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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除了御林军外,正规的军队只有裴庆手下的京城驻军一支,而裴庆与他串通一气,只有不出变数,囚禁皇帝就是板上钉钉的胜局——然而变数永远这么突然,吴庸不知道来者是谁,然而此刻突然有武将进京,必然是视线就安排好的,不然以晋朝这边境危急的战时,谁家驻军敢来的这么快,无论打了什么名号,都是居心叵测。
可是吴庸做梦也想象不到,这来人带来的军队,竟然是来自他想象中“自己地盘儿”的江陵。
可无论什么想到了也无论什么没想到,吴家都注定大势已去了。
他密谋造反的心情原本就并不坚决。若不是皇后牵涉到巫蛊之祸这般说不清楚又万分凶险的事情中,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会义无反顾孤注一掷,,刚才那声色俱厉的模样是被人揭了老底之后的恼羞成怒,根本就是昙花一现,此时到了彻底的日暮穷途,吴庸已经失去了彻底的思索能力,全然颠三倒四地抢地大呼起“一时糊涂”的废话来。
吴庸不仅脑子不够使,记性恐怕也不太好,此刻完全忘记了刚才自己与皇帝已经彻底的撕破脸,此时声泪俱下的痛陈自己一时糊涂受小人蒙蔽,不仅没让人觉得他可怜,反倒让他这张老脸更加的面目可憎了几分。
李煦帝王之仪,所有危机解除,复又恢复了那种喜怒不形的威严,对吴庸痛哭流涕下的胡言乱语连轻蔑都懒得表示。
目睹了全程又深知前因后果的李明遥见李煦无所反应,拿捏了一下自己这伯父的心思,一步向前忍无可忍地打断吴庸:“够了!吴相你这是开锣唱大戏想起哪出儿是哪出儿么?今儿个想造反明儿个就想忠肝义胆?你不觉得自己前言不搭后语吗?刚才在御前叫嚣,辱骂圣上的人难道不是你自己吗?现在倒有脸面陈说自己苦衷?吴相你可真是脸大如……”
二世子话没说完,就被李明远一眼凌空看来,陡然意识到自己说话没溜儿,后面一个“腚”字被他哥一瞪,硬生生咽了回去。
吴庸独角戏唱得正不知如何收场,陡然穿出一个李明遥跟他搭戏,顿时哭的更加起劲儿,疯狗一样直接照着李明遥就咬:“皇上!臣确实罪该万死,可李二世子事先早就知晓臣这猪油蒙心的糊涂,不仅不加阻止,反而放任臣铸此大错,不知是何居心。”
这话说的太搞笑,连高才听了都毫不犹豫地露出无语之色。
殿中诸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吴庸的控诉仿佛在说“对啊我是贼,但是谁让我偷你的时候你没看见呢?什么你看见了?那你为什么在我偷之前不抓我?”
李明遥被这一口咬的眼冒金星,再不与他分辨,直接往李煦眼前一跪,怒道:“皇上,吴庸这是含沙射影!”
李明远一脸牙疼,简直要被他那大无畏撞炮口的弟弟蠢哭了,此时却也不是抽打这白痴的时候,只好跟着一跪:“皇上,我肃亲王府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如此乱臣贼子乱安罪名,恕我肃亲王府上下概不能受!望皇上明察!”
“胡说!”方才沉默了半天裴庆突然挣扎起来,只不过一有异动,顷刻之间就被身后几个御林军死死压了回去,裴庆一身蛮力也扛不住人多,身体不能动,嘴却不肯停,“肃亲王分明早就对皇上不满,几次三番对臣诉说!他说二十年前皇上就想杀他灭口,因此对皇上严防死守。前段时间,肃亲王世子被扣宫中,分明是肃亲王派人传消息给下官,下官得了他的授意才敢关闭就门的!肃亲王府早有反心!也许吴相确实是实施者!可他必定是由李熹在背后挑拨!”
这一番话已经是超出众人意料之外的转折!
李明远闻言一怔,料不到李明遥几句废话竟然勾带出裴庆此时反咬一口,最要命的是他所言之事半真半假,根本无从分辩。
李明远身穿甲胄的后背冷汗排山倒海而出,来不及思考一声断喝已经出口:“姓裴的你休要含血喷人!我肃亲王府何时与你串通一气过!”
吴庸方才本是走投无路之下口不择言,没想到信口胡说竟然说出了这般神转折,干脆蒙上眼继续胡诌,本着“拖一个下水是一个”的缺德原则,哭天抢地道:“皇上!若肃亲王府与裴将军素无勾结,何故方才从不手下留情的刺客遇到二世子就下不了手?此事皇上也看见了,裴将军之言绝非空穴来风啊皇上!”
萧禹在一旁站着,已然惊呆到了不知道说什么的境地,若不是亲眼看见吴庸方才还精神矍铄的怒骂李煦是个昏君,他都要认为真的是肃亲王府与裴庆勾结过,陷吴家于不义了。
宋国公萧岿显然和有萧禹一样的疑惑,如非亲眼所见,实在不敢相信有人能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到这个地步,暗自庆幸幸亏自己从前多涉兵权少入朝堂,不用淌那有吴庸在的烂泥潭。
吴庸死了亲爹一样的哭天抢地更加衬托得大殿一片寂然,众人不是不知道他胡说八道,可他胡说的如此有鼻子有眼有理有据,竟然让他们生出一种无法反驳之感,只能不约而同的挂着满脸愕然看吴庸力表演。
在这一片不知该称为“愁云惨雾“还是”乌烟瘴气“的气氛之中,独有一人悠然一声笑,带着三分冷意三分轻蔑三分讥讽和一分的傲然。
这一笑跟夜半鬼敲门的区别也不大——不心虚的人听不出怕,而那心虚的,骤然听到此声,差点儿把魂儿吓了出来。
吴庸哭的正欢,声嘶力竭之余还有戾气讲他那“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直从李煦吃奶的年纪说到了如今,越说越觉得自己有从龙之功,如今也真的是冤枉,猛然听到这么一声讽刺的笑意,整个人都愣住了。
吴庸愣过之后就是被人打断的暴怒,居然还当自己是那个一呼百应门生姻亲无数的当朝宰相,扭过头来就是一声质问:“你是何人?”
背后的人却面若芙蓉柳如眉,到底让吴庸呆了一呆,呆过之后怒意更甚——这人笑的如此自如轻佻,一看就不想像什么正经人!
吴庸到底慧眼识珠,他的判断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没错。
秦风是红遍四九□□伶,按理说,吴相纵然年事已高混不动风月场,也该对这人混个脸熟,然而没料到吴庸一把年纪真的十分洁身自好,愣是连秦九爷都不认得。
秦风拎着那铠甲的头盔,桃花眼微微一眯,恰如一弯新月,眉不妖娆自清雅,眼若桃花自**,居高临下地看了吴庸一眼,笑道:“不才秦风,是个伶人。”
吴庸:“……”
可怜一把年纪的吴老头以为自己耳朵真的出了问题,听到秦风如此回答,满脸的不可置信。
皇帝身边此时站了陆陆续续从断壁残垣中爬出来的文武百官,惊闻吴相造反,都竖起耳朵来战战兢兢地跟着看热闹,正看到高、潮迭起之处,骤然听到这一句,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纷纷巴头探脑儿地去瞧那身着甲胄的殿中之人,当下就惊掉了无数颗眼珠子。
蠢的还在琢磨秦风一个下九流的伶人如何会出现在这么一场荒唐的闹剧中,而那聪明的已然把与秦风那点儿有关的传言从头到尾缕了个遍,从中得出了一个非常惊悚的事实——怪不得秦九爷在京中蹿红如此之快又看不透捧客是谁!他得捧客是皇上!他是皇上的人!
然而这些聪明人也没有功夫来庆幸自己的聪明了,他们从没想到皇上的手能伸到这样细枝末节的程度,纷纷惊出了一脖颈子的冷汗,不约而同地想,今天是个伶人,明天的又会是个什么?
心怀鬼胎的人最容易草木皆兵,如此一想,觉得连昨天陪房的小妾都有问题,吓得动都不敢动了。
裴庆闻言,脸色差的仿佛遭遇了杀父夺妻一般的侮辱。
秦风才不管自己惊吓到了多少人脆弱的小心灵,从容一笑,对着皇上一拱手:“皇上,在下有几句话想问吴大人。”
不明所以的百官已经看不懂这事态发展了,纷纷擦汗托着下巴,生怕自己太惊讶,把自己的下巴也掉在地上。
吴庸冷哼一声,甚是不屑,心说哪来的戏子也想插手朝堂!然而没等到他不屑完,就见李煦一挥手,准道:“问!”
吴庸:“……”
文武百官觉得自己掉在地上的眼珠子恐怕捡不回来了。
秦风微微一笑,**优雅自从容,扭头对着吴庸道:“吴大人自称受小人蛊惑为奸人所害,在下倒是听出您意有所指,就是不知是否有幸,能得您解惑?可有人证物证为您证明?”
吴庸是不愿意回答的,可是看看李煦山雨欲来的脸色,觉得自己若是不回答,恐怕立刻就会被拖出去砍头。
人在垂死之际的求生*是无比执着的,吴庸想到自己的处境,立刻抛弃了那一身清高不愿与伶人为伍的傲骨,脑子飞快就着秦风的问题转了起来。
吴庸方才涕泪交加声泪俱下,骗自己骗的越来越像真的,此时被秦风一问,恍然清醒一般愣在当场,嘴上已经支支吾吾不能成言,冷汗如水泼一般兜头而下,恍恍惚惚左思右想,终于从记忆深处刨出来一根救命的稻草:“有!我有人证!是宫里的一个小太监,皇后出事之日,就是他连夜到我吴府,说有人带话给我,要我早做准备,并替我引荐了裴将军!”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其中反应最大的当属裴庆。
裴庆怒道:“引荐?!不是有人带话给我,要我去找你共商大事的吗?”
李明远在一旁目睹这一场稀里糊涂的前因后果,仿佛看见了曾经被秦风支使得团团转的自己,震惊与欣慰之余嫌恶之情油然而生——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糊涂的反贼,造反造到最后,为什么反和为谁而反都没闹清楚。
其他人更是眼花缭乱,已经在这信口开河的胡扯中有点儿找不到北的茫然。
唯独秦风条理清晰,笑了笑,仍是只问吴庸:“吴相说有个小太监连夜传信,是哪一个?”
吴庸一身冷汗接连不断,茫然的回忆了些许,猛地睁大眼睛:“我记得他长什么样子!让我进宫!我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众人:“……”
在场诸人已经肯定,这当朝宰相已经急出了失心疯。
而只有秦风笑容如春风吹散了祈年殿中糊涂的迷雾:“倒不用这么麻烦……”
他笑着转身,对着门外一挥手。
早已等在门外的陈安快步走来,竟然还背进来一个人。
这人的状态太差了点儿,浑身是血不说,周身上下还不知从哪儿滚出了一身污泥,活像个刚从坟里刨出来的死人,除了根据眼珠子在动才能判断出这是个活人以外,处处透着死气。
众人皆不明所以,独一人在人群中,不声不响却面失了血色。
秦风对陈安带来之人的惨状视而不见,笑笑示意陈安将那人的脸凑到吴庸面前,才道:“吴相,您说的,可是这个人?”
这一下,连吴庸都愣住了,眯着眼睛细细辨认了那只有眼睛能动的血人半晌,陡然激动起来:“是他!就是他!”
他一边儿喊一边儿挣扎着膝行了几步,御林军惊诧之极,根本按不住他。
吴庸以头抢地:“皇上!罪臣一时糊涂!罪臣冤枉啊!”
李煦:“……”
知道这老货脸皮厚,却到今天才出乎意料的瞧见了实景,李煦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这老东西是何来的勇气喊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