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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便是田猎大殿中的一场大宴,因着参与猎典的宗室公卿等等共有数百人,除了首日和最后一日之外,中间只有一两场全员的大宴会在猎场正中举行,余下的便都是其他的小型宴会和各色其他行猎游玩的活动。睿帝叫予钧和明珠自去休息的这日晚间,便刚好是猎典正中第七日的大宴。
在前往参宴的路上,予钧已经叫人一路回报有关这些日子以来在猎场中听到的流言蜚语。京城中虽然一直都会有些消息言语在前朝或者后宅之中传来传去,但毕竟流言传播的速度毕竟没有在猎场这样的大型皇家聚会上来的更快更集中。其实每年在田猎大典的数日之后,京中的议论与流言都会上升到一个新的地步。对于宗室女眷而言,自然是增加了谈资无数。但对于朝堂重臣甚至皇帝皇子而言,这其实也是一个搅弄风云、暗里交锋的好时机。
随着白翎与南隽字斟句酌的回报,予钧的脸色越发阴沉,与他并肩走在一处的明珠越发暗暗心惊。如今的各样传言的确是难听的很,若是明珠单独听到,或许也会勃然大怒,甚至叫人去进一步追查源头以图报复。但予钧此刻所渐渐生出的怒气与杀气,竟丝毫不弱于在郴州军中之时。与先前跟晏少柏明重虎二人说话时一样,看着予钧这样的情绪,明珠便不得不将自己的心绪先按一按,低声道:“此事咱们回去再议论一下如何处置,你先莫要太动气了。”
其实正因为予钧是素来沉稳的性子,此刻这样的反应,连惯常天不怕地不怕,在御前都是一脸轻松的白翎也肃容颔首跟随在后,并不敢有丝毫放松,明珠才有些担心予钧的情绪。
予钧并没有应声,几乎到了大宴的大帐之外,才望向明珠:“叫你受委屈了。”
明珠见他的眼光里满了歉疚和怜惜,登时先前因为那些流言而生的不快瞬间便统统消散了,唇角一扬,微笑道:“咱们会讨回来的,不急在这一时。”
予钧也笑了笑:“全都讨回来,倒是不急在一时。但今日讨些利息,也是好的。”
明珠还未完全明白,予钧已经大步踏进宴会的大帐,直接向玄亲王府席位方向,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座。明珠只能快步跟上,一同过去。
因着下午在营帐中议事之后一同小睡了一会儿,二人本来到的就要稍微晚一些,大帐中的宗室公卿已经到了十之九八,予钧和明珠的现身自然是引来了更多注目。
时过酉正,睿帝携孝瑾皇后到了,大帐中丝竹齐鸣,帐外有军鼓相应,虽然因着是在朝元猎场而不比宫中的乐器这样繁杂齐备,但礼乐声与豪迈的军鼓相配,又是一种别样的豪情。
公卿群臣叩拜见礼完毕,各样菜品便流水一样送至各席。因着秋狝大典是较为轻松的皇室行猎,众人远比在宫中的年宴或赐宴要放松的多,当先几巡赐酒祝酒完毕,就各自饮食说笑,渐渐热闹起来。
予钧和明珠坐在玄亲王府的席位上,按着嫡长的齿续,座次便是仅次于玄亲王与顾王妃夫妇,而另一侧则是二公子予铎和楚丹姝夫妇。
予铎和楚丹姝都是温和斯文的性格,成婚以来倒也相敬如宾。从外家的关系来说,予铎的母亲明湛嫣是明珠的姑姑,二人也就是姑表兄妹,楚丹姝与明珠的关系也不错,兄弟妯娌之间应该多来往些。但明珠自嫁进玄亲王府以来,予钧几乎很少在王府里真正留宿,各样公务军务忙个不停,明珠则是深居简出,四月初又赶赴郴州,更没有什么交际的时间与机会。就连这一次的田猎秋狝,明珠因为常在御前,也少有和韶华、楚丹姝、叶小景这几人相聚的时间。
这一次既然坐在一起,论亲情论交情,都是闲聊叙话的好时机。然而予钧今日似乎很是心不在焉,明珠已经算得不擅长这样的交际,这时却不得不主动多说些话,好为予钧遮掩一二。予铎和楚丹姝也是眉眼通透的人,十分应景地顺着明珠的话头只叙闲话,尽量少问予钧。
很快大多数人都开始停箸,大帐正中的歌舞丝竹也渐渐停歇,予钧忽然长身而起,直接走到了正中的空地,向着睿帝与孝瑾皇后撩袍屈膝,拱手而跪,朗声道:“陛下,臣郴州将军予钧有事启奏。”
虽然一众公卿大臣们都在各自谈话叙话,十分热闹,但并无一人起身站立,予钧的席位原本就靠近御前,乍一站立之时就立刻引起了众人的瞩目,待得他屈膝跪下的时候,大帐中就已经安静了一大半,“郴州将军”这个自称一出口,所有的谈笑声几乎都消失了。
毕竟田猎大典虽然是皇室的休闲活动,个中的政治含义却犹胜常规的朝堂朝会,除了那些极其年少的宗室子弟是真的只在游玩之外,其余的文武重臣有谁不是在面上闲谈说笑的同时耳听八方?
睿帝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静了几息,才缓缓应了一声:“奏来。”
睿帝没有叫起,予钧便挺身跪直,朗声道:“启禀皇上。臣要参奏右江王,晏驸马,永忠侯,秦舍人,陆驸马。”
这五个名字报出来,立刻明白个中含义的便只有下午在林中相遇的数人,包括明珠、明重虎、晏少柏以及那七个宗室子弟。晏驸马是永祥公主的驸马,也就是宝琪县主的父亲。秦舍人是惠庆大长公主的儿子,按辈分来说是睿帝的外甥,玄亲王的表弟,他的子女也在那七个宗室少年之列。陆驸马是永福公主的驸马,其女就是还向着明珠当面冷哼了一声的高挑少女。
自睿帝以下,公卿众臣们皆面面相觑。
予钧顿一顿,继续道:“臣要参奏这五位藐视圣旨,诽谤功臣,动摇军心。”
这样大的罪名扣下来,大帐中霎时便从先前的安静转为严峻的肃静,所有人的目光皆完全汇聚到予钧身上,也有一些头脑灵活的人很快便扫了扫予钧身后不远处的明珠。被予钧点名的五人除了秦舍人与晏驸马之外都在大帐之中,闻言立刻起身,从辈分上来说,人人都是予钧的长辈。但予钧跪下的第一句话便以郴州将军自称,分明就是不以宗室子弟的皇室天家内务议论。至于那七个宗室少年少女,虽然听说过予钧的军功名声,却只想到会有些当面的平辈口角,万万没料到事情竟然以这样的方式闹得这样大,个个都变了脸色。
睿帝瞥了一眼明珠,重又望向予钧,微微蹙眉:“继续说。”
予钧稍微提了一点中气,好叫整个大帐内外皆听得清清楚楚:“臣于今年三月奉旨增援郴州军,以应北戎外敌,四月初二,中箭重伤。四月初五,臣妻明氏奉旨至郴州与臣同战。明氏为晋王府宗姬,飞云郞遗珠,此番前往郴州阵前,是天家儿妇,亦是将门女,怀马革裹尸,死战报国之心。自四月初六起,明氏率随行侍女在郴州军中协助军医治疗将士数百。四月二十四,荆阳夜战,明氏率兵伏击北戎军,身中两箭不退,天明敌军破,明氏才昏迷堕马,后抢救两日方得救回。”顿一顿,予钧已经双目微红,“陛下,明氏是臣妻,我夫妻二人既蒙天恩厚赐,又食朝廷俸禄,我们血战郴州乃是本分,便如郴凉渝泉四州大军历年尽忠殒身的将士一般,既为大盛兵将,马革裹尸固然无憾,若有一息尚存,也当继续尽忠报国。”
“予钧,起来说。”睿帝抬了抬手。
予钧欠身谢恩,站起神来,继续道:“然而今日臣才知,竟有人在背后极尽污蔑讥讽之能事,全然不顾上谕嘉定,不顾郴州军报,公然议论诽谤,污蔑明氏与众侍女在营中行淫.乱风流之事,白翎去年救治皇后于死生之危,今年在郴州救治将士数百。便是明氏的侍婢澄月染香,人人亦皆曾血战边城以卫国,不因力弱而畏死。今出侮辱诽谤之言的众宗室子弟共有七人,京策统领明重虎、晏少柏皆可为证。此七人虽皆未曾大婚,却也不是垂髫稚子,能发此言,必有其因。因而臣要参奏其父,为父者若无藐视上谕,诽谤功臣的言行,如何就能使得家中子弟胆敢这般公然放肆?若明氏与白翎等人如此洒血捐躯的女将都能被京中的锦绣纨绔子弟这样肆意轻侮,则将郴州十二万将士置于何地,将殒身沙场的忠魂置于何地?臣请下旨惩处,以安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