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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修长的身影越众而出。
他身着苍色锦袍,腰佩美玉,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对浓眉,明亮的眸子轻瞥着卫雁,以目光示意她不需惊慌,然后屈膝:“启禀皇上,卫雁乃是玉钦未过门的妻子!因玉钦身份低微,不敢以此小事烦扰皇上,故而祖父和父兄未曾上报。”
言罢,他看向祖父靖国公。
年逾七十的老人愣怔片刻,然后哈哈一笑:“正是。皇上,本来吕二小姐进言之时,老臣就觉得不妥,老臣那未过门的孙媳妇叫这么多人盯着,多吃亏呀?不过老臣和亲家公不敢扫了皇上的兴,吃亏也只好忍着了!”
雍王面沉如水,手中捏着一只酒盏,紧抿着双唇,阴冷地道:“靖国公,勿要妄言……”
靖国公并不理会,只向着卫雁喝道:“你这女娃子,就快过门了,身子又不好,不躲在屋里绣花,没事弹什么琴作什么曲儿!今儿皇上高兴,随便谁表演个节目都赏了,你就算快成亲了,也好生告诉皇上就是,做什么这样战战兢兢?”
他把卫雁方才的拒赏说成是因她胆小,不敢生受。又指出,她的确是自己未过门的孙媳妇。同时,也给帝王留了颜面。
当下就有人忍不住小声议论开来。
靖国公府,乃是清贵。靖国公在朝中只挂个闲职,其子被封为泾阳侯,也只挂个闲职,身份尊贵但并无实权,在朝中属于中立势力。如今先皇后之子四皇子雍王与陈皇后之子六皇子蜀王皆有继位可能,靖国公府并不站在任何一方,因此,也是双方都极力笼络的对象。如今靖国公府与站在雍王一边的卫东康结亲,那是不是说,他们的立场有所改变?
卫雁眼中迸放着光芒,在她失望至极之际,他竟愿意为她挺身而出!
瞬息间做出一个不仅将影响自己一生,也会影响到整个家族荣辱的决定,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卫东康心思百转。这个女儿,容颜太盛,一直藏于深闺,就是惧怕今日这样的情况发生。雍王那边,再无指望。雍王决不能纳娶一名曾被自己父皇看中的女子!
一个靖国公府嫡次孙,不是世子,仅凭一时头脑发热的勇气和担当,能给自己和卫氏一族带来什么荣耀?
可他再不甘心,也只有认命。
他叩首道:“亲家老太爷所言极是,小女愚笨不堪,触犯龙颜,请皇上降罪!”
宇文劲手握成拳,隐忍不语。卫东康跪在地上,鼻尖、额头,均已见汗。
许久,宇文劲方抬手道:“罢了!”
吩咐宫人:“卫氏女,技艺超凡,赏烟霞丝十匹,东珠十斛。靖国公次孙,文采出众,赏文房四宝一套,象牙弓弩一对。”
众人还在低声的议论中未回神,皇后扶起皇帝,道:“起驾!”
众位朝臣纷纷起身跪送。
帝后去后,众朝臣围着卫东康和靖国公询问个不停。
卫雁避开人群,走在巷道上。一回首,看见她刚刚“选定”的未婚夫婿徐玉钦,含笑立在身后。更有一群年轻公子,正向二人张望着,见卫雁回眸,人群中爆开一阵惊叹之声。
卫雁一曲成名。一次御前表演,她不仅摘得了“京都第一绝色”之名,摘得了无数王孙公子的爱慕之心,还给她自己,找了个夫婿!
宫门外,如月迎上来:“小姐,您出来了?吕二小姐在您身后呢,要不要打个招呼?”
“不必。”卫雁并未回头看向吕芳菲,独自踏出了宫门。
她坐着宫中的车驾而来,此刻只能立在门旁,等待父亲的马车出来将她带上。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起。一人金冠玄袍,怒气沉沉,在马上俯身、长臂一伸,将来不及躲避的卫雁抛在身前马上。
卫雁大惊失色,高呼:“王爷!您做什么?”
宇文睿驭马飞驰,毫不停顿。卫雁伏在马背上,耳旁呼呼风响,发钗被甩脱,长发散乱,在风中飞扬……
一路疯狂颠簸,卫雁不住干呕,眼泪涕水都被风沙呛了出来。
待马停下,已来到一片荒丘,卫雁被宇文睿夹在臂中,连连呼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宇文睿几步走进一个破落的草屋,将她抛于地上,不待她爬起,便低身下来,一把扯住她的衣襟,死死盯住她的眼睛,怒喝道:“你为何要去?为何要去?你就那么想,做父皇的女人?嗯?本王将未来的太子良娣之位给你,你不满足,非要去伺候本王那个行将就木的父皇,做他的宠妃?”
卫雁被他摇晃得头晕目眩,祈求道:“并非臣女甘愿,圣旨传召,谁能选择?事已至此,王爷何必多言?臣女当朝许嫁,是王爷懦弱,不敢应承!”
“懦弱?你说本王懦弱?”宇文睿松开了手,后退一步,对于卫雁给他的评语,他无法接受。
“王爷!卫雁蒲柳之姿,非是贤淑之人,王爷何必执迷不悟?”卫雁拍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若果王爷当真认定,此生非卫雁不可,为酬王爷一腔真情,那么,请王爷奏请皇上,卫雁愿等!”
双眼,在她脸上逡巡,他大脑急速转动,思考着,有没有这个可能。
听她又道:“或者,王爷请回身,瞧瞧您多年来,辛苦建起来的基业,那些誓死追随您的朝臣,那些为您抛洒热血的兵马,那个近在咫尺的宝座……您都能舍弃掉么?如果您能,卫雁即刻便同您走!山河辽阔,同您一起浪迹天涯!”
卫雁望着他的眼:“王爷,请您告诉卫雁,此刻,咱们是走,还是留?”
“本王……”宇文睿哑然。
大业未成,自然不可前功尽弃。而这女子,难道就要这样放开手?
卫雁却没有给他太多机会去想,她敛裙而起,叩拜道:“雍王殿下,臣女祝您,早日得偿心愿,岁岁安康。”
他抓住她手臂,与她凝眸相望,一时,却又不敢直视她清澈的眼。难道就这样放开手,任她远去?
他的双眉,紧紧锁在一起。许久不曾有过的心痛之感,弥漫开来……
难道想要江山美人双收,只得等待他问鼎王座那日?
届时,他握有九州四海,是不是就没有人再能迫他放手,让他喜爱的女人嫁与旁人为妻……
卫雁见他低首沉默,趁势而去,她的发丝在风中高高扬起,鼓风的宽袍来回飘荡,仿似一朵轻云,渺渺然飘于天边。
而实际上,她的鞋子在路上掉了一只,衣上全是褶皱,脸上许多尘土,实在是狼狈非常。
宇文睿从后方抓住她手,道:“雁娘……别走,本王不许你走!”
一把将她扯进怀中,紧紧锁在胸前。低头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似乎想要抽去她全部的缱绻温柔。
这时前方蹄声踢踏,一人策马而来,远远喝道:“请雍王殿下自重,放开微臣之妻。”
一听见这声“微臣之妻”,宇文睿即刻怒从心起。都是这个该死的书呆子,害他痛失佳人!
宇文睿放开怀中人,迎面跃起,一拳将徐玉钦掀于马下。
卫雁惊呼一声,哀求道:“王爷,不要!”
徐玉钦被掀倒在地,尚来不及起身,雍王第二拳又已袭来!
卫雁奔到两人身旁,跪倒于地,死死抱住宇文睿的腿:“王爷,不要!臣女求您,王爷!”
宇文睿双目赤红,紧紧盯视着她焦急的面容:“雁娘,你何曾在本王面前,如此焦急失态过?你告诉本王,你与他是否早有私情?因此,你才百般抗拒,不愿归于本王?”
卫雁提声道:“臣女与徐公子清清白白,岂如王爷口中那般不堪?臣女感念徐公子恩德,焉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而无动于衷?”
宇文睿冷冷笑道:“那么你与本王呢?本王出入你的香闺,犹如自己的后院……”
“王爷,慎言!”卫雁脸色发白,料不到向来持重的雍王,竟为一时之气,变得如此幼稚。“臣女之父意属王爷,可如今,是不可能了?王爷又何必伤人伤己,执迷不悟?”
宇文睿大笑:“执迷不悟?难道往日种种,你全都忘了?你早已委身本王,还妄想另嫁他人?徐二,你未来妻子,不过是本王……”
他话未说完,就听啪地一声,脸上挨了一掌。
卫雁双手发颤,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如果雍王坚称,与自己有旧,谁会相信自己的清白?自己还能嫁给谁?
“王爷,您不必挑拨。玉钦不会信。”
徐玉钦从地上爬起,上前几步,将卫雁挡在身后。
他背脊挺直,盯视雍王,眼中毫无惧色。
“微臣妻子卫氏,最是端方淑慎,她品性孤高,洁身自好,绝非王爷口中,那等不贞女子。”
雍王连连冷笑:“你不信便罢,日后瞧吧!”
他拍拍手,马儿便奔过来,他走近卫雁,声音嘶哑地念道:“雁娘,等着,总有一日,本王将遣青鸾凤车,亲自接你回来!”
一人一骑,绝尘而去。
卫雁泪水涔涔,捂住脸,不让徐玉钦瞧见。她如此不堪,焉能配得起他口中那贞烈之语?若非今日被带到御前,恐怕她日后,就果真会如雍王所言,成为雍王府中、侍奉枕席之人。
而徐玉钦什么都没有说,他将卫雁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她并未受伤,放下心来。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柔声道:“没事了,我陪着你。你不要怕。”
卫雁抽泣着,不敢抬眼看他。
他这样好,这样温柔,让她觉得,是自己高攀了他!
两人默默无言,卫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她几乎不看路,只低着头,一味快步行走。
徐玉钦牵着马儿,静静跟随。
他适才被雍王打了数拳,胸口和腹部犹十分疼痛。可他就是不能抑制自己脸上的笑意。他揉着胸口,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初见之日,公主府中,她坐于雍王妃之侧,叫他一见倾心。他暗暗打量她数次,——从没有一个女人,令他如此失态过。
这些年来醉心诗书,又何曾被美色,惑乱过心智?可今天,他竟如一个色胆包天的莽撞小子,不顾天子雷霆之怒,为她解围,将她认为未婚之妻。
如果日后果真能结秦晋之好,共谐连理,如此绝色佳人,口中软软唤他“夫君”……
想到这里,他忽地红了脸。
他在想些什么啊!
他懊恼地向她看去,希望自己的窘态不要被她看了去。一抬眼,看见她快步前行、频频拭泪的动作,不由心内又是一酸。
她是在意雍王的么?雍王辜负了她,她还要为他哭泣么?
他向前伸出手,想拉住她,几番挣扎,最后颓然将手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