给他:“换一下水吧。阿暖的额头太烫了。”

    随之寒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前的小姑娘不过比那时的他大三四岁,却已经有了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这就是小时候的莲镜无。之后的巫猎者女神,A级特种兵,是他的朋友,姐姐,亲人。

    也正是在一个月前,他收到了她的讣告。她在执行任务时死去,在异世界,他甚至不能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此时,一个人敲了敲天窗。莲镜无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愣神,轻叹一声,自己跑去开了天窗。一个胡子拉扎的男人将头探进来,笑眯眯:“呦,阿寒,阿莲?你母亲还没有回来?来,接着,赶快吃掉。”

    被抛下来的是一团包得精致的剩饭,里面还掺杂有一些剩菜,竟还是热的。

    “老师,您呢?”莲镜无问道。

    “哈哈哈,我一个大老粗,吃不吃没什么的。倒是你们,还有你宣阿姨,可得多吃点。瞧瞧,都瘦成什么样了。阿暖好些了么?还有你,阿寒,发什么呆?”

    随之寒几乎有些发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前的这人是他的老师,在之后的岁月中,就是他带着自己、莲镜无、妹妹一同在四处夹缝中生长,直到“黄色毒瘤”期结束,直到他离开人世。

    在这里,所有的遥不可及,所有的遗憾与痛苦,此时看上去似乎都那么遥远。他的母亲还活着,他的老师还活着,他的莲镜无还活着。还有,还有他的阿暖。可以饥饿寒冷,没有关系,可以备受欺凌,没有关系,他们还在,而非在痛苦而漫长的时光中,一个一个地离开自己。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全都离去。他所有在乎的和被在乎的,他所有爱的和被爱的人。

    “我说,阿寒,你去找找你妈妈。她出去有一阵子了,我怕遇上什么危险。”眼前老师哈哈一笑:“可要注意点儿。”

    “恩,阿随,这里有我和老师照顾着阿暖,你去找找宣阿姨。”莲镜无向他微微一笑:“还发呆?晚回来了,没有饭吃。”

    他躺在床上的妹妹似乎也在呓语:“哥哥……我要……妈妈……”

    “听见了?还不快去?”老师似乎有些不满:“你还在等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怕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

    随之寒依旧站着没有动,目含无限悲哀,看着他们三个人。

    “阿随?你今天是怎么了?往常不是都是嚷着要去找宣阿姨么?”

    随之寒闭上眼。他又响起方才所看见的,他的母亲努力地尝试将自己杂乱的头发理干净,擦干净嘴角的血迹,拍干净身上的尘土,之后慢慢地向他这里走来。

    真像呢……真像他的母亲……

    在外无论受到什么委屈,总要整理地干干净净地回来,从不会让他们担心,从来都温柔地笑着。

    真是像呢……

    他想笑,却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那天,他的妹妹急烧,所有人都滞留在房内。外面又起了一次□,后来,他的老师终于控制不住,出去寻他的母亲,再然后是他,是莲镜无。可是,等他们晚上时,却只看见了他奄奄一息的母亲。

    她被两个人扭着暴打,蜷缩成一团,紧紧护住身上的东西,暴露出自己大部分的头和身体,一声不吭,也不反抗。等到他们终于到来时,她抬起头,似乎是释然地一笑。他们发了疯一般地将那两个人赶走,等扶起她时,她的主要内脏已经破裂,咳血不止。

    最后,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个一直保护着的东西。

    那是一小瓶药。

    在这时候的很多年,随之寒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没有让他的母亲出去,或者,或者如果当时他们能早一些出去,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是世界从来都没有如果。所有的如果都不过是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