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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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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秦风赏了好几天后脑勺瞧的世子爷此时全无原则,眼巴巴地盯着秦风悠然自得地坐在他们家前厅里,这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优雅而得体,面容皎皎如天上月,淡然一笑之间已经是无加的芳华。

    世子爷色令智昏的老毛病又犯了,对着此人此景,愣是说不出半个“不”字,这时候无论秦风嘴里说出什么,他都能当圣旨听。

    秦风眼见李明远的心思根本不在正事儿上,明媚一笑如三月春光,刻意放缓了声调儿,用一种混合了强调和调侃的语气重复道:“世子爷,在下方才说,请您随我下一趟江南。”

    李明远神游天外地从善如流,点头到:“哦,听见了,你刚才就说……让我跟你去江……什么?!江南?去江南干什么?”

    世子爷稀里糊涂地跟着点头,点到一半儿,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一样回过神儿来,咋咋唬唬地声音里含着一种心虚地羞愧。

    真丢脸……世子爷默默地想,脸上却是努力不显,仿佛刚才被狐狸精勾了魂儿一样的人不是他。

    得亏这段儿情景没被旁人瞧见。

    祸国殃民的秦风完全没有身为狐狸精的自觉,兀自倾城倾国地蛊惑着众生,眼神儿里是不动声色的笑意:“江南来了密报,上面提到了山河会的事儿,我觉得,有必要去一趟。”

    被蛊惑地过了头的“众生”——肃亲王世子李明远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乍听到“山河会”三个字,终于正经了下来,疑问还没问出口,自己先皱了英挺的剑眉。

    秦风懒得多说,从袖口掏出一张信纸,直接甩给了满面忧国忧民的世子爷,顺着修长手指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自己看。”

    信不长不短,一页纸将将写开,洋洋洒洒一片挥毫落纸而就的墨迹仿佛未干。

    这讯息如此新鲜出炉。

    李明远飞快地看了一遍,眉头皱得更死,英俊的丹凤眼中含了威严的厉气,仔仔细细地逐字去细瞧去了。

    秦风也不打扰他,挑了挑那如飞鸾般吊起的桃花眼尾,姿态轻松地慵懒一笑,一倚一笑的功夫,已经在心里从头到尾把这些事情过了一遍。

    山河会起于晋朝初年。

    这个时间是非常凑巧的。

    前朝覆灭,晋朝未稳,乱象频生、烽火满长亭之时,残余势力与新生势力各怀鬼胎地各自为政的年岁,有此组织穿破乱世,喊着“天命之人替天行道”的口号横行江湖。

    天命之人?

    金銮殿上坐着的,无论是糊涂荒唐的二百五,还是励精图治的孤家寡人,无论哪一个都敢腆着脸自称受命于天名正言顺。

    因此秦风一向觉得这话说的简直是司马昭之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想过的是那千秋万代的皇帝瘾。

    山河会还有个颇有意思的歌谣。

    一拜山峦为严父,二拜川流为慈母,有情有义人间过,无情无义刀下俎。

    这歌谣编的……实在不怎么有水平。

    鉴于乱世里舞刀弄枪耍棒槌出来打天下的都不是什么文化人,糙汉多,软妹儿少,但凡识文断字,能把名字写利索的文盲大小也能被封个军师。

    在这等文化水平之下,矮子里面捡大个儿,能编出这样顺口溜一样的“大作”,还能被山河会那帮泥腿子出身的乡野老农奉为教义,水平想来也已经是很高了。

    这段儿连“诗”都算不上的顺口溜传到他们这些人耳朵里面的时候,宋国公世子萧禹第一个儿对这狗屁不通的玩意儿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嘲笑,表示这根本是无丑不显俊,有这样不学无术的东西在,萧世子倍觉欣慰,觉得满朝草包拎出来都被衬托成了栋梁。

    然而秦风却觉得自己从这短短的四句话里读出了别的东西。

    山峦为父,川流为母。

    说这话的人如果不是天生地养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就一定是个孤儿。

    不然你试试,你父母健在,你非说你是山的儿子河的闺女,你们家高堂老爹不抡棒子把你这不孝顺的熊孩子腿打折,脑打残,他都不能体现自己作为爹的威严。

    可是这个孤儿孤的不止是这么简单,没亲爹总还可以认个干爹。

    昔年安禄山为了讨皇帝信任和欢心,认一个比自己岁数还小的杨玉环当干娘的事儿也不是没做出来。

    安禄山出身不高却权倾天下,后来又是当过皇帝的人,这么没皮没脸的事情做出来也没见他有丝毫羞耻之心,可见此人并没什么底线,就算有,也一定能比埋棺材板子的黄土再低上几分。

    可是写这顺口溜的人心气儿还挺高,认皇帝当干爹他嫌掉价儿,认宠妾当干妈他嫌丢人,干脆去拜虚无缥缈的天地万物,清高傲物地像个傻子。

    这样的人,若不是仗着原本出身很高才敢做这样人嫌命短的蠢事,怕是早被人打死了。

    而后两句话就更说明了些不能明说的问题。

    有情有义人间过,无情无义刀下俎。

    谁在人间打马穿闹市而过?又是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有情有义者与他生命,无情无义者夺他前尘。

    两句话,分明说尽了他半生的恩与仇。

    如此说来,这人的身份就非常有意思了。

    什么样的人会为忠义之士所救,流落民间,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母兄弟甚至于山河家国成为别人刀下鱼肉?

    他想必是非常不甘心的,这种不甘心隐晦的写进了山河会的教义里,甚至塑就了山河会的规模与灵魂。

    虽然这四句不通顺的东西被萧禹说成了“无丑不显俊”的洋洋得意,而秦风从来以欺负打击萧禹为乐,在秦风眼里,萧世子的行为无疑是“乌鸦笑猪黑”。

    秦九爷已经是口下留德,只把萧世子骂成了乌鸦,而不是那名副其实的猪。

    秦风的观点倒是意外得到了皇帝的认同。

    李煦跟秦风一致觉得,这首歪诗写成这样,很有可能并不是写诗的人学问多孬不学无术,与之相反,这人很可能是个饱学之士,只不过此人为了迎合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乡野莽夫,刻意把这东西写成了这么个朗朗上口却四六不顺的东西。

    秦风想到这儿,李明远也终于皱着眉头从信纸里抬起了尊贵的头:“前朝余孽?前朝都亡了多少年,哪来的余孽?!”

    与世子爷这一点就炸一说就急的刺头儿脾气不同,秦风永远是从容不迫不急不缓的那一个,他脸上的笑容都保持着优雅的弧度,飘渺却未散,秀美婉转如仙境带下的烟云。

    “秋后的蚂蚱还要蹦跶两天,下葬的尸体还能借尸还魂。”秦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笑道,“偌大一个前朝,你怎么确定咱们太/祖爷就那么干净利落地把他们都收拾利索了呢?”

    李明远:“……”

    哎哟我的祖宗,晋朝开国都已经轰轰烈烈百年,秋后的蚂蚱在顽强,蹦跶到现在也是个蚂蚱精了,僵尸什么的倒是有可能,这还是个有百年道行的老僵尸,论资排辈儿估计也得是僵尸她们家祖宗。

    奚落的话在世子爷舌头尖儿转了一个来回,终究是没敢吐出去,只能原个儿咽回去消化成不雅气体稍后再放,眼下只能斟酌言语道:“那怎么会在江南?我记得,前朝皇帝连带他那祸国殃民的妖妃美人儿,一家子最后是死在西北边儿上了,如今去刨开他们家坟头,恐怕骨头渣子都化成黄土了,更何况,太/祖是从南边儿起的家,怎么可能在自己眼皮底下留这无穷的祸患?”

    秦风不以为然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如如今世子爷留驻京城,肃王爷远赴战场,最不确定的地方意味着变数,变数就意味着生机,我要是前朝皇帝那满脑子美人儿的草包,绝对不往西北那穷乡僻壤跑。”

    李明远一时也说不出其他,秦风的怀疑不是没有理由,他敢这么说,必然是发现了什么,又拎起那薄薄一张纸扫了两眼,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怎么想到要去查江南?”

    秦风觉得自己有几分受不住世子爷这嘀嘀咕咕的老妈子模样,俨然又是一个宋国公世子,不客气地一把抓回了信纸塞回衣袖里,笑着敷衍道:“我离京的那几年,有一半儿的时候是在江南的,那时候小,不懂他们的那些事,现在想起来,感觉有些异样,所以派人去查查。”

    世子爷敏锐地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却敏锐的不太是地方:“你在江南待过?”

    秦风却不说了。

    李明远怎么琢磨都不是滋味儿,正要追问,却见秦风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根本不接他的话头,干脆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朝着李明远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微笑,桃花眼里仿佛是柔软的荆棘,看似无害却能给人遍体鳞伤。

    李明远仿佛透过那带刺的枯藤堪破了前尘过往。

    然而只是那一瞬间,李明远一个恍神儿的时间,那荒芜的眼神已经只剩下了平静的安然,仿佛一切伤痕与颓然都未曾有过。

    秦风还是笑着。

    “世子爷,信你也瞧过了,信上说江南今冬冷的奇怪,明明是鱼米之乡,却结不出米养不住鱼,不旱不涝又是低温冬季,却瘟疫横行,百姓衣食无着几成流民。世子爷,这儿可是我朝最富庶最安逸的地界儿,此处若是乱了,天下必乱。世子爷还是跟我走一趟瞧瞧吧,看看究竟是何方妖孽在此处兴风作浪,想让这天下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