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缕斋到了。
这条小巷,这座小庭院,很安静,只有院门前挂着一盏昏昏黄黄的风灯,灯罩上书着一个“缕”字,让人知道这个没有门牌匾额的小户人家就是缕斋。
院门掩闭着,朱砂一手握着君倾的手,一手抓着双刀刀柄,根本就没有办法抬手抓上门上的衔环。
她不能将双刀放下,是以她便只能将君倾的手松开。
可就在她要将君倾的手松开时,那本任她牵着手的君倾倏地曲起五指,握住了她的手。
握得不紧,却也一时让她收不回手。
朱砂转头看他,君倾只是沉默着将手上的风灯放在脚边,继而伸出手摸索上门上的衔环,握住,轻轻叩响了掩闭的门扉。
朱砂还未说话,他却已知她想做的是什么。
听到门后有人应了声后,君倾才微弯下腰将放在脚边的风灯提起。
门已敲响,门后已听到青烟的声音,朱砂便不再想着将手收回,反是重新轻握上君倾那冰凉的手。
因为又要到旁人眼前,她不能让旁人瞧得出他目不视物,是以她要帮他。
院门似乎有些老旧了,打开之时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吱呀声。
开门的是青烟。
只不过,她的神色看起来没有往日里朱砂前来时所见的那般和善客气,相反,她的神色,很冷,甚至带着凌厉,只是看向朱砂时生生将眸中的这抹凌厉给隐了下去,然她的面色还是冷的,便是声音都是冷硬地问道:“原是朱砂姑娘,这般晚了,朱砂姑娘怎的还过来?”
朱砂自是注意到了青烟的眼神变化,却没有在面上表现出什么,只是将手上的长刀握紧一分的同时也将君倾的手微微握紧,客气道:“抱歉这般晚了还前来叨扰,实是朱砂半月前买回去的香粉用完了,便不得不来走这一趟,不知青烟姑娘你家公子可在?”
青烟没有回答朱砂的问题,只是问道:“朱砂姑娘的香粉用得这般快?”
青烟问这话时,以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朱砂于右手里握着的两把长刀,目光沉沉。
她既问,朱砂便答道:“这些日子太过疲惫,是以这香粉便用得快些。”
青烟沉默,只是盯着朱砂与君倾看,朱砂在她眸中看到了明显的想要将她拒之门外的心思,但少顷后却是听得青烟道:“那还请朱砂姑娘稍待,我先进屋告知我家公子一声。”
“有劳青烟姑娘了。”朱砂微微垂首以示感谢。
直至青烟转身回屋,她都没有唤上君倾这个丞相一声,就像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他一样。
君倾面无表情,并未因青烟的无礼而动怒。
朱砂则是趁着这时对君倾小声地说了这院子里的路,一边在心里想着青烟的态度。
青烟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阿离的爹,她不可能不知他就是当今丞相,既是知道,却为何对他视而不见?
她的态度那般冰冷,是觉得丞相大人会对他家公子不利?还是因为她这般晚的时辰过来打扰到了什么?
她总觉,这个她已经来过数回的缕斋,今夜有异。
朱砂目光冷冷地将周身慢慢扫过一遭,末了将君倾的手握得更紧。
总之,不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有任何危险。
“大人。”朱砂在青烟从院中那光线昏暗的屋子里走出来时忽然唤了君倾一声,将声音压低只有他能听到道,“稍后大人莫离了我。”
朱砂极为认真,亦极为严肃,可偏偏那极少多话的君倾问了一句,道:“若是我离了呢?”
“……”朱砂用指甲钉了一把君倾的掌心,瞪了他一眼飞快道,“不准离!”
他若离了她身边,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她怕她顾暇得不够快。
谁知君倾不做声。
眼见青烟就要走到了他们跟前来,朱砂不知君倾心下在想些什么,一时不便再说话,也无暇再多想什么,是以她只能动动那紧握着君倾的手,将自己的五指穿过君倾的五指指缝,继而握紧。
竟是以与他十指紧扣的方式来确保他不会离了她身侧!
君倾的眼眶蓦地一睁,同时那被朱砂紧扣着的手猛地一颤。
朱砂以为他要将手抽走,不由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青烟在这时已到得他们面前来,还是方才那副冰冷的态度,冷淡道:“我家公子请二位进去。”
朱砂与君倾同时跨过门槛,他们走得极近,手臂紧挨着手臂,在将要跨进院中屋子的门槛时,只见君倾忽地朝朱砂凑过来,将嘴凑近她的耳畔,紧贴着她的耳畔耳语道:“朱砂姑娘这般扣着我的手,还怎么用手上的双刀?”
君倾的唇是冰凉的,贴在朱砂的耳廓,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那股冰凉,但他的气息是温热的,拂在她的耳朵上,令她的身子打了一个小小的激灵。
偏偏就在这时,续断公子那温润如玉的声音从屋子内传来:“草民见过丞相大人。”
朱砂被君倾这忽然间贴到自己耳畔来的举动及鼻息惊得身子微僵,一时没了反应,唯是君倾慢慢站直身,面对双手正放在木轮上的续断公子,冷冷应了一声,“嗯。”
续断公子本是推着木轮移动身下的轮椅朝屋门方向移来,却在看见君倾朝朱砂的耳畔凑过头时猛地停下,双手紧紧抓着木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然又在君倾“看”向他时恢复一副平静温雅的模样,但不再与君倾说什么,而是看向朱砂道:“朱砂姑娘这般晚了还过来,可是上一次带回去的香粉用完了?”
“抱歉这般晚了还打扰公子。”朱砂有些尴尬,好在的是光线昏暗,才使得她还能如常说话,虽是尴尬,但她却未松开君倾的手,依旧与他十指紧扣,对续断公子道,“确实是朱砂的香粉用完了,不得已才来叨扰公子,还望公子莫见怪才是。”
“无妨。”续断公子语气温和,那本是落在朱砂面上的目光移到了那被君倾的广袖遮挡住的他们相扣的双手位置上。
“不知公子这儿可有已调制好的安神香粉?”屋内昏暗,朱砂并未瞧得清楚续断公子的眼睛,自是不知他的视线正看向何处。
“朱砂姑娘着急着今夜就要?”
“嗯,因为朱砂这些日子不便过来。”朱砂有些惭愧,毕竟她所要的香粉颇难调制,往日里她总是在香粉快用完时过来请其调制,过了三四日才过来取或是约个时辰,青烟给她送过去,还从未有过说要就要的时候,若是没有,她身在相府,不知何时才便出来取了。
“原是这般。”续断公子并未多问什么,只是温声道,“朱砂姑娘来得也算是巧,小生近日有些难眠,便给自己调制了些许安神香粉,还有留着些微,若是朱砂姑娘不嫌弃,便先带了回去用,当也还能燃个五六次才是,小生明日再给姑娘赶制,姑娘若是不便来取,小生让青烟给姑娘送上门便是。”
“这是公子要给自己用的香粉,朱砂怎能带了走?”朱砂微微摇了摇头,婉拒了续断公子的好意,“就只能有劳公子明日帮朱砂调制了,过几日朱砂再来取。”
“不打紧,不过是分些微给朱砂姑娘而已,小生自会留着些给小生,且小生也并非夜夜难眠,那香粉于小生而言用处算不得多大,给了姑娘也不会影响小生什么,姑娘只管放心便是。”续断公子温和解释道。
朱砂还是觉得不妥,欲拒绝时,却听得君倾冷冷淡淡道:“既是这般,本相便替内子谢过公子了。”
……!?
内子!?
朱砂即刻转头看向君倾,眼眸睁大,震惊地盯着他看。
续断公子亦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君倾,眼神阴沉,放在椅把上的双手将其蓦地抓紧。
站在续断公子身后的青烟面上也是惊诧之色,却又在看到他们紧挨着的手臂与朱砂头上今晨盘起至今仍未变换的妇人发髻时对君倾这番话信了几分。
“朱砂姑娘,这……”续断公子看着朱砂,却只能见着她的侧脸,因为她正转头看着君倾。
君倾没有给续断公子把话说完的机会,亦没有给朱砂张嘴说话的机会,只听他随即又道:“娘子怎的都不与公子道声谢?”
“……”朱砂在君倾的广袖下猛地捏他的手,似乎在问他这究竟唱的哪一出。
这就算是要唱戏,好赖也事先与她说一声才是,这般说唱就唱,着实让人尴尬。
君倾对朱砂猛捏他的手无动于衷,只是又唤了她一声:“娘子?”
“……”对于君倾的面不改色,朱砂有些牙痒痒,她不想答话,可君倾这戏已唱了开头,她若是不接着的话,便是在旁人面前狠狠地掴了他的脸面,是以朱砂就算再如何不情愿与无可奈何,她都只能硬着头皮接着他的话往下唱道,“朱砂在此谢过公子的好意,朱砂方才忽然想着件紧要的事情,一时间失了神,还望公子莫见怪。”
“不,小生并未有它意,小生只是觉着朱砂姑娘这忽然之间便嫁与了丞相大人为妻,太过……震惊而已。”续断公子嘴上道着震惊的话,目光却是含着一抹冷寒,死死地盯着君倾。
“前两日的事情。”在朱砂面前沉默寡言的君倾今夜似乎颇为多话,将假话说得面不红心不跳,亦说得就像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一样,“方才在过来的路上,内子还说了过来后要与公子说一声,谁知来了却又羞于说了,本相是觉着内子这过去一年也算是蒙得了公子的照顾才能好好地入眠,本相当感谢公子一番才是,不过今夜出来得急,忘了给公子捎些礼过来,明日本相再命人捎礼过来,以答谢公子对内子的照顾。”
“……”朱砂听着君倾这就像是真的一般的话,眼睑直跳,感觉他就像是在沈天面前时一样,多说的每一句无非就是要对方暴怒跳脚,为何?
“不用了,朱砂姑娘到小生这小店来,便是小生的客人,照拂客人是小生当做之事,小生万不敢受丞相大人的礼。”续断公子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君倾的“好意”,眼神阴沉,声音微冷。
他不信,不信小砂子嫁给他。
时隔四年多,他不信将所有的所有都忘得彻底的小砂子,依然嫁给了他。
这不过是他故在他面前做的戏而已。
“朱砂姑娘,香粉就在里屋,姑娘随小生去拿即可。”续断公子看着朱砂,定定地看着她,那双温柔的眼睛里似藏着满满的叹息,他有很多话想问她。
或是说,这忽然之间,他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
这一年里他从未提到过的话,他也本不打算提起的话。
事到如今,怕是再不提就不行了。
朱砂还未答话,便又先听得君倾淡漠道:“内子已嫁与本相为妻,公子不当再称内子为‘姑娘’才是,这般可是不合礼数。”
续断公子未语,更未赔礼与改口。
他以为,这不过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朱砂当随他去拿香粉才是,是以他已转动了轮椅转身欲往里屋方向去。
朱砂未动,她依旧站在君倾身侧,抱歉地对续断公子道:“抱歉公子,朱砂不便与公子往里屋去取香粉,可否请青烟姑娘替朱砂将香粉拿出来给朱砂?像以往一样,朱砂还是在这厅子里等,可行?”
这缕斋虽是她来过了数回的地方,但她不了解这儿,更不知这儿是否会暗藏杀机,是以她不能离开丞相大人的身侧,在无法预知到危险的情况下,任何万一的假想她都要顾虑,况且丞相大人不会无缘无故忽然唱起戏来,这般她就更不能离了他身侧。
续断公子瞧着不像歹人,却不代表这院子这屋子里不会藏着危险,很多时候,眼睛所瞧见的,并不是真实。
且说来她与这续断公子也仅止于店家与客人的关系,他是好是歹,她并不知,更说不准。
她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
能让她相信的人,除了素心,就只有站在她身旁的这个世人口中残暴不仁的大恶人。
明明任何人看起来都比他能让人信任,她却是只相信他,这究竟是为何,却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只能说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吧。
续断公子听了朱砂这话,本是转着木轮的动作停了下来。
青烟见状,忙推着轮椅替他转了身,同时对朱砂道:“那便请丞相大人与丞相夫人坐下稍待。”
“多谢公子。”朱砂又道了一声谢。
看着青烟推着续断公子往里屋里去的背影,朱砂忽然觉着有些不放心起来,当下压低了音量对君倾道:“大人,民女今夜过来,在续断公子与青烟姑娘面前便等于说是民女承认了民女便是安北侯府里的朱砂,不知会否给丞相大人添麻烦?”
“麻烦?”君倾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话里带着轻嘲,“我的麻烦,不在乎多几个,亦不在乎少几个。”
朱砂稍稍沉默,不再继续这个问题,转而道:“大人可觉累了?可要坐下歇歇脚?”
君倾没有动,而是问:“为何不同他进去取药粉?”
他其实还想问,她明明可以拆穿他方才说的假话,他也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怒意,但她为何没有拆穿他,反是要同他一并做戏?
在这儿,没有戏可看,她完全没有必要与他做戏。
这回轮到朱砂听着君倾的问题像是听到了什么傻话一般,只见她有些诧异地盯着君倾,道:“莫非民女要牵着大人一块儿进去?”
这不是给人机会让人看出他是个瞎子?
他这么聪慧,怎可能没想到这个?
“你不相信他。”君倾默了默,道。
“我当然不相信他。”朱砂只觉君倾的话很是好笑,以致她都把民女这个自称给忘了,“我为何要相信他?”
不过是比陌生人稍微强上那么一些的关系而已,她怎能相信这样一个人?
她若相信这缕斋里的人,就不会这般握着他的手不让他离了她的身边了。
当朱砂以为君倾要说什么时,他却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实话。
他说:“但你相信我。”
“……”
就在朱砂被君倾这莫名的一句话说得一时无言以对时,只见她神色一凛,忽然松开君倾的手,快速地让双手上都握上长刀,同时将他挡到了身后!
有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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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倾倾又把人家续断公子给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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