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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瑾瑜跟着走出了营帐,被安排在主营边住下,她吃过晚饭后,略略梳洗一下躺倒床上,才觉得一阵阵后怕袭来。
她早就想到,许将军不会这么轻易相信她一个还未及笄的孩童,如今还去寺庙接了弟弟为质,她原本想,就这么两个孩子,该如何千里迢迢从岭南回京,且不说他们一路千山万水,就说现在这邵南王起兵造反才被平叛,周围流民四起,一路并不太平,他们俩个孩子,还带着点钱财,不若羊入虎口。
她听说这军营悬赏名医救命,原本打算豁出去试试,如果成功了便要求随军队回京,如果不成功,她留下一条命,就让弟弟留在寺庙,自己靠着这些钱财安身立命,没想到事到临头,她还是满心的放不下。
梅花针一事,该怎么解释,会来解毒的大夫又会是谁,万一回到了京城,有人问起她该怎么回答呢?
沈瑾瑜翻了个身又叹了口气,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也不知道弟弟在这里怕不怕,虽然他是男子,又习武,总归是比她小几岁,毕竟是第一次一个人,身边没有爹娘,也没有阿姐。
想得心烦,为了静心,她把那套在寺庙背的烂熟的针法又背了一遍,心里暗暗为自己鼓劲:我第二次用针能这样也算不错了,又想起了离开时状态不明的父母,又安慰自己,到了京城韩伯伯家就好了吧。
毕竟白日里累得慌了,虽是满腹惆怅,也慢慢睡着了。
接下来这一日半里,她依时施针,倒也相安无事,又看到许将军几次,告诉她关于弟弟的状况,好叫她安心,虽然不许见面,但心里还是踏实一些。
到了第二日的半夜,突然听得外面有些许动静,有人在帐外叫她,沈瑾瑜忙起身,穿好衣服往外走,她白日里待过的营帐里灯火通明,不由一阵心慌,该不是针扎出问题了吧,这两人一直没有解毒,都这么虚弱了,再几针怕也是受不住了,来不及细想已经走到营帐外,门口守的也是白日见过的,见她忙说:“你来的正好,薛神医到了,怕他有问题要问你,赶紧叫你来。”
沈瑾瑜赶紧进去,就听得有人道:“金丹吃的及时,只是药力有限,针法虽生疏,到底还是起了作用,如果等到我来再处理,恐怕会毒入五脏,就算解毒了,身体也是大亏,于寿命有碍,我给他将毒血排出,再开点药,赶紧抓了煎好。”
她见到一位老者,虽然满目风尘,但精神尚好,转头面向沈瑾瑜,停滞了一下,然后问道:“丫头,是你扎的针吧,过来帮我煎药。”
说罢将他脚边的药箱打开,把东西一一摆出,许将军点头道:“你将药拿给小邱。”边上名唤小邱的士兵将药接走,许将军又对沈瑾瑜道:“军中都是男子,手脚难免粗些,你来帮忙照顾。”
看来这人便是请来的神医了,她心里便停当下来,病人起码性命无忧了,她后两次扎针的时候便觉得这两人的中气越来越弱,下手都有点不忍,有人坐镇,便安心的当起下手,好好照顾起病人来了。
其余的人都被请出帐外,薛神医便从他随身的箱子里拿出一个香炉,点上,又拿出两粒绿豆大小的丹药,自己拿一颗塞入鼻中,余下一颗给了沈瑾瑜。
沈瑾瑜不明所以,但还是依样画葫芦,自己也塞入鼻中。初时点上香炉的时候,只觉得有股异香,让人绵软不已,这时候加了一粒丹药,头脑慢慢清醒起来。
香燃过一会儿,薛神医便开始动手清创解毒了。
她被留下来帮忙照顾主营中之人,帮忙擦血熬药,敷药膏忙得不亦乐乎,不似前两日只是扎针而已。
神医话不多,听来往的小兵讨论,这人就是有名的薛神医。身为医痴,不通人情世故,只爱静心看病。
果然薛神医每日里只是看病人,闲来就摆弄自己的药材,再不然就喝喝小酒,有时候问两句针理,沈瑾瑜知道他医痴的性格,有时候两句答得好,惹的老人家哈哈大笑,夸她道:“你的针法记得很熟,只可惜不通医理,若是从小学起,假以时日倒是有机会成为一方大家啊。”
沈瑾瑜想起也是觉得后悔,哪里想到日至今日自己会有用得上的一天呢。
如此过了三日,沈瑾瑜看护的病人也已经是大好,慢慢的都开始恢复知觉,偶尔间手还能稍微动一动,有时候前来替换她的士兵和她闲聊几句她也慢慢知道了她照看的是何人。
躺在床上的病人名叫吴金南,是位参将,与另外一位病人是被同一把剑所伤,只是受伤没有那位那么严重,有时候听得士兵私下里讨论,说许将军不相信吴金南,并不知道他是如何受的伤,怕是觉得他这伤受的蹊跷,他是长公主的人马,又怕他会往外传递消息,并将吴金南身边的亲兵全都调走了,这才有了沈瑾瑜照顾他的事情。
沈瑾瑜对军队内部的斗争恍若不闻,一心只是照顾病人,也并不与人讨论多嘴。对熬药换伤口之事已经是越来越纯熟。
薛神医说这两人毒已尽解,而且两人都在习武,所以身体底子不错,也快要清醒过来。醒过来就没有大碍了。
沈瑾瑜忙碌不似从前,心里安定不少,总算是有空看清了她病人的美貌,偶尔还忍不住暗暗感慨一番,这么漂亮的脸,生得仿若一个女孩子,白皙的皮肤,虽见得到风霜之色,但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五官又偏秀丽,怎么会是一名参将。
这日里,薛神医把过脉,告知沈瑾瑜此人毒已大好,应该在今天就能醒来。
下午的时候,他破天荒的找来沈瑾瑜一起喝酒。
他带着沈瑾瑜在离大营不远的溪边,让人架了桌子,面对面的摆了两张凳子。
沈瑾瑜知道薛神医不拘小节,便在他对面坐了,帮他斟酒。
薛神医开始的时候并不说话,俩人默默的坐在对面。
过了一阵子,薛神医像是终于想起来还有人坐在他对面一样,抬头看了眼沈瑾瑜,幽幽开口道:“时间真快,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好像你这么大。”
沈瑾瑜愣住了,完全摸不着头脑。
薛神医自己又倒了一杯杯的酒喝完了。又是一阵阵的沉默。
一壶酒喝光了,薛神医倒出最后一滴,摇了摇壶。将壶放下,起身慢慢走到河边。
沈瑾瑜不明所以,还是跟着去了。薛神医似在回顾的喃喃自语。
“天元初年那场大灾,我第一次看到她,她与你年纪相仿,穿着一身绿衣,像仙女一样。”
“义庄里尸体都堆满了,根本没人管的上,四周都是流民,有病的没病的都关在一起,官兵四处守着,到处都封死了。我当年才八岁,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是病人,我虽然当了一年多叫花子,见这阵仗还是吓坏了。”
“当时都是什么病。”沈瑾瑜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薛神医并没有回答她。
“后来事态严重了,人越来越多。反正都活不下去,不如拼死一搏,当兵的都不敢近身靠近,官府将红门大炮都拉出来,准备全灭。”
薛神医面色寻常,却又带着点不同寻常的欣喜之色自语道:“后来听说有贵人谏言,说朝代之初便这样杀生,怕是有违上天好生之德,又来了五六个大夫,自愿的检查这些病患,没病的人被安置在单独一处,得了病的,按照严重程度被分开处置,人群中,她穿着一身绿衣,那么醒目,终我一生,我再也没有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子。”
“瘟疫治不了,但凡得病之人,全都死了,但当时几个大夫愿意进义庄,才给了我们这些人,都有了一丝丝活命的机会。”
“我当时没有得病,但我觉得连仙女都来帮我们,肯定会没事的,我留下来帮忙,也因此跟得名医,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后来才辗转打听到,这仙女,是色艺双绝的清河崔锦。”
“那你后来,见过她吗?”沈瑾瑜问道。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沈瑾瑜问道。
“初见,你会梅花针,我疑心你是崔家的人,后来便对你多有留意,现你们居然有几分相似,时间久了,才觉得你们不像。”
“她是我见过的最骄傲,最大气,最神采飞扬的仙女,你个小姑娘,针法都不熟,你们不像。”
薛神医虽然一连用了三个不像来否定,但沈瑾瑜丝毫不觉的尴尬,被称赞的是她的祖母,她满心欢喜,与有荣焉。
薛神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边走的时候,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后来只可惜,红颜薄命啊。”
沈瑾瑜见得薛神医的背影,呆呆的立在河边,不知是喜是忧。
她早前就知道祖母盛名在外,都是原来家中的旧仆断断续续说些片段给她听,今天听得外人这么盛赞祖母,她内心极为复杂,一时感慨万千。
等待心情平复了些,沈瑾瑜想到二位伤员的病体将愈,仿若看到了回京的路途都近在眼前,心情大定,复又开心起来,将她分内之事做好后,到了傍晚无事可做,又觉得心中惶惶然,想起弟弟爱吃松子,去将军派人从庙中送来的行李中,翻了翻,找到娘亲尚在旁时准备给她俩的松子找了出来,为了将心静下来,就着灯哼着歌慢慢剥起了松子。
快到晚上,吴金南慢慢清醒过来,睁开眼睛见到的画面便是离他床不远的地方,一个男孩正就着油灯铺着帕子慢慢剥好松子一个个摆上去,他昏迷几日,有点不知身在何处,一时又不知今夕何夕,想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来,又看了看熟悉的大营,才敢确定。
那男孩仿佛才十一二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乌黑的头,雪白的皮肤,可是那五官……分明是个女孩子。
吴金南大伤未愈,说起话来有点沙哑的声音,低声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此。”
沈瑾瑜大喜过望,饶是她平日里素来稳沉,也忍不住欢喜道:“你,你终于醒了,我,我马上告诉许将军去。”
往外跑了两步,见他勉力起身又觉得不妥,回转身问:“你还好吧,身体还觉得不舒服吗,要喝点水吗,伤口没有全好不能起身的。”
吴金南现在已经恢复了些神智,回问道:“你现在身处军营,不懂得服从吗,问你的问题可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