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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亲王府深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二世子李明遥跛着一条腿,只披了一件外衣,哈欠连天地站在王府廊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谁啊?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小厮殷勤地为他提了一盏灯:“二世子,那人说,有要事相告,借一步说话。”
李明遥耷拉着眼皮踢踏着鞋,一副纵欲过度的精神萎靡,旁人看去都要赞二世子一声身残志坚,哪怕瘸了腿,这拈花惹草的勾当都难为他没拉下。
李明遥一百个不情愿地转过身,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眼神一沉。
他心里急,李明远至此时未归,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明远听说是去赴皇上招待蛮族的宴会,因为顾念着李熹的哪个爆裂脾气,根本没敢让李熹去。
而如今的时辰……
李明遥抬头看看天色,心里嘀咕,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宴会到这时候还不肯散。
鸿门宴?
“呸呸呸。”
想到这李明遥立刻呸了几声,倒把殷勤给他引路的小厮吓了一跳。
小厮:“二爷,您这是怎么了?”
李明遥满不在乎:“爷的事儿还要你管……赶紧的,领你的路,听完这废话爷好回去睡觉。”
肃亲王府里,老王爷装疯卖傻,二世子不学无术,只有李明远偶尔出来说两句正经话。
小厮们都习惯了这王府里的主子一个比一个没心没肺,什么话都敢左耳朵听右耳朵冒,早就不去琢磨李明遥“呸”的是什么牢骚。
打发了多嘴多舌的小厮,李明遥再不出声。
一路沿着回廊行至转弯。
肃亲王府的正门紧闭,仅有门房处留着个不大不小的偏门儿,由信得过的下人守着。
那不速之客现在就在那门房里。
李明遥一瘸一拐地跨过那门房窄小的破门,披着的衣服也懒得掀,随便找了个凳子,一屁股把自己安在那上边儿,死眉塌眼没好气道:“谁啊,上门儿做客也不看看时辰?感情您家都是半夜鸡叫?”
来人一身斗篷,裹地严严实实,李明遥不动声色地打眼看去,那人才悄无声息地将脸露了出来。
李明遥瞧了瞧,年纪不大,还是个少年,皮肤挺白,自有一种经过见过的独特精明之气,就是秀气地有些过了头儿。
李明遥在那一瞬间就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寻常人家才没有这么秀气地过了头儿的男孩子,这少年白白净净,其实是个太监。
能这个时候神神秘秘跑来的太监,怕是只能出自皇宫里。
二世子表面还是那副不耐烦的死样子,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差点儿蹦起来。
幸好腿上这点儿弄假成真的残疾限制了二世子的发挥,让二世子没有机会展示他那动如脱兔的机警,不然就要露了馅儿。
甭管真的假的,肃亲王府一向“美”名在外。
可能是对肃亲王这不靠谱的一家子早有耳闻,小太监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被怠慢了也颇有宠辱不惊的风范,礼数周全的上来对李明遥见礼:“奴才参见二世子,扰了二世子安寝,罪该万死,然而事出紧急,不敢不叨扰这一趟,奴才就几句话,说了就走。”
李明遥闻言,这才假装被吸引了注意力一样正眼看了看这小太监,装模作样地盯了人家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的睁大了眼睛,一步三摇地站起身来:“这位公……哦不小哥儿如何称呼。”
那小太监面色无波:“这不重要……二世子,奴才只是来知会一声,今日御前出了乱子,皇上扣住了世子爷,还请王爷和二世子早做打算。”
一句话,石破天惊。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
御前的乱子?
什么乱子敢闹到御前去?皇上遇刺了?!
遇刺有何李明远扯得上什么关系?
二世子突然想到他自己那从那去了的小丫头棺材里掏出来的催命符,从头到脚的透心凉。
李明遥愣在当场。
而这小太监已经重新将斗篷遮上,匆匆一拜,转身就要走。
李明遥心念电闪,叫到:“等等!”
那小太监闻声留步,转过身来:“二世子,恕奴才得立刻回去了。”
李明遥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是谁劳烦公公走这一遭?”
小太监摇摇头:“二世子,旧情莫念,旧事莫忘,您就当今夜没见过奴才吧。”
这是打定了主意不会说了。
李明遥没吭声,眯着那双风流公子玩世不恭的眼,瞧了这少年一会儿,才扬了扬下巴,朝身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会意,忙掏出一包碎银子递了过去。
李明遥七扭八歪的站在一旁,颇知路数一样轻声笑了笑:“一点意思,谢小哥儿深夜累一遭,莫嫌弃。”
小太监一愣,假意推辞了一下,收了,这才重新遮上斗篷,众人眼睁睁看着这小太监走进了夜色里。
秋风吹的李明遥一个激灵。
李明遥就着这个激灵猛然回过神,朝着门房使了个“跟上他”的眼神,一转头,立刻换了一张面孔,那烂泥扶不上墙的二世祖气质瞬间回来了,咋咋唬唬地去催掌灯的小厮:“去去去!你是傻了么?!快去叫我父王起床!……哎哟喂你个蠢材!快点儿!”
肃亲王府一夜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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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爷却在这鸡飞狗跳之中得了个短暂的安宁,在皇帝刻意吩咐人为他辟出的暖阁里,安之若素的一觉睡到天亮。
皇宫里的宁静仿佛是暴风的预兆。
秋风而过,满目萧瑟。
皇帝冷不丁要李明远留宿内宫,这是试探也是要挟。
试探他是否真如秦风所说的,与那乱臣贼子谋刺之事毫无关系;同时要挟那有嫌疑的肃亲王府不可轻举妄动。
皇帝显然还是存有怀疑的,这件事毕竟是秦风办的太不地道。
有时候李明远实在好奇,秦风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若说他温文尔雅,实际是个不要命的赌徒和疯子,自己的命可以拿来拼,皇帝的命也可以拿来赌,一张笑脸下是千张脸孔,怪不得梨园行里奉他为“贯串”的大家,但凡是个正常人物都重叠不出他这样层层叠叠的性格,从上到下,每一层都像是假的,每一层,又都像是真的。
皇帝显然是信任秦风的,但是谁也不是驴,能说转头就转头。
经年的怀疑在心底根植了多年,哪怕置之死地也不可能瞬间枯萎成灰烬。
怎样一点点拔出那些生根的怀疑?怎样一步步保府上这世代的平稳?
李明远本该心里盘算着千万条头绪,那一晚上却意外的安宁,满是危机的皇宫内院突然之间也变成了难得重游故地。
那一切都来源于秦风的一句话,秦风说,世子爷,你我曾相识。
模模糊糊的印象从记忆深处轰然涌现,褪色的回忆映着红墙黄瓦的背景逐渐清晰,也许不够温馨,却足够让早已没有了期盼的李明远想起来就会心一笑。
那一年,他父亲是战功赫赫的亲王,皇帝唯一的弟弟,一切皇家至亲血淋淋的倾轧与勾心都还像天边的烽烟。
原来是他。
还以为那也是个无声无息消失在最难言岁月里的一个影子,却用这样突如其来的方式,毫无预兆的重见天日。
如果他还活着,李明远在睡着之前模模糊糊地想,那么……那些曾经的猜疑是不是有可能真的是一场误会,那些曾经的离心,真的是一场扑风捉影的错觉?
世子爷半梦半醒时觉得自己好像是笑了的,他身上背负着肃亲王府的前情到今日,从未觉得如此如释重负。
可是等到第二天早上,等到世子爷从这短暂的安眠之中醒来的时候,听说昨晚的消息,无疑于当头一棒。
秦风抱臂倚在花梨木的床塌上,微微揉了揉眉心,脸上的似笑非笑中带出一丝仿佛彻夜未眠的疲惫:“九门提督裴将军,他是王爷旧部,不知听说了什么咸的淡的,胆大包天擅自作主昨天夜里封闭了九门,肃亲王昨天夜里听说这件事,连夜进宫,鸡飞狗跳地跟皇上大吵了一架,倒是把裴将军拦住了,裴将军没什么事儿,就是人被关进大狱里了,王爷也没什么事儿,现在还在金銮殿上跟皇上胡搅蛮缠呢……哎!你做什么去?”
李明远连外衫都没来的及穿,骤然听说此事,一个鲤鱼打挺一下子从床上跃了起来。
“我要去见皇上!”李明远飞快道,“此事因我而起,不能让裴将军引火烧身。”
他说着,两靴一蹬,头发随便挽了一挽,披上外衣就要往外闯,却被秦风一手按住。
“站住!”秦风喝道,“糊涂了吗?!皇上让你在宫里陪太后聊天儿呢,你怎么去见?硬闯?除了让皇上多添些忌讳再给裴将军多惹些罪受,一无用处!”
秦风一向百转千回的绕指柔,鲜少这样声色俱厉的说话,李明远被他喝的怔了一怔,立刻反应过来,一把甩开秦风按着他肩膀的手暴怒道:“不然呢?!早年之事不是无人知晓,皇上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也不是没人看见!鸟尽弓藏之事向来寒人心!我肃亲王府一己承担已经够了!裴将军是我父王旧部,为皇上守过边关的功臣,打过狼子野心蛮人的铁骨英雄!曾经他没死在蛮子的刀下,难道如今让他死在这亲手打下来的太平里蹲大狱,为我肃亲王府陪这莫须有的葬?”
秦风望着李明远布满红丝的眼,眼皮一挑,桃花眼中血影刀光倏忽而过,每一寸光芒皆是无声的肃杀,冷笑道:“世子爷,您只想着肃亲王府自己的委屈,可曾想过其他?”
人在暴怒之中理智丢了一半儿,经不得任何激。
李明远乍听此言穿耳而过,无异于冷水入热油,李明远瞬间炸了:“你说什么?!”
秦风冷冷一笑:“我的世子爷,守过这太平盛世的,不止一个肃亲王府;想乱这太平盛世的,也不止一个蛮族!深明大义义薄云天就不必演给我秦某人看了!我唱的戏比你吃的盐多,这一出儿长坂坡演的本来就不必这么急!”
秦风话里有话,李明远却听的只剩急怒攻心,冷哼一声,语带轻蔑:“演戏?当真以为你那些咿咿呀呀的笑脸迎人我李明远看得进眼里?在你眼里,流过血的将军竟还比不上一个下九流的伶人?”
话音刚落,秦风眼神一冷。
李明远被那冰冷的目光一触,骤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一时也拉不下脸来去陪笑,只能梗着脖子死不认错。
秦风冷冷看他一眼,拂袖而去,快的李明远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