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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瑜的葬礼举办地很低调,除了亲朋好友的悼念,高府甚至拒绝不相干的人前來祭拜。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明眼人都能够看出高府这素來不温不火的几位王爷是彻底地恼了,只是沒有人敢于言明,毕竟此次事件的两方人物都是举足轻重,他们还得罪不起。而因着这一干皇室贵胄之间缭绕的诡异气氛,原本平静的邺城再度开始变得暗流汹涌起來。
对于这一切,本该密切关注的清颜却是一反常态地不闻不问起來。
自从那日仗剑入宫无果回來之后,她便是窝进了自己的房间,整整三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甚至连缩在墙角的动作都是沒有变过,只静静地睁着双眼抱着膝盖出神,任凭挽秋和迎春怎么磨破嘴皮子劝说都是全然沒有知觉的模样。
期间斛律恒伽也是來过一回,但面对清颜的这般模样,他也是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只得把刚忙完孝瑜的葬礼、还沒來得及歇口气的孝珩给找了过來。
孝琬粗枝大叶,家里剩下的病的病、有孕的有孕,可以说这几天忙里忙外都是孝珩一人,因此虽然也是略作了梳洗,但孝珩一脸的憔悴却是遮掩不了。那感觉就像是仙人无端坠了凡尘,生生地露出几分颓废和落拓來。
几步走近抱膝坐在墙角之人,孝珩这才发现眼前的小女子竟是比自己憔悴得更甚,原本清濯的小脸已是再度消瘦,灵动的眸子失了神采,犹如一个被抽去了灵魂的布娃娃,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疼不已。
“清颜……”蹲下身努力让自己与她平视,孝珩这几天的嗓音已是变得沙哑:“你何苦要这么折磨自己呢?”从未见过意气风发的她如斯失魂落魄,他实是恨不能替她受罪。
空洞的眼神不变,好像是沒有看到眼前之人,清颜依旧毫无反应。
疼惜地探手抚上她的脸颊,孝珩强迫她抬头看向自己:“大哥的死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这么责怪自己,杀不了和士开也不是你的问題,所有的仇,我们可以一点点地报,如你现在这般自暴自弃又有什么用呢?”
他知道她的心结所在,也明白她的内疚和后悔,然而逝者已逝,像他们这样的人,除非紧追孝瑜的脚步而去,否则就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母亲因为大哥的事,病情加重了,三弟妹估摸着这几天就要临盆,这些我和孝琬能帮忙的都是有限,纵然你不为家里和家人想想,你也得替长恭肩负起这一切吧?”深深地叹了口气,孝珩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我不觉得长恭归來会想看到这样的一个你,怎么选择,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长恭……”似乎是被那个名字触动,这一瞬间,清颜的眼睫微微颤动,多日不曾发声的嗓子终是有些低哑地发出了这一声。略带僵硬地抬眸看向身前这个带着一脸痛心和关切的男子,她迷蒙多日的意识也是逐渐变得清明,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她的眼神无助地像个孩子:“二哥,对不起,我沒能护住大哥,沒能保住他的性命。”她终究,还是沒有改变历史,沒有实现自己对长恭的诺言,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啊。
“傻瓜,我们不是都沒能做到么,又哪里怪得了你。”像慈爱的兄长一般揉了揉她的发顶,孝珩的话语之间也满是苦涩。孝瑜是他的至亲兄弟,他自恃才智过人,却也一样沒能挽救早该预料的局面。这样的他,有什么立场來责怪别人?
“可是……”咬紧了牙关,清颜琥珀色的眸子里有着鲜明的痛楚。他们谁都不懂,她是预知未來的人,她早知道一切却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这种无能为力、后悔心碎的感觉,她比谁都体会的更深。是她大意了啊,居然天真地以为震慑过和士开、警告过孝瑜、跟高湛要过保命符就万无一失了,若不是她太过轻敌,自视甚高,孝瑜根本就不会死!那样一个风流來去的倜傥男子,根本就是间接地死在了她的手上,而她,居然会在自己誓要守护的人身上犯这样致命的错误!该死的人,应该是她才对,是她呀……
“别钻牛角尖了,我说过,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们掌控不了一切,更遑论是生离死别。如果大哥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也不会高兴的。”柔声安慰着,孝珩对她的心思琢磨得很透。这个丫头,看似冰雪聪明、无所不能,但一遇到自己放在心里的事或人,就会乱了分寸,失了理性:“我知道你心里的痛,但人生总是要向前看的,否则我们一辈子都要活在阴影里,永不超生。”
“二哥……”死死地攥住他的袖子,清颜的指节都用力到发白。那微微颤抖的身躯和苍白的脸色,无一不显示出她此刻心绪的极大波动。她从來就是活在阴影之下的人,又何曾得到过救赎?孝瑜的死,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将所有的绝望都释放了出來,所以那崩溃的情绪才会如决堤一般袭卷,令她无处躲藏。
轻叹一声,紧握住她的手,孝珩的声音温柔地就像煦暖的阳光,带着叫人莫名心安的奇异力量:“想哭就哭吧,发泄出來就好了。清颜,你要相信,沒有什么是过不去的,逝者已矣,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代替他好好活着,替他阅尽千山万水、盛世繁华,替他看遍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替他拥有他一直向往却从未抵达过的幸福。只有我们好好存在着,有关于他的一切才不会消失。”说到这,他不由顿了顿,一手在胸口摸索,随即却是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锦盒:“这是昨日首饰楼的老板亲自送來的,说是河南王早前特意吩咐订制给兰陵王妃的镯子,所以我想,这个还是交给更你合适一些。”
下意识地接过锦盒打开,一只质地细腻、水样剔透的翡翠手镯便跃然于眼前。这是冰种翡翠制品,本身已是价值不菲,何况那透明流转间飘逸的浅蓝色纹理构成了朵朵莲花之状,更是难得,也不知道孝瑜是从何处找到了这么极品的翡翠,方才制成了这样的一个镯子。
而这个东西一入眼,清颜的眼眶倏尔就红了。那是孝瑜说过要补送她的独一无二的新婚礼物,前一段时间他还神神秘秘地说快要准备好了,而她只是回以一笑,并沒有当真,却不想这份迟到的贺礼竟在此时出现在她眼前。
想起他曾调侃于她的欠揍表情,想起他被她戏弄时的无奈苦笑,想起他为了她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奔走忙碌,想起他不问缘由竭尽心力地对自己好……
回忆如潮水一样滔天而來,知晓从今往后她就真正失了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天人永隔,阴阳相绝,从跪在他尸体之前便被生生克制住的悲痛再也压抑不了,泪水恍若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滚落,习惯即便流血也不流泪的清颜生平第一次忍不住哭出了声:“大哥……”
听到她细微却真实的哭泣,孝珩这才算是放下了一颗心。悄悄地站起身來退出屋去,他明白此时的清颜需要一个人独处的空间,也相信过了今晚,她依然会是那个他所熟悉的非凡女子。摆脱了心魔的束缚,她的内心世界会坚不可摧。
而此时高湛的寝宫中,看着在咽喉处略作包扎的和士开,年轻帝王的眼眸隐约有着怒火闪现:“下次做事,最好和这次一般沒有痕迹可抓,否则不用任何人出手,朕第一个活剐了你!”高孝瑜多次明示胡氏与和士开有奸情,实在是让他厌烦不已,所以才想着借宴饮的机会小惩大诫一下,他从來就沒想过要取他性命,却不料,最后竟被人钻了空子,还让自己背了黑锅。
“皇上息怒,微臣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啊!”干脆地跪伏于地,和士开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开口。以高湛的心思,自然很容易就知道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幸而梦靥这种毒药世所罕见,抓不到实质性的线索,就连兰陵王妃那尊煞星都沒动他,更别说是和他颇聊得來的高湛了。
被他一言猜中,高湛冷眼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还是让他起了身,转而问起了另一个话題:“她如今,怎么样了?”高府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中,兰陵王妃的反常举动,当然也属于监控范围,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孝瑜的死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回禀皇上,今日广宁王爷曾去劝说,后來王妃便出屋进食,看起來,应该是恢复了。”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平淡无奇的男声稳稳响起,是皇上亲属的暗卫之流。
“是么。”心有感怀地应了一声,高湛眼中的担忧非但不撒,反而是愈发地浓郁起來。
清颜,你当真,是放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