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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白一醒来就看到眼前的青布床幔,她轻轻眨了眨眼,帐外一盏灯静静亮着,映着床帐的一角朦朦亮。想起那个华服男子,她心中不由的有了些猜想。
身上是满满的无力感,她轻轻动了动身体,就有一阵撕裂的痛传来。姜白干脆静静躺在床上,听遥遥传来的人声,顺便捋清有些混乱的思路。
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床帐内也渐渐有了柔和的光。有脚步声轻轻传来,姜白屏住呼吸,听见一声轻微的吱呀,急促而不凌乱的脚步在某处停下,然后是重物放在桌上的声音,伴随着轻轻晃动的水声。姜白顷刻间作出了判断:有个女人拿着水盆进屋,估计是仆妇。
心下想着,她悠悠出声:“谁在外面?”女人带着温婉南音的话语传入帐中:“回姑娘,奴婢碧荷,奉大人之命照顾姑娘起居。”姜白浅浅“嗯”了,任碧荷撩开床帐。这是个二十余岁的妇人,脸色红润,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鬓上簪了两只木簪,上身是青色的细布褙子,下身是褐色的裙子。姜白垂眸:这是个粗使仆妇。面上却不显露,让她帮着净了面。
碧荷给她换上了一套显然是旧衣改小了的布裙,抱着她到桌前用餐。早餐是米粥和一锅鸡汤。姜白看着锅里油油的汤水,一种恶心之感涌上心头。她几乎是厌恶着避开头,脸色发白。碧荷见了,心中暗怪,却什么也不问,贴心的将鸡汤扣上。配着临时从厨房讨的两碟小菜,姜白吃了三碗。
碧荷撤去了碗筷后就把姜白抱到小榻上,自己搬了小杌坐在一旁做针线。姜白发了半响的呆,忽地问到:“碧荷,你是哪里人?”碧荷放下手中的针线:“奴婢是金陵人。”姜白了然:“那你又怎么来了临安。”碧荷只当是她在闲聊,也随意的答:“奴婢是大人从饥荒里救下的,无处可去,就跟着大人来了临安。”来了!姜白心里一动,面上做出一脸的兴味:“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碧荷豪不犹豫的道:“大人是个好官,英明极了!”“那么,这临安城里谁最大?”碧荷听得她的问,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笑:“自然是咱们大人。”“那在这江南谁最大?”“这。”她却陷入了纠结:“按说是大人是钦差,显然是大的,但是巡抚大人好像不怕咱们大人!我也不知道究竟谁更大了!”
其实也不必碧荷说出谁更厉害,只看她分辨不清的模样,姜白已心中有数。她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巡抚大人是哪位?也是个好官嘛?临安城可还有别的官?”
一上午在不着痕迹的套话中度过,碧荷许久没有跟人这样畅快的聊过天,也不由得兴奋了起来。一直到三喜传话说大人要见姜白,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碧荷没资格进正院,到了门口就得止步,姜白只得让三喜抱着进了正屋。陈隽倒是没有批阅公文,只是站在窗前,不知在想着些什么。见他们进来,也只是挥挥手。三喜把她放在榻上,又在背后放了一只靠背让她靠着,轻手轻脚的出了屋。
屋里静极了,陈隽沉默了一会儿,却被姜白那强烈的存在感影响着无法思考。他叹了一口气,回到桌前,仔细观察着她。姜白被他这样毫不掩饰的目光打量着也没有发怵,反而饶有兴味的回看。她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一双眼却犀利有神,陈隽只觉得自己在她的目光下已经被剖析透彻,额头上发了一层冷汗。他先败下阵来。
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不妨让姜白抢了先:“大人的形象,与往日猜测不甚相似。”乍闻此语,陈隽大吃一惊:“那么依你之见,本官该是如何?”“身负重任却藏头露尾,想来不是小人就是懦夫。”
这话题跳的太快,陈隽有些接受无能。好吧,话题快还可以理解,毕竟听上去引申的合情合理,只是这么直接,陈隽苦笑,遇上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此女不容小觑。在心里又一次提醒自己,他反倒是沉下心来:“姜姑娘这话好无道理!”姜白也不反驳,弯了弯唇,听他如何说。这人却转了话题:“今日休息如何?下人服侍的尽心吗?”姜白嘴角蓄着笑:“大人不是多长了两对耳朵,又多长了两双眼?怎的还需问我?”
这死丫头!陈隽心里头怒气涌了涌,却是自己理亏在先,他先在心里转了转姜白的话,斟酌着开口:“那两个侍卫影响到了姜姑娘?办差太不认真,我这就下令处罚。”姜白语风凉凉:“是该罚,一大早喘气声太响,吵得人睡不着。大人也有不对的地方,想来他们是缺少锻炼。”
陈隽语塞。喘气声是个什么鬼?莫非?他这才发现又被眼前的小丫头牵着鼻子走,咳了两声聊做化解尴尬,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他和颜悦色的问:“姜姑娘不喜欢喝鸡汤?倒是可惜了医官的一片苦心。”
医官?姜白眉头一挑,面上不显:“大人要是喝了一个礼拜的人肉汤,想来也不会喜欢这种白花花还泛着油的脏水。”陈隽方才还能淡定的与她谈笑,此刻却像吃了翔一样恶心。他在听得人肉汤那一刻就骤然起身,一脸的表情难以言喻,仿佛姜白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姜白那时只觉好笑,想来她永远也不会明白,那种表情,我们一般称之为:
sunadog.
她看着他的一脸恶心,心中终于涌上些报复成功的快感:“大人可别这么看我,说来,这还是大人的杰作。”陈隽这一生最恨和龌龊之人同流,听得她的话,下意识就想反驳。姜白对这种所谓的文人清高最是不屑,也实在看得通透,见他要开口,冷笑一声:“大人可别说与你无关,身为赈灾钦差的您,可看着上万难民无物可食只能吃人呢!”
陈隽明知此事罪不在己,竟也不能理直气壮的为自己开脱。他一时间有些讷言。难道他要告诉她,皇上让他来赈灾,实则暗访?还是他能告诉她,所谓的赈灾粮从进入江浙境地他就再没见过?这又该如何说!
他还在犹疑,姜白已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可不管大人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您和那方的博弈也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吹走东风,谁掌握这江浙霸权与我斗升小民何干?只是为了权力之争牺牲万民性命,这是要遗臭万年的。你不放粮,我不放粮,民生难以为系。”她看着他,两眼有冷意犹如实质:“能吃的都吃了,剩下的,自然只有吃人一途。”
陈隽听得此语,心中翻江倒海不能平息。他明知此刻应当八风不动状若未问,却实在难以说服自己。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是忧国忧民肯办实事的好官,却最后还是为权力之争舍弃万民。纵使他日后在与苏善道的争夺中获胜,大白于天下时,他陈隽仍是为了权力不顾生民的佞臣!
他的眼神因此番深思而骤然锐利,有这样见识的人究竟是何来历?他心中疑窦丛生,却更关心她从何处得知如此机密。若是有人嘴闭不严,他不介意让他们永远闭嘴!莫非此人身后另有人操纵?他沉声发问:“你从何处得知这些?”
姜白咂了咂嘴:“说了如此多的话,却是有些口渴,大人连壶茶水都不供应?”陈隽倒了杯茶,没好气的递过去,姜白接了,放在鼻前轻嗅:“呵,进贡的上品大红袍,陈大人出身不凡啊!”
陈隽又是一噎,看着她慢慢品着茶,最后又一脸的嫌弃:“这茶水烹制时水温过高,又没等充分舒展就急着泡下一壶,当真是,啧啧,暴殄天物。”
陈隽看这人只一味的批评茶水不好,心中门清,犹豫了几下,还是求知欲战胜了所谓尊严,不情不愿的取来了珍藏的茶叶,煮水煎茶。
待这一泡茶进了肚,姜白才悠然开口:“说来与大人颇有缘分呢,那时大人快马夜行,我就趴在官道旁。这一看大人飒爽英姿,就铭记在心,难以忘怀啊!”她的话语阴测测的:“还是大人好心踢起的石子将小女从昏迷中唤醒,还没感谢您呢!这一介钦差夜班偷偷入城,倒与马贼无异。再想想那干打雷不下雨的赈灾粮,究竟为何,稍想便知。”
呵呵,陈隽并不知道自己在心里又一次sunadog。
只是这种莫名奇妙的羞耻感让他一瞬间就get到了姜白话里的重点:他隐去身份骑马进城的时候让人抓了个正着,还不小心砸着了这个祖宗,让人记着仇,对他深刻关注了!他不由得心有余悸,这要是行军打仗夜半行军,结果因为不小心砸了这么个小心眼偏偏有本事的人,有可能暴露的彻底啊!只是,这世上又有几人有如此敏感的政治嗅觉!这又岂是一个幼龄孩童该懂得的!
陈隽心中将姜白的危险程度又向上提了一个档,仔细品了品与姜白的一番对话,陷入了沉思。
姜白眼观鼻,鼻观耳,耳观心,也一声不吭。一时间,室内静了下来。
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传来,仿佛地也在颤动。姜白不由得向门口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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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隽看这人只一味的批评茶水不好,心中门清,犹豫了几下,还是求知欲战胜了所谓尊严,不情不愿的取来了珍藏的茶叶,煮水煎茶。
待这一泡茶进了肚,姜白才悠然开口:“大人这茶泡的烂极了,真是让人不忍回味。怎么只泡了极品大红袍?本宫要喝绝品。”
陈隽怒极,顺手抽出墙上的佩剑,向前刺去。
姜白卒,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