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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一闲稍加整理思绪,郑重道:“你能网开一面,收留一个弱女子在军营里借住一晚吗?”
听到此话,闻人御不禁挑眉,看起来很好奇的模样。“嗯?你在何处认识了一个女子?”
想着姜一闲平时极少有机会向外界接触,她莫非是往什么地方乱跑时候,遇到了别人?闻人御没由来地觉得紧张,他身为一代帝王,虽然完全信任姜一闲,但这不代表他会信任每一个姜一闲认识的人。闻人御本就生性多疑,只是他连他的本性,都隐藏得极好。
“不是。这个女人,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了。那时候,城南的小树林边上,我第一次和她相见。”
闻人御微微提高声音,复述了一遍姜一闲说的话:“城南的小树林?”
闻人御身为大凛国国君,帝都就坐落在沐月城,他对沐月城可谓了如指掌。这个城南树林,是沐月城里一块很荒芜破败的地皮,城南的地盘上,很少有人出没,到了夜晚,更是寂静。不知道姜一闲去城南做什么?何况,她去的还是,城南的小树林?
“我和她很久很久不曾见面,兜兜转转,她竟然一路寻我到了军营。第一次见面时,我……在她那里遗漏了一块玉镯,就我手上这一块。她要把玉镯还给我,寻了许久,直到我到军营。”姜一闲抬手把自己腕间的玉镯施与闻人御看,“第二次见面,就是我在军营中的时候了。”
“你很想帮她吗?”闻人御抚着姜一闲额前慵懒落下的一根头发,替她挽到耳后,柔声道。
姜一闲低头,心中仿佛有一锅沸水在烧,七上八下的,她没由来地感到不安。可一想到隐画曾经不远千里从沐月城一路寻她到飞沙关,这样的决心和毅力,又让姜一闲动容。
“她有恩于我,我曾经许诺她,有困难的时候,可以找我帮忙。她现在,来找我帮忙了。我知道军中的规矩很难打破,我也不能让你陷入两难的境地……我有点迷茫了。”
闻人御忽然扬唇一笑,“带我去看看她吧。瞧把你给紧张的。”
姜一闲内心忐忑,闻人御会不会为了圆她一个请求,破了军纪,惹上一些罪名?她走在前面,闻人御在她身后两尺处一同前行,若非这细小的两尺距离,两人看上去,仿佛是并排同行。
隐画沐着月色,她眼里不经意的一道冷光划过,那一瞬间,阿帆觉得隐画好似不与寻常妇孺一般,人可以通过伪装改变自己的容貌、年龄、个性,却无法做到时时刻刻改变自己的气质。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的脚步在渐渐逼近,隐画背过身去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两道泪痕依稀可见。
闻人御的眼神将将触及营地外的女子背影,看到她伸手抚面的样子,似乎沮丧伤心。
营门的守卫看到闻人御,不知该不该拦住他的去路。加之闻人御又和姜一闲在一起,他们不用多想,都知道这是姜一闲搬来的救兵。只有阿帆胆大开口,伸手做出拦截的意思:“闻人指挥使,小的多有冒犯,还请指挥使见谅。军规规定,出入军营,要有令牌。”
姜一闲懵了懵,自己每次出来,都没有听闻阿帆说“令牌”这一事,她却知道阿帆吃软不吃硬,就如同往常那样,请求他为自己和闻人御通融通融。“行个方便嘛,阿帆大哥……”
隐画仿佛是听到了营门口的动静,她猛然回过头来,月光下映衬得她的脸苍白惨淡,眼里满是无助。闻人御却不觉得,隐画这道眉眼,是任人欺凌的软弱模样。
闻人御和姜一闲走出军营,他傲岸的身姿离得隐画更近一些。随着闻人御的逼近,隐画心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犹如千军万马在欺身向她靠近。她安慰自己好让她不那么心虚,这又不是什么沧海桑田的大场面,隐画一定能够信手拈来。
隐画看着姜一闲,指了指闻人御:“姜姑娘,他是谁?”
闻人御一双黑眸紧紧盯着隐画的每一道表情,她的眼神恍恍惚惚,要么看着地面,要么看着姜一闲,或者是看着其它任何地方,唯独不敢与闻人御对视。闻人御心中冷哼了一声。
姜一闲无论如何也扯不出一道笑容,因为她把闻人御带来,是让他助自己一把,能允许隐画在军中借住一晚,这触犯军规的事情,也不是闻人御说做就好做的事情吧。
“他是我的朋友,在军中说话有一点分量的那种。”她不敢告知闻人御真实身份,胡乱解释。
隐画闻言,立马哭丧了脸,跪在闻人御身前,苦苦哀求他,“军爷,你一定要帮帮奴家啊……”
几乎是与隐画下跪同时发生的事情,一道寒光划破了夜色,伴随着“倏”的一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空气。闻人御眼神一凛,飞快地找到那不断逼近的声音源头。
是一支箭!说时迟那时快,这只箭飞来的方向,闻人御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犹豫,闻人御伸手把姜一闲的身子狠狠扭转,他的力气太大,姜一闲简直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道大力扑到地上去,闻人御不得已又把她的身子拉住。他耳根子动了动,清晰地听到箭羽擦破空气的声音,直逼自己所在的位置。
并不是这根箭羽的路线会转弯,而是闻人御和姜一闲调换了位置,本来是冲着姜一闲而去的这根箭,终于刺破了人的身体,阻止它继续飞射。现在,已经铮然地刺入闻人御的右胸口。
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姜一闲瞪大了眼,嘴巴张开,惊得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姜一闲永远不会想到,自己心中最高大傲岸的男人,会有一天,在自己面前倒下去。
隐画更是应景地晕了过去。
姜一闲跪倒在地,抱着闻人御,眼泪毫无预警地掉落下来。刺入他胸口的箭羽,保不准是刺进了他什么要害,他为何,一下子就昏迷不醒……
营门口的几个小士兵看到这边情况不对,连忙跑过来查看情况。有人在姜一闲头顶喃喃:“闻人御指挥使中箭了?”
这一道声音如同鬼魅刺穿了姜一闲的耳膜,她高声大喊:“把指挥使抬回去,去找军医!”
四个人抬着帐床把闻人御带回军医所在处,阿帆带着一队人在黑夜里寻找凶手,他揪住隐画的领口,几巴掌把她拍醒,“臭女人,你说,那根箭,是不是本应该刺入你的身体?!”
隐画哭着叫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然后又昏迷过去。
秦无衣使出极好的轻功,几步就跃离了军营周围。他感叹着,闻人御对姜一闲还真是爱得深。
秦无衣走了一步险棋,他大胆地赌上闻人御对姜一闲的真情。他把那根箭对准了姜一闲射出,姜一闲没有功夫,也没有那样机敏的身手躲过他的箭羽。他赌的就是,闻人御会牺牲自己,救下姜一闲。他这一招走得又快又险,好在上天眷顾,没有让他失败。
他萃取的毒液,只让他做出了一支毒箭。如果这毒箭没有刺进闻人御的身体,他将功亏一篑。
接下来,就看着闻人御怎么被毒箭上的毒液折磨吧。他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他,等大凛国搜查他的人离开,秦无衣还要在夜晚潜入军营周边,吹响自己身上的短笛,让他雪上加霜。
姜一闲守在闻人御的床边,却被陈远威拉去问话。她的目光流连在闻人御的双眼,有人拉动帐帘,一阵风过,吹得闻人御的睫毛颤了颤,仿佛下一秒他就会睁开眼。
“所以,闻人指挥使是因为你才会受伤的?”陈远威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不悦,他皱着眉头死盯眼前的姜一闲,他不能听凭姜一闲的一面之词就断了她的生死,要不是闻人御尚未脱离生命危险,要不是姜一闲脸上眼泪不停,他一定会把姜一闲杖毙。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我好像一闭眼一睁眼,他就中箭昏迷过去。”别让姜一闲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了,每每一触及心头的那道阴影,姜一闲都要缓上好一段时间才能说出话来。
沈焕把闻人御右胸口上的箭用小刀劈断,剩下一短截,她才能够把闻人御的衣服脱下来。
黑血染透了他雪白的亵衣,从左胸口开始蔓延,几乎红了所有的地方。多余的血液不能被亵衣浸染,就顺着他皮肤的纹路,一道一道滑落在床榻上。
陈远威急红了眼,看到床榻之上闻人御的模样,他甚至忘了要好好教训姜一闲一顿。陈远威奔到床边,焦急地看着沈焕忙活,他问了一句,“军医,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沈焕目不转睛地看着闻人御的伤口处,冷冷道:“剪刀。”
闻人御的脸色发黑发青,嘴唇已经完全失去血色,仿佛被人涂了白色的膏药在唇上。沈焕觉得闻人御的伤情不容乐观,这支箭,怕不只是一支暗箭那么简单。
沈焕干脆用剪刀把闻人御的衣服都剪开,从衣角开始,剪到他受伤之处的破洞,这一下,整件衣服都被剪开,依稀可见里面狰狞的伤口,血肉向外翻出,从伤口处蔓延的黑青色,看得她一阵颤抖。“这箭里有毒!”沈焕狠狠地喝道。
姜一闲不知此刻应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才是这件事的罪人,如果没有她心慈手软,闻人御为何会出营。如果不是她招惹了暗箭,现在受伤的,只会是自己,而不是闻人御。
她转眼看了看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沈焕在替他诊治伤口,沈焕皱紧眉头不容乐观的样子,让姜一闲无法平静。她姜一闲也是大夫不是?!她要留下来,帮沈焕的忙。
沈焕刚好需要一个人来帮忙,她知道姜一闲对闻人御的心意,姜一闲一定会费尽心思让闻人御早些好转,必不会做伤害他的事情,沈焕想了想,还是让姜一闲当自己的助手。
“来,你将指挥使按住。”沈焕给她腾出一块地方。
姜一闲深吸一口气,闻人御现在脆弱的模样,看得她想哭。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软弱。闻人御中箭昏迷,现在是他最脆弱的时候,姜一闲只有强硬起来,才能保护好闻人御。
调整好呼吸,姜一闲把手上下按在他伤口处,堪堪避过他的伤口。断箭铮然,刺入的仿佛不仅是闻人御的右心口,还连带着刺破了姜一闲的心口,让她疼得不能自已。
看到沈焕向后探寻的眼神,姜一闲补充道:“清水和毛巾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沈焕郑重其事地点头,“我准备拔箭了。”她的眼神稍加和姜一闲交流,姜一闲暗暗向下按压,避免拔箭时候闻人御身体的反应很大,会扩张伤口,影响治疗。
箭头从闻人御的右胸口抽出,连着带出来的,还有凝结到一团的黑色血块,紧接着是向上喷射出来的黑血流柱,它们迫不及待地从闻人御身体里迸出,一并带走闻人御身体里的精气神。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千万不要让黑白无常带走闻人御……
姜一闲拿来毛巾,替闻人御擦拭伤口周围的黑色血液,听得沈焕说道:“你把边上的黑血好好清理干净,我去配制药材。必要的时候,我们还得想办法,把他身体里的毒血都清出来。”
姜一闲怔了怔,毒血?原来她的感觉一直都没有错,闻人御身中暗箭,箭上带毒。
到底是谁,想要加害于她?!姜一闲自认为这一辈子根本没有什么仇家,是谁要追着不放?
闻人御的呼吸很轻,轻到姜一闲有些害怕,她把手指伸到他的鼻翼下,才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生怕她一个不留神,闻人御连这点呼吸都没有了。就像她一个不留神,闻人御就替她挡了一箭那样。
到底要多深沉的爱意,才会让一个人奋不顾身……
沈焕在闻人御伤口上撒了一些止血的药粉,却发现她配制的药粉对闻人御的伤口毫不起作用。他的伤口没有愈合的势头,一直在向外渗着黑血。
姜一闲虚弱道:“既然伤口合不上了,就把他体内的毒血都清了吧,怎么样?”
沈焕叹气,“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胸口中箭,这里是人心血脉活动最旺盛的地方,从他中箭到现在的这段时间,他体内的毒,早就渗透到每一个角落了。”
姜一闲仿佛一瞬间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她摇摇欲坠,扶着床沿,稳稳心神。似是担心自己听错了,她回忆一遍,问道:“他体内的毒,会很快蔓延到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沈焕点头,“不错。所以,这是我最为担心的地方,如果毒血蔓延,我不知道后果会怎样。箭上的毒,我在军营中没有条件识出它毒性,更不说如何制作解药了。或许他还会活着吧。”
“沈大夫!你不是神医吗?你难道没有办法救他?他是一国之君,他不能死……”他还是她这辈子的牵挂,这辈子的依靠,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不知余生该怎么活下去。
姜一闲声嘶力竭地喊出这句话,不等沈焕回答,她做出了让沈焕目瞪口呆的事情。
她双手按压着闻人御的左心口和腹部,低头吻上闻人御的伤口处。不,确切的说,是吸。
她不知自己该用多大的力气把他的毒血吸出而不弄疼他,吸出第一口血的时候,一股腥味从舌苔味蕾直传大脑,腥得她晕了晕。吐出这口黑血,她没有停止,再附身下去,吸第二口。
闻人御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合该是体内的血液在慢慢减少,反映在他脸上,就是苍白无色。
姜一闲只是想等到什么时候她吸出来的血是鲜红色就停止,然而,等不到这一刻,沈焕先叫住了她:“姜姑娘,你……先停一停吧。你吸了这么多血出来,还是黑色的血,吸血似乎并没有用处,无法清除他的毒。看来他的毒,已经蔓延到五脏六腑了。”
姜一闲吐了几口带血的口水,低头看到脚下的盆中,已经是半盆黑血,冒着血泡。
她眼下口中最后一点腥味,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昏。沈焕连忙扶着姜一闲坐下,替她倒了杯茶。
“你替他吸毒血,自己食进去一些是难免的,不过应该不会危及性命。”
沈焕又在闻人御伤口上撒一些止血的药物,这一次,稍微生了些效果,他伤口渗血的速度减缓了一些。
姜一闲捧着杯子,大口大口往嘴里灌,脑袋抬得高高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只有抬头,才不会被沈焕发觉。
沈焕都拿闻人御的箭毒毫无办法,姜一闲半吊子医术,就更别提她能有什么办法医治闻人御了。她现在除了稳定自己的心神,给沈焕打打下手,祈祷闻人御早日醒来,就再无其它。
姜一闲也开始浅眠。睡眠不是她想熟睡就熟睡,想浅眠就能浅眠的。心里如同烧开的沸水,她哪里睡得着,即使困到不行,一闭上眼,就是闻人御中箭的那副场景,让她迟迟不得安宁。
军中忽然传来一道不着调的笛声,笛声的主音偏高,大抵是一支很短的笛子吹出的音节。
姜一闲瞬间就醒了,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在军营中吹出这样的调调。既不像是因为想家而抒发,又不像因为战争而感慨,简简单单的一两个音,听起来,无故让她觉得惊悚。
闻人御在床上猛地抽动一下,拉破他的伤口,本来渗血很慢的口子,大幅度出血。
姜一闲不由分说,赶紧替闻人御止血。看到闻人御不正常的模样,姜一闲一瞬间觉得,他这个样子,是和外头的笛声一起来的。这笛声听上去不好听也不难听,怎么惹得闻人御这么大动静,连伤口都扯开了。
姜一闲一边又在庆幸,还好闻人御没有在她刚才打盹儿的空档离她而去……
外面的笛声还没有听,闻人御皱着眉头,额间不断冒汗。
姜一闲按捺不住,几步踏到军帐门口,出了帐子,她没好气地朝天空中怒吼:“不要再吹啦!”
这笛声果然应声而停。姜一闲补充了一句:“很难听诶!求你了!别吹了!”
姜一闲怒吼声惊扰了不少熟睡中的将士,他们嘟囔着“谁家的婆娘这么凶残”,翻个身又睡了。姜一闲这才忆起自己没有收敛真声,露出她女子的原声。
第二日,闻人御没有醒来的迹象。沈焕带着药箱来到将帐中,看到顶着一双黑眼圈,却依然精神奕奕替闻人御忙活的姜一闲。
两个人确实也挺难的,一个是当朝御医,一个是九五之尊,他们要在一起,还得渡过不少难关吧。然而两个人都真心可鉴,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太不易了。
沈焕抓了些山野药材,放在烧壶中煎药。一大碗水被煎得剩下半碗,就算这药煎好了。
她给闻人御开的药,也都只是一些止血、清毒功效的。沈焕算不上一代神医,她的医术,也只是比朝堂上的庸医高明那么一点点而已。军营中又没有那些条件让沈焕做些试验,她只能凭借自己以前诊断医治过的病例,开出差不多的药方。像闻人御此间的情况,免不了昏迷许多天,是生是死谁也不可预见,沈焕就在他的药里,添了几味补充人体必需营养的药材。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