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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泽明摇着扇子,嚷嚷道:“这大热天儿的,叫小爷白跑一趟。昨儿还说好今天拿新货色给小爷瞧,如今小爷来了,他竟关门回家睡大觉去了?常福,给小爷拍门去!把里头的懒东西叫出来!”
徐玉钦劝道:“这家铺子本就偏,你何必执着,前头街上有许多大铺子,咱们还是走吧!”
“是我执着么?我昨天来,瞧他那些料子都差劲的很,本是想走的,可那大掌柜又是请我喝茶,又是跟我介绍他们今天要来的新货色,恨不得跪下舔我的鞋求我今天再来看,谁想竟是拿我当傻子逗着玩儿?不行,常福,给我敲,非把这门敲开不可!”
常福无法,只得上前敲门,只听得锁头撞得门响,里头一点声音也无。
隔壁玉器铺子的伙计看不过去,上前劝道:“公子息怒,昨晚儿这家店子的人收拾东西全走了,像是有什么急事。他家在这里许多年,从没这样过,想是家里出了大事,不得已才失约于公子。公子想看布料子,不如去咱们东家在二道巷开的绸缎庄瞧瞧?跟咱们玉器店一个名儿,都叫‘胡记’。”
郑泽明撇嘴道:“什么胡记?你倒机灵,紧着帮你东家拉生意!小爷不在乎这家破烂店子的掌柜的是不是死了娘死了老婆还是死了全家,小爷只知道,小爷的相好听他吹牛,说今天会来什么洋绉水光绢丝,我这相好就想做成小衣来穿穿……啧啧,小爷昨晚做梦都想瞧瞧那劳什子究竟是怎样的流光水滑,穿在身上有多么柔软熨帖……今儿他给小爷来个铁将军把门,叫小爷吃闭门羹,小爷这一晚上的梦都白做了!小爷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小兄弟你告诉小爷,这家掌柜的姓甚名谁?东家是谁?小爷非要打上门去,叫他给小爷说个明白!叫小爷不能瞧见相好的穿那小衣睡在榻上的样子,小爷不能罢休!”
那小伙计奇怪地道:“公子昨儿来,小的也注意到了,昨儿公子腰上挂着好一串金镶玉穗子,旁边也是跟着这位公子……”没瞧见你带什么相好的啊……
突然,小伙计福至心灵,双目闪着奇异的光芒,向徐玉钦脸上瞟了一眼,见他唇红齿白,十分俊俏,不由裂开嘴笑道:“小的明白,明白,公子您也别恼,咱家虽然没有洋绉水光绢,可也有那水光云丝缎子面儿,您带着……嘿嘿,您二位去咱们前头绸缎铺子瞧瞧,可好?您要是找不着,小的帮您带路?”
小伙计一副“我懂的”表情,贼兮兮地在徐玉钦跟郑泽明脸上乱瞧,心里暗暗赞自己聪明。
徐玉钦黑着脸,向郑泽明打了个眼色。郑泽明只作不懂,忍着笑意,依旧嚷嚷着:“呸呸呸,小爷不去!小伙计,小爷给你银子,你告诉小爷,这鬼杀才的破烂店到底是谁家的?”
小伙计笑道:“小的也不大知道,似乎是哪个大人物的亲眷开的吧?他这铺子在巷尾,偏僻得紧,进的货也都是不好卖的贵价货,生意倒还好,不时有些富贵人家直奔着这里来。想是那东主的亲友们来捧场的……”
徐玉钦笑道:“泽明,算了,咱们去别处瞧瞧!”
郑泽明依旧骂骂咧咧,被徐玉钦扯着袖子给强拉着去了。那小伙计一见他俩拉拉扯扯,更是眼中放光,连忙回头去告诉其他伙计知道,这年头,当街撞见两个好龙阳的,可不容易。
徐玉钦一路黑着脸,对郑泽明的百般讨好全不理会,他快步绕进一条小巷,如月见着了,连忙低声道:“小姐,徐公子跟郑公子过来了。”
卫雁扶着如月的手下了青帷小轿,向二人行了一礼。
郑泽明本还对与徐玉钦说着讨好的话,一瞧见卫雁,登时住了嘴。
徐玉钦与卫雁见过礼,方道:“据说,昨晚就都走了,铺子锁着,打听不到什么。”
卫雁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向二人又致礼道:“抱歉,累二位公子跑这一趟。”
郑泽明抢先说道:“原来是卫小姐要查这铺子,难怪玉钦这个不爱在街市上乱晃的人,硬拉着我逛了两天大街!”
徐玉钦没好气地道:“早知你不安好心,拿着我耍着玩儿,我就自己来了。”
郑泽明笑嘻嘻地道:“你怎地脸皮儿那么薄?你跟我之间的情谊,难道还称不上一句‘相好’?”
卫雁在前,徐玉钦不好发作,白了他一眼道:“本是要好生谢一谢你的,现在倒不想了。”
郑泽明怪叫道:“那可不行,咱们去倚红……那个……珍品斋!去珍品斋吃顿好的!”
徐玉钦无奈地笑笑,向着卫雁道:“时辰还早,表妹那边想是还要一会儿才能来与小姐汇合,不如我们同去,定了楼上的雅间,没有旁人,不打紧的。”
卫雁道:“本该卫雁向二位致谢,只是……”
郑泽明一把拉住她袖子,笑道:“只是什么呀?卫小姐,你跟玉钦是自己人,玉钦跟我也是自己人,咱们自己人跟自己人,还介意那许多?走走,卫小姐一定得尝尝珍品斋的那道‘含翠一品鲜’,人间美味,莫出其右!”
陡然被扯住袖角,卫雁尴尬地朝徐玉钦看去。徐玉钦早注意到了,挤到二人身边,若无其事般挡开了郑泽明的手。郑泽明笑嘻嘻地似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和徐玉钦的动作。
只是他借着吩咐从人在此等候吴文茜的当儿,落后一步,将那只曾在她衣袖上停留过的手,按在唇上,又悄悄地藏进衣袖中,紧紧攥住那股若有似无的清香……
天上的云渐渐压低,厚厚地堆积在头顶,远处隐隐传来几许雷声。
卫雁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乌云出神。
徐玉钦走近她,轻声道:“卫小姐,泽明向来胡闹,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卫雁回过头来,落寞的神色来不及藏好,勉强一笑,“无妨,我知郑公子没有恶意。”
“你……”他欲言又止。
“公子是不是想问我,为何我不向我父亲问舅父下落,而要避着他私下里寻找?又为何要查自家铺子?”
徐玉钦微笑:“不!卫小姐这样做,必然事出有因。在下不愿胡乱揣测,也不会追问小姐缘由。在下不愿小姐为难。只要小姐用得上在下,在下就已经心满意足。方才在下想说的是,……小姐想心事的样子,似乎很哀伤,叫在下……觉得……很……心疼……”
他定定地望着她,那一双眼眸,脉脉情深,似要将她的模样刻到心里去。每每他这样看来,都令她莫名的脸红心跳,不能自已。
她垂下头去,小声道:“我没事,公子无需担忧。”
却听他叹息一声,低语:“只恨竟日冗长,再见小姐,不知还要等待多久……在下倒是卑鄙地想着,小姐多多吩咐在下做些事才好。虽然心中隐隐明白,小姐要查的那些事,可能会让小姐不快活……”
心中似是爬绕着蔓藤,一寸一寸攀上心头,紧紧箍住,叫她喘不过气。他的话语温柔低沉,在她听来,有如千斤之重。
如此深情,该怎生报答?她欠他的太多,今生今世,算是理不清算不明了。而她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甚至不能回报任何东西给他!
卫雁不自知地蹙了蹙眉,仰起脸回望着他,轻轻唤道:“徐郎……”
徐玉钦双眉一挑,上前一步,笑道:“小姐说什么?我听不清……”
“徐郎……”她又唤了一声。不是“徐公子”,不是“哥哥”,是“徐郎”!不是客气的尊称,不是通好之家氏族之谊之间的“兄妹”之称,是女子对爱人才能称呼的“郎”。
他目光灼灼,胸口起伏着,向她步步靠近,笑问:“什么?真的听不清。”
“徐郎。徐郎!徐郎!”她并不躲避他如火的目光和他快步的靠近,她坦然镇定,甚至带着一丝微笑,一声一声唤他“徐郎”。
他走到她身前,蓦然伸出手臂,将她左手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