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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如烈火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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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半月后,医沉带着解忧到达苍梧境内。

    传说“舜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这里既然是贤明的帝舜葬身之地,秦自然也不大好意思将战火烧到这里,因此一路上很是平稳。

    楚地的贵族,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尽数隐匿在此,图谋复国。

    同他们一道来的,还有纤纤弱弱、似乎一阵风就能刮走的楚蘅。

    楚蘅虽有着贵族少女的矜持和娇羞,但气度大方,只小半个时辰的工夫,便说清她原是寿春楚氏的贵女,寿春被破之际由家中奴仆护送离开。

    一路转徙奔逃,企图前往瓯越寻觅族人,途中幸而未曾遇盗,但熬过严冬,又遇上春雨绵绵,山道难走,这半年下来,终于只剩了她一个,寸步难行。

    若非恰好遇到剑客搭救,只怕这会儿早已沦为野兽腹中美餐。

    解忧同她聊了几回,觉得她并无隐瞒,也无深沉的心机,因此没有阻止她一路跟随而来——毕竟躲避在苍梧一带的楚贵族就有三族之多,就算暂时寻不到楚氏,将楚蘅托付给别族也没什么不妥的。

    目的地是九嶷山的重华岩。

    重华岩又名紫霞岩,听闻因其在日光的斜照下,变得紫气缥绕,故而得名“紫霞”,倒是与道家的“紫气东来”之典有些相似。

    至于此岩名为“重华”,多半是因苍梧、九嶷与帝舜的不解之缘——帝舜即是名为“重华”的。

    才到山下石阶,便遇上了迎客的使者。

    使者是个少年人,约莫只十七八岁年纪,体态结实,眉目间还有些稚气未脱,一身明快亮丽的栀子色楚服,被山间的翠色一映,如同满树栾花。

    解忧在他身上注了目,这个模样好生眼熟。

    “两位……不,三位是……?”少年的目光也落在解忧身上,想不到面前的少年医者比自己更为年幼,这气质却比他更老成。

    “鄙人医沉,与弟医忧均为墨医。”医沉向他一揖,面无表情地叙述,“女子为楚芈,往投卿族。”

    少年面色转为肃然,明亮的眸中透出欣喜,有模有样地还了一礼,“小子景兕,兄候两位医多时,请随兕登山。”

    一语透露了许多东西。

    芈姓景氏,王族三姓之一,地位不低。

    兕,上古瑞兽之名,能以此为名是幸运之事,看来这少年乃是嫡脉。

    男子及冠取字,女子许嫁有字,这少年并未提起字何,说明他年纪尚幼。

    候多时,则说明两人要来的消息,他们早已知晓——从景兕真诚的目光看来,这并非简单一句客套话。

    “有劳。”这回是解忧还了礼,声音微微沉着,很温润,听来彷如温泉水。

    景兕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正欲回眸,恰恰扫到她身后那娇怯怯的楚蘅,正满目痴迷望着那个白衣玄袂的少年医者。

    虽则气度不凡,眉目也颇为硬朗,但这少年医者身体生得过于柔弱,并不值得女子迷恋,景兕十分不解。

    顺着隐蔽于草丛中的石阶而上,医沉和解忧是走惯山路的,有了石阶更是行路便利。

    唯有楚蘅一路劳累,累得低喘细细,大有不胜之态。

    解忧停了下来,“乞缓须臾。”

    景兕再次回头看她,这少年白衣玄袂,身后还背着一个暗青色的包袱,长三尺,一肩宽,约莫是琴。

    “医忧弱质如此,不胜背负耶?”

    “然。”解忧坦然应了。

    景兕愣了一下,面上讥讽的笑容顿收,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毫不生气,好生宽大的气度。

    但解忧的下一句话让他立时改了看法。

    解忧勾起淡淡的唇,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兕在舜葬东,湘水南。其状如牛,苍黑,一角。’岂非兕子耶?穷山恶水,其上多犀兕虎熊之类,古人诚不欺我。”

    书中说“兕在帝舜葬地的东面,在湘水的南岸,兕的形状像一般的牛,通身是青黑色,长着一只角。”恐怕就是你了吧?险恶的地方,多有犀兕虎熊一类的猛兽,古人果然没有欺骗我。

    医沉面无表情,解忧这一张嘴从不饶人,但凡见着她看不顺眼的,挖苦的话她能三日之内不重样——不过景兕是自己撞刀口上来了,算他自己没眼色,怪不得解忧。

    楚蘅瞪大了眼,眼波盈盈,眼眶微红,诧异得都忘了保持贵女的矜持之态。

    这十余日与解忧相处,楚蘅对她的印象只是温和体贴,博学多才,比起沉默寡言的医沉来说,风趣不啻百倍,她又从不知解忧乃是女子,一颗心悄悄缠在她身上,再难解开。

    虽然解忧今日的挖苦之言令她对这少年大为吃惊,但看到心上人言辞犀利,占了上风,似乎比他一味温和忍让更让少女心动。

    唯有景兕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被明快的栀子色袍服一映,霎时好看。

    他方才还以为这少年医者柔弱不堪,不想她一句话似褒实贬,将他狠狠地损了一通,还让人无从反驳。

    真是好口才。

    “阿兕!”山道上响起清越的一声呼喊,是个青年的声音,音色不亮,但也不沉闷,带着天成的逼人气势。

    景兕抖了一抖,冲着解忧挤眉弄眼,然后吐吐舌头,“今误矣,兄定责骂。”

    解忧再度不厚道地笑了笑,继续挖苦,“兕子将及冠,尚畏兄长如畏虎也?”

    “哼。”景兕低低冷哼,但毕竟不敢出言。

    说话之人很快步下石阶。

    一身黑地暗红菱纹锦的曲裾深衣,高冠束发,楚服将他颀长的身形衬得极有风骨,腰间佩着长剑,另一旁则悬挂一枚琥珀色的玉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眉目线条很硬朗,应是二十岁出头不多,看起来年纪却偏大,不过也无老态,只是面色肃然,混无青年人的活泼。

    好像火,熊熊烈烈,但一点不令人暖和,反而令人胆寒,想要远离。

    楚蘅就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她却忘了身后乃是层层堆叠的石阶,一时踩空,只觉手臂一紧,却是解忧回身拉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