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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北岸
焦急而紧张得等候过河的徐州军民,面对着即将到来的黑暗,更显得有些燥动不安。www.Pinwenba.com这些人里青壮己经明显不多,多是些伤病的残军和妇孺。
看着沈默皱起眉头,望着这些人,毛贵轻声道:“脱脱下了屠城令,城中百姓多数都跟着跑了出来。一路上,跑不动的,被杀了的,留下殿后的,死了一多半儿。剩下这些,都是千辛万苦才跑到这的。”
看着那些百姓们,老年人己经不多,沈默想象得出,这一路上伏尸百里的,都是那些跑不动的老弱。几百里的逃命之行,就象一次残酷的淘汰赛,输了的,只能死掉!
淮河静静得流淌着,轻轻的秋风带来一阵阵腥气。也不知道是对岸那些阵亡元军的血腥还是被分食的马匹发出的肉腥。人群中响起了婴儿的哭闹与母亲柔声的安抚,一些伤病员也压抑着响起呻吟。
围坐在火堆旁的靖安军们,喝足了加了马肉块的沈师傅方便羹,一脸的兴奋与满足之色也掩不住深深的倦意。轻轻飘散的柴烟,并不呛人,反带来了一些炊烟般的安详。
“天黑了……”望着夕阳终于在西边的尽头落了下去,沈默轻叹一声,伸了个懒腰道:“吩咐下去,各队轮流休息,加强警戒。小心官兵偷袭。”
身边的王远图一点头,便转身过去安排休息与值守。河北岸还有过万军民,过半的却都是些伤残妇孺之人。毛贵己经把还有些战斗力的人员组织在一起,分发了兵器,做为配合防守的一部。
沈家的船队挑起了灯,还在继续不断得连夜运送着徐州军民。沈默己经派人把这些等候上船的人分成了几块,轮流上船,没轮到的老实休息着,不许妄动。
孩子的哭闹声终于歇了下去,舒服得躺在母亲怀中,被轻轻得拍着后背睡了起来,嘴角还挂着甜甜的微笑。可坐在火堆旁的母亲,被火光映出的,除了些呆滞,还有着些麻木的伤痛。
男人己经死了,为了挡下冲上来的官兵,为了救应自己娘俩,空着手的男人,扑倒了一个官兵。一边逃命一边回头望去的时候,官兵己经斩下了男人的头拎在手中。男人是个壮丁,他的人头,在官兵那里可是能换赏钱的。望着怀中的儿子睡得香甜,母亲凄然一笑,没有哭,眼中却凭空得滑出了些泪来……
这夜色中,还有些人仍没有休息——是在韭山洞外的徐横财。
又攻了一天,仍然没有大的进展。也许是知道沈默不会放过自己,华云龙抵抗的异常坚决。虽然死了不少手下,却仍在借着地利,用一切的方法抵抗着白莲军的进剿。
望着男人紧皱的眉头,也儿真轻叹了口气。把丰软的胸脯抵在徐横财的后脑上,揉压着他的太阳穴,柔声道:“如今己经堵住了几个出口,官人你也莫要着急了,明日再去寻沈老爷要些火器来,总是剿得灭的。”
“嗯,你先睡了吧。明日我再派人去寻洪兴,教他带些人来增援。有时候这些教民还是得让他来鼓噪鼓噪,才舍得拼命。”徐横财轻轻靠在也儿真的怀中,闭上了眼睛,把眼前这一摊子事也暂且放了下去。
夜幕把定远的群山包裹进了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出哪里是山,哪里是平地。秋虫不时的鸣叫更显出山谷中的静谧。可是,没有人知道,就在这寂静的山群中,一队人马正打着火把,小心得行进在这深夜的山路间!
“轰!”
一声巨响打破了淮河岸边的宁静,也把睡得正香的难民们惊起,孩子的哭闹声与难民们惊恐的呼号声顿时响了起来。睡梦中的沈默陡然从周若儿的怀中惊醒,便听到“呯呯呯……”飞虎队的火枪声密集得响了起来,但却很快就停住了。
“没事没事!都睡回去!不许乱闹乱动!”钟哲安带着飞虎队压制着一股脑想冲去码头上的人们。他们手中火枪带来的威吓力,终于让受了惊的难民们又懦懦得转回了火堆边坐下,可再没有人敢睡觉,只是竖着耳朵,倾听着黑暗中的一声一息……
“怎么回事?”快步走到前面防守的阵线上,沈默匆匆发问道。
“回统领,方才元军少量步卒偷营。扯响了咱们埋下的大菠萝。被咱们打退了。”这个时辰,鬼脸正负责着警戒,听到发问便回话道。
“元军己经到了?!”沈默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应该只是前锋的骑军。”毛贵也跑了过来,正听到沈默的自语,便回道:“这些人该当是下了马想潜到近前打探情形的探马。”
“哦,那脱脱的大军何时能到?”听了毛贵的话,沈默这才稍稍放心。
“探马己到,骑军前锋该当在此不远!”毛贵显然对于这些情形熟悉得很,张口便道:“脱脱前军步卒距前锋骑军至多只有半日路程。”
“运了多少人过河了?”
“方才那会儿只送了两千人,夜深水急,船行得还要慢着些。”钟哲安负责着警戒与维持渡船时的秩序,此时回道:“还有近万人待要过河。”
“加快速度!”
“是!”
回到临时歇息的棚子中,沈默再也睡不着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让人心神不安,好象随时都会从那夜色里冲出一支挥舞着弯刀的骑军,大肆收获着人头。
“听!是什么声音?”
警戒的飞虎队员竖起了耳朵。
“嗡嗡嗡……”
象是风声,又象是远远响起的雷声。
“是骑军!”配合警戒的徐州军经验丰富,面色一变,立时大叫起来:“敌袭~!”
郭天懋站在城头上,望着对岸的火光燃起,一声声沉闷的爆炸象是远远传来的闷雷。他的心里忽然有些疑惑起来。
沈默以五百靖安军力拒拥兵数万的彻里不花,此战之后怕是要名动天下的!若是顺手再与彭大、赵君用套套交情,收揽为己用,便是河南的刘福通怕也难压其势。这是郭天懋自认沈默出兵救人的用意,同样也是郭天懋与孙德崖不得不出兵相助的根子。
即然沈默能够挡下元军的半渡之击,救下这些徐州军,濠州城中的这些兵马就要表现出些善意,和徐州军的人马拉好关系才是。不然,凭着自己强大的突进力和徐州军的数量,沈默便是想把濠州换了主人,也是轻而易举。而郭天懋没出兵时,孙德崖可以不理不睬,可郭天懋一出,为了保持对郭家的均势,孙德崖就势必要出兵,免得让郭家讨了好去,借机坐大。这些同样是沈默认为濠州军会出兵的道理所在。
可现在,对岸所剩的多是些老弱残兵,更有不少妇孺。就连彭大与赵君用也早己渡过河来,显然是并不重视他们,己经摆明了放任对岸那些人生死的意思。可沈默还是过了河去……
若是要拉拢徐州军,只需在南岸用戒备彻里不花的名义坐镇,派出船队继续救人,半分风险也没有,还可以大大方方得收获徐州军民的救命之恩。
可沈默竟还是过去了!
要知道,对岸会来的,可不是彻里不花这样的弱军,而是元相脱脱亲率的,挟徐州大胜的,杀意最盛的强军!
救下那些妇孺老弱,又能多出哪些好处?这沈默竟舍得把自己和一干靖安军自陷绝境?
同样的问题,也在毛贵的口中打着转儿。
他去到徐州之后,投效了芝麻李,因为受过些沈家的军事训练,那种精干强悍的气势很快便让他从一班农夫之中崭露头角,成为了一名百夫长,千夫长,后来领了芝麻李的亲卫营。
徐州大战之后,芝麻李的部曲多被彭大与赵君用择了精壮的吸纳了去,当然,两人也都表现出了对毛贵的极大的招徕诚意。可芝麻李一日未明生死,毛贵还想要帮他留着份基业。所以,现在毛贵统下的尽是芝麻李旧部中的老弱之卒。
看着彭、赵二人的精兵皆都过了河去,毛贵也曾有些唏嘘。可万没想到的是——沈老爷竟然过了河来!
看这一地的老弱妇孺,救下来也不过是多些吃饭的嘴!
沈老爷又能得着什么好处么?
前来试探的骑军人数并不多,被投石机扔出的砖头石块打了一通,又吃了几排火枪之后,扔下了几十条人命便麻溜得扭头回去了。
“沈……沈老爷,小的有一事,想要问您。”看着沈默放松下来,揉了揉熬夜熬得有些发红的眼睛,毛贵终于把心底的说话问了出来:“徐州的两位大头领都过了河去,沈老爷又何苦要带着沈家这班弟兄自投死地呢?”
“呵,毛贵啊,你当时若是不走,少说也是混到鬼脸那般模样了吧。”沈默并没回答毛贵的疑问,却是笑着指向那边雄气纠纠得指挥着飞虎队的鬼脸,说道:“当日在新兵营中,你与他俱是十夫长,都是挑头儿的人物。后来,你投了芝麻李,兵败逃命到此,却要鬼脸带着弟兄们前来相救,你心里可有些不快活么?”
看着曾经并肩齐步的鬼脸,如今带着飞虎队的一只百人队,虽然只不过是个百人队,可做了千夫长的毛贵清楚,这只百人队可比自家那千人队牛气得多了。真要打起来,两三千人也未必动得了那一百人!要说心里没点失落,真是骗人骗己了。所以毛贵只好傻笑道:“看着鬼脸兄弟如今的架势,毛贵实有些眼热。俺也知道,跟着沈老爷吃香的喝辣的,家伙用得都是凡人从没见过的。这日子安稳、气派!……可芝麻李对俺全家有活命之恩,却是不得不报。”
“嗯,我曾听人说过一句话: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望着河对岸,濠州城头的火光,沈默悠悠道:“可我行事就如你一般——重对错,轻利弊!我只知道,这里都是汉人,同族同种血脉相亲,我不能不救!至于利弊,有便宜自然是要占的,可若是都只想占便宜不肯吃亏,完了的不是这些难民,是这世道……”
听着对岸的枪声爆炸声很快便停了下来,明白沈默打退了官兵的夜袭。郭天懋心里忍不住回忆着与沈默在过河前的说话。
“希瑞啊,今日这一场,你却是对不起哥哥啊。”郭天懋的心底,实在不愿意和沈默这样的人结下深仇,所以半嗔半笑的说道:“那朱和尚是个能人,名儿也是来了濠州,家父给他改的……”
“愚不可及!”
“希瑞莫要如此,别打断我,听我说完好么?”郭天懋犹在坚持着修补两人的关系。
“我不是打断你,我是在嘲笑你!”沈默抬手制止了郭天懋的后续,翻着白眼道:“朱元璋与我的仇怨另说,你自去想想,如今他方当上了千夫长,便利用孙德崖来借势,用胡寡妇挑起事端,逼你爹拉拢他给他好处,升官,收他当女婿。这一套玩下来,你爹竟还没个警醒之心,还立根杆子给他往上爬,甚至拿了秀英为筹。这是取死之道!今日我打来濠州,一个是为了秀英,一个也是为了你!你们郭家,我能看入眼的也只有你了。好生想想罢,莫要给朱元璋坐大了,养狗能看家,养虎必生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