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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老爷……”,两个丫鬟惨白了脸,哆哆嗦嗦跪瘫成一团。
“滚!”,狄应目光沉沉,低吼道,偏头朝身后的秦妈妈吩咐,“交给徐管家处置……”,说到此处,脑海中一阵恍惚,怔了怔,混沌的眼睛明亮起来,这才忆起徐管家前夜在东院门外着了道,至今卧床不醒。
秦妈妈目光尖锐,忙上前应承道,“老爷,这两个贱丫头就由老奴代为惩处,您先进去看看夫人吧。”
“嗯”,狄应不动声色地点了点下颌,稍加犹疑,举步踏入主屋门槛,尚未跨得半尺,便被屋内碎玉瓷砾惊了一下,目光遍洒过去,雾蒙蒙气浑浑,迷迷糊糊间但见双鸾镜前尤良欺身静伏,神色迷离,恍若怀中铜镜乃是倾慕情郎,正与其耳鬓厮磨,你侬我侬。
狄应不禁目瞪口呆。
尤良以沁凉的镜面摩挲着脸颊,好似回到了当初时光,双眼沉醉痴迷,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狄应因震惊而略显穆然的面孔便跳入眼睑,骇得她神魂一颤,心跃到了嗓子眼,丝丝麻麻的惧意转眼间爬满四肢百骸,“你……”,说话间,脚步便跌退到了窗边,惶恐之态比之两名丫鬟有过之而无不及。
狄应浓眉微蹙,不解其惧怕何来。
“夫人,这是怎么了?”,说着往前挪了半步,尤良却惊弓之鸟般血色尽褪,薄软的指甲扣着窗棱,恨不得融入墙垣中,方寸的墙角成了绝境,甚而令尤良生出了夹杂着浓烈恨意的目光,灼灼地盯着狄应,大不了鱼死网破,狄应看懂了,更为茫然。
停下了步子,望着她,深眉紧锁,一言不发。
尤良歇了口气,虚弱但强硬地说,“出去!”
狄应想了想,“好”,二话不说,转身即走。
暗夜渐深,狄应回到院子里,月色如水,冷冷寂寂泼在满园繁华上,两个丫头并秦妈妈都没了踪影,想必一个正高擎屠刀,两个已命归黄泉。
“唉——”,狄应怅惘一叹,罕见的疲态近来频频现于眉宇间,揉捏了鼻梁,两侧深黑的指印愈发显眼,适况在云水居冒出的瞌睡虫重又袭上脑际,迟缓的思绪让他来不及想明白尤良的境况,身后传出的一声闷响便一下子将困意惊了回去。
“夫人——”,狄应立下跃转回去,秦妈妈也紧随而来,“夫人怎么了?”
狄应不知该如何作答,尤良歪倒在碎砾之上,一动不动,双眼紧闭,面目狰狞,像是倒地前受了极大的苦痛。
秦妈妈一个老鹰捕食扑将过去,“夫人——”
云水居,秋云水一袭清丽绸锦裹身,细长悠扬的脖颈下肌骨分明,湿热的长发散在身后,赤足踏出了枕雪池,懒洋洋地揉弄着肩头,走到屏风后,透过铰链间的缝隙,狄应所在的太师椅上空空如也。
“小心见风了。”,文尝不免念叨,顺势为其搭上一件外袍,而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轻叱道,“不知那院子里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秦婆子跟死了亲孙似的来咱们屋里哭天嚷地,老爷怕扰了夫人清静,随她去看上一眼就回了,您别放在心上。”
“嗯”,秋云水轻声应了,柔顺的脸上波澜不兴,只趁人无所察时,露出了几分轻快。
压枝偏了头,收回余光,端起膳房送来的几碟点心摆到了秋云水旁侧的方几上,“厨娘新制的花样,一直焐在暖盒里,夫人尝尝。”
“搁着吧。”,秋云水无心口食,肘臂支颐,牛乳澡身生出的困倦卷土重来,文尝入内间拾掇好了眠床,出来唤她安歇时,她已粉腮轻垂,细目闭合,困极入梦了。
秋家镇宅之宝,孟州城内无人不知。
铁玉牌——非铁非玉,比铁愈坚,比玉更翠,入手似冰肌,把玩赛玉骨,巴掌大小,方方正正,非但材质世所罕见,更惊人之处,在于其四面纹路华彩无比,蹁跹若飞,精致至极却无半分匠气,实在天地自然鬼斧神工所造,奇之又奇者,牌上繁复纹路近观精妙无双,远观竟是一个狂草“秋”字,潇洒致意,非张怀之流莫能挥墨。
战乱年间,四方割据,诸侯纷立,唯有孟州如雨中浮萍,虽飘摇无根,任风吹雷打难使之沉落。
此中有言,
孟州孟州,焦下水,平烽火。
秋邵秋邵,水中石,定江流。
铁玉铁玉,石中灵,生富贵。
天下天下,极乱世,贵人安。
这段俚语在坊间流传多年,仅止于孟州,孟州城外英雄侠士层出不穷,被外人听去,颇不以为然。
传闻,秋府财帛成山,家丁无数,单单护府三千便甚于孟州一城守卫。
直至始兴三年暮春时节,三国并立,天下初定,孟州百姓津津乐道,秋邵被陛下亲封安乐侯,任孟州刺史,官帖文牒尚在离京的路上,秋府已摆下一个月的流水宴,不论官绅黎庶,任时任取任意吃喝,每日有咿呀吟唱的戏台唱着,美酒佳肴摆着,邻里乡亲闹着,正是万家和乐年,无人不尊崇致敬的秋邵却被活活剖腹取牌,父女离散,家破人亡。
恰时,狄应西征归来,途径孟州,众人正因秋邵之死惊骇莫名,胆大包天的悍匪便被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杀殆尽。
百姓感念狄应恩德,奉若城主,与此同时,又得知秋邵之女秋云水被其救下并收入帐内,可谓双喜并蒂,佳偶天成,
另有狄应治军严明,兵不入城,将不入户,朝夕间,将孟州城大半的民心收入囊中。
恩人并贤婿,狄应于孟州,一时间风头无两。
铁玉牌,铁玉牌,谁人犹记坚甚铁翠越玉的铁玉牌?
秋云水螓首一片清亮,幽香的汗珠顺着腮边滑下,喘息声愈渐粗重,双唇间含糊不清地嗫嚅着,绣眉紧蹙,似是梦到了骇人的东西,浑身一抖,上身猛地往前栽去。若非文尝一直小心看顾着,及时扶持住,秋云水难逃脸面着地的尴尬。
“夫人做噩梦了?”,文尝对着睡眼惺忪的秋云水柔声说道。
秋云水不禁挑了挑眉间,瞬息的愣怔后,疲累地笑道,“只记得做了梦,却不记得梦到了什么。”
“总是这样。看夫人着实倦了,便到床榻上安歇吧,别等老爷了。”
“也好,”秋云水依言而下,她绝无等候狄应之心,就此并不多做解释,由文尝扶着,软软绵绵走向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