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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多总管忿忿地说了句“继续建”,房舍就继续建,博多本人却不见了。看来终是惹毛了上师,被卸了任。郎荣大师甚至惴惴地想过,博多总管不会被沉海了吧?阿弥陀佛。阿布卡赫赫上师那十余侍卫,不是好相与的。
同时不见了的还有李处能任之先生。任之先生倒是没有招惹上师,莫不是因为花钱太狠,阿布卡赫赫上师终于觉察到了不对?
任之先生规划出的书院,占地数十亩,廊院重重,规模宏大,这得花多少钱粮啊!就那百十个弟子,敢是要在书院里躺着听课吗?
钱啊,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博多总管是因为管着上师花钱,任之先生是因为花了上师太多钱……回头在佛前替两位檀越多念几通往生咒吧,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
不过呢,开弓没有回头箭。博多和李处能虽然不在了,工程还是继续推进,速度极快,日见其成。好面子的阿布卡赫赫上师呢,大概是捏着鼻子认了,呵呵,阿弥陀佛。
不过呢,石鼓寺原先那几栋殿宇完全被书院比了下去,放佛变成了书院的后院。好在新建的僧舍也比原来的寺产多了数倍,这是明确归属老衲——啊不,属于石鼓寺的——出家人须力拔“贪嗔痴”三毒。
况且,阿布卡赫赫上师还说过,书院建筑也归石鼓寺的,只是暂归任之先生使用。呵呵,现在任之先生都不见了,上师也不像是能久挨的。就算换一个冬烘过来,这荒山僻壤的,有几个人能耐得住寂寞?阿弥陀佛。
再者说来,石鼓寺附近的地契毕竟是在老衲手里呢。苏州节度使走马灯似的换,管不得细事。差役书吏却都是本乡本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家还没个红白喜事?
再者说来,四五百工匠和农夫,一直正在卑沙城里欢乐地忙碌着。每日四五升粮食呢,十日便赚得全家一个月的口粮,眼看着渡过春荒已经无虞。再加上今年春来少雨,眼见着地里并无多少收成,怎么也不如给上师打工来得痛快。
郎荣大大师纵是心有忐忑,也不敢叫停了工程。否则恐怕会被愤怒的农夫拆了石鼓寺。虽然石鼓寺在周边农夫心目中,还是颇有些影响。这些穷苦的农夫虽然善财难舍,却也是经常施舍一些力气的。
可是,佛祖毕竟不太管吃饭的问题。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呢。这年景,叫停工程何止是断人财路,分明是断人生路了。再上哪找这么个冤大头去?呃呃,阿弥陀佛。
可是,这么搞下去,石鼓寺终于会变成个什么模样?会不会被鹊巢鸠占?这才半个月下去,阿布卡赫赫上师,已经在苏州万家生佛了吧?好吧,整个苏州城也不过千把户人家,或直接或间接的,都受惠于这个过程。
工匠们休息时,口口感念,上师就是活菩萨,郎荣的耳朵都灌满了。
所以说,郎荣大师的佛心一直倍受煎熬。
今天,阿布卡赫赫上师前来视察工程,郎荣大师的佛心终于落停,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事情貌似真的失去了掌控!
因为跟在阿布卡赫赫身后的侍卫不是十余个,而是两百有余!
“大师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春不知道多少农夫工匠感念石鼓寺呢!”鲁库总管笑眯眯地感慨。
这些天来,一直是鲁库总管监管施工现场并发放工钱。鲁库总管看上去四十出头,是阿布卡赫赫上师身边年纪最长的人了,为人很和善,嘻嘻哈哈的,虽然汉话说得不太好。
“是上师宅心仁厚,泽被苍生。”郎荣赶紧念了声阿弥陀佛,一点都不想跟阿布卡赫赫上师争功。
那二百余侍卫个个体型彪悍,桀骜不驯,霸气四射。偏偏站在阿布卡赫赫身后时,却是小心翼翼地呼吸,没有丝毫杂乱声音发出。郎荣怎么说也是信仰界资深从业人员,能够看得出来,这不是畏惧,而是崇拜!换言之,这些侍卫,可以为了阿布卡赫赫,毫不犹豫地赴死!
“上师,此间风大,当心着凉!”郎荣大师小心翼翼地陪着阿布卡赫赫上师爬上了卑沙城的城头。
卑沙城,周长五公里有余,负山面海,扼水陆要冲,依山势而建,南起大黑山最南端,北至主峰北侧,城墙沿山脊走向用石块砌成,起伏于大黑山山脊上,宛如怪蟒蜿蜒盘绕。
当年的卑沙城,是一座坚固的军州。宋辽承平百年,卑沙城的军事作用早已不再,城桓却基本上保持了原貌。望四周皆是绝壁,唯山脊之上垒高三米至五米,宽约两米。
郎荣跟着阿布卡赫赫等人在城头上漫步。心里想着阿布卡赫赫是个讲道理的人。阿弥陀佛,他老人家一定是讲道理的!
而且,上师虽然为人粗疏,也从未干涉过石鼓寺的收入。石鼓寺赚下了三成粮食呢。平心而论,石鼓寺立寺以来,恐怕都没这么富裕过的吧?
或者,跟在上师身后,也是不错的?上师到底是何来历?
“忽汗河以东地面,子民均感念阿布卡赫赫之恩德,为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鲁库总管似乎看到了郎荣的疑问,说出话来却是不怕吓死人。
“啊?!”郎荣禁不住一声低呼。忽汗河以东地面,那是什么概念?全都为阿布卡赫赫上师万死不辞?
郎荣大师虔心向佛,不染凡尘,却也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忽汗河以东,那就是忽汗城以北地面了,向来是诸女真渔猎之地。去年冬天,极北雪域的变故,也逐渐地传到了辽东半岛,郎荣听故事一般听到了不少。
故事嘛,当然不会那么真切。郎荣但知,有胡里改一族突然崛起,与女真人且战且和。人数较少的胡里改人还略占上风,得了忽汗河以东。
莫非阿布卡赫赫上师,是胡里改人的头面人物?不,胡里改头面人物的二世祖,阿弥那个陀佛的……
大辽佞佛,对弘扬佛教可谓不遗余力。然则辽东半岛自古荒僻,大辽势力只是经营了沿海边线,数座军州罢了。半岛内部则是任其生灭,民生维艰。具体到郎荣身上,一日两餐还得一干一稀。郎荣辛苦支撑,也从未曾觉得皇恩浩荡。倒是辽庭暗弱,辽室倾颓之大势,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只是不知道还能支撑多少年而已。
任何宗教,总是先教后国,甚至有教无国的。郎荣不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更不觉得自己在其中有什么责任。但至少要仔细经营,免得大厦倾倒时,毁了自己这几间小屋子。好吧,本来只有十几间,现在承阿布卡赫赫上师厚意馈赠,已经有了几十间了。
只是,这数十间屋宇,还是石鼓寺的寺产吗?
不过,这个问题好像并没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这位阿布卡赫赫上师,完全有能力将石鼓寺这大小十几个和尚,悄无声息地沉海。
苏州城是沿海节度州,驻军两营。到底有多少大辽正兵,郎荣就不太清楚,但左不过七八百之数。那些大辽正兵是什么德行,郎荣就清清楚楚。郎荣甚至相信,不说背后势力,单凭这两百侍卫,阿布卡赫赫上师完全有能力屠了苏州城!
好在阿布卡赫赫上师是个讲道理的上师,一定是的,必须是。
“多谢檀越指点!”郎荣脸上肌肉颤抖,恭恭敬敬地向鲁库合十敬礼。
郎荣再看阿布卡赫赫上师时,但觉金光灿烂,凛然不可侵犯。却见阿布卡赫赫上师和蔼地笑了笑,“大师辛苦了。”
“愿为上师效劳!”郎荣也很努力地笑。
阿布卡赫赫上师到底所为何来?阖寺上下,对上师还有什么用场那就最好。郎荣尚待进一步了解,却见高达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脸的焦灼,嘴里不停地喊着,“上师,上师!”
虽然不明就里,郎荣也是知道,高达最近从高家背门而出了。高家甚至明里暗里地宣扬过,此后高达所为,与高家再无什么因果。据说作为长房独子的高达,没有从高家带出任何财货。这些就不是郎荣愿意了解的了。高家以海商发家,暗中的事情是很多的,至少不是什么良善持家吧。平时郎荣与高家来往,无非是收钱办事而已,出家人不打听俗家事。
“上师……”高达急匆匆地跑来,却不肯说出缘由,反而看向了郎荣大师。
郎荣大师也是灵醒人,立即合十施礼,告一声罪便要离开。却听见阿布卡赫赫上师言道,“高达,郎荣大师也不是外人,直说便是。”
“上师,请你救救我弟弟!”高达闻言,再也顾不得更多,“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弟弟,哦,高远?他怎么了?”阿布卡赫赫上师看来对高家也颇为了解,当然为人更有担待。
“不是高远,是另一个弟弟高适,是我二伯的大儿子。年后高适带着商队远赴高丽经营,如今陷在开京了!两条海船,俱为坡平尹氏征用,高适更被下了大狱!只有上师方能拯救!”高达的眼泪都下来了。
郎荣暗中点头。高达还真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背门而出之后,还为原本并不友善的堂弟如此急切。下一刻,郎荣却是吃惊非小,阿布卡赫赫上师的势力,居然连高丽都管得到?
此时通讯条件太差,近月以前高丽的事情,方才传到辽东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