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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默出的何家时,已是午时了。何家老爷子倒是留客邀宴了,但苏默这会儿哪有那功夫,婉言拒绝了。至于说此番上门相谈的结果,只看某人一脸的轻快便不言而喻了。
何晋绅的条件的确不多,说起来就一条,那就是凤水物流这块大蛋糕,必须给何家分润一块。
这本就是应有之义,苏默哪里会不应。只不过对于何老头儿眼光还只是放在放贷上,表示了深深的鄙视。
他原本打算着,如果何家肯答应他的条件,他便将炉子的生意拿出来,两家合伙来搞。炉子的前景眼看大好,想必也能打动何家。毕竟,何家答应此事的代价,不过就是多出张汇票的事儿,却能还回来实实在在的银子,只要不傻就不会拒绝。
但苏默没料到,何家老头儿要的却是那么简单。苏默的反应多快啊,当即把私货藏了,只就何晋绅的要求给出两个建议。
第一,何家广进钱庄在政务大厅设经办处。一应物流中心发生的大宗交易,皆通过广进钱庄办理。广进钱庄则按照交易额的百分之一收取服务费,作为回报。
第二,苏默将与县尊庞士言进言,将物流中心所收取各家管理费用,一并委托广进钱庄收取。而后,再由钱庄与县衙结算。给出的服务费也是百分之一。
这第二条,其实便是脱胎于后世常见的银行代收业务。但是放在这古大明时空,却是新奇的不能再新奇的事物了。
何晋绅父子听的先是瞠目结舌,随即便是两眼放光。听上去百分之一好像不多。可是要是基数足够大的话,那这个比例可就可观了。
这且不说,苏默给出的这个点子,在获得利益之余,还能给何家带来名声上的极大提升。异地结算服务是什么,不就是方便往来商贾吗?
有了这项业务,商贾们再也不必随身携带大量金银,方便了太多不说,安全性也是极大的增加了。以何家遍及大明的网络,可以说任何一地都能覆盖到,信誉绝对没问题。商家们得了实惠,岂有不感激之理?
至于说百分之一的收费,那是发生交易后才会产生。如今的商贸之利,基本都在成倍的比例上,拿出百分之一买个便利,哪会有人不肯的。
而第二项就更不用说了,那等于是参与到政府工作中了。对于一介商贾来说,还有什么比能跻身官府事务中更能得到满足和荣耀的?
所以,狡猾的苏老师只是动动嘴皮子,慷他人之慨一番,就满满的收获了何家父子的无限崇仰和感激。
至于炉子的生意嘛,也自然可以用到更好的地方了。比如,县衙几位头头们。
一个县衙门,县令是最大的不错。可还是有一些辅助官员的,如县丞、主簿、典史什么的。这些人看似不起眼,却决不能小觑了。他们或许碍于庞士言的淫威不说什么,也或者暂时帮不上苏默什么,但是要想使个坏什么的,却是太容易了。
苏默冒头的时间毕竟太短,现在是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一旦时日迁延,要是不能从苏默这里得到好处,这些人岂能心中痛快了?要知道,虽然苏默没有什么官身,但是实际权限却是实实的从这几位手中分润的。
所以,如今既然省下了炉子的好处,正好拿出来收买这些人。至于再往下的各房小吏、书办、押司、差役的,不还有个蜂窝煤的项目嘛,就一起拿出来分薄一些,都摊点好处。
如此一来,整个县衙上下都得了苏默的好处,几乎是铁板一块。就算后面再应付田家暗中的手段,也能让苏默的安全系数达到最高。
这般打算着,却又不禁的吸气儿。肉疼的!这么一盘算下来,刚想到的几个赚钱的好点子,就去了大半了,不心疼才怪。要是被韩杏儿那个小财迷得知,怕是咬人的心都有。
想起小丫头来,苏默不由的就是一阵温馨。小丫头财迷归财迷,却是很有贤妻良母的范儿。一手小菜整的确实不错不说,给苏默伺候的那叫一个到位。
昨个晚上吃的那顿饭,小丫头几乎等若是全程围着他一个人服务。这要是放在后世饭店里,评个最佳服务员什么的绝对没半点问题。
只不过苏默只乐呵了一会儿,就又开始皱眉头了。还是因为小丫头家的事儿。
如今韩家父女跟田家算是掰扯清楚了,但也因此,再住在田家控股的韩家茶馆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了。就是苏默自己心里也觉得别扭。
所以,要尽快给韩家父女解决房子的问题。
苏默不由的仰天长叹一声。这尼玛跟后世的娶媳妇儿没啥区别了,都是要房子啊。房奴房奴,他喵的,后世做了一辈子房奴,这来到大明眼看着还要当房奴,有地儿说理去吗?
算了,正好要往县衙去,正好问问庞士言那货。以那货一县之尊的身份,怎么也该有些资源。即便没有,借个势欺个人、抢个地霸个屋啥的,应该也没太大问题……吧。
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却是一拐弯,却是往赵奉至家走去。老夫子昨天虽然没问,但眼中的担忧显而易见。既然重新弄好了,就该让老夫子过过目,也好心中放心。
进了府门,老管家笑的后槽牙都能瞅见,屁颠屁颠去准备茶水点心去了。古人不吃中午饭,但是中午用点心茶水的习惯却是有的。当然,这是指有地位有能力的人。普通老百姓,呃, 还是忽略好了。早晚两顿能吃上就不错了,中午茶?想什么呢。
屋里赵奉至正伏在岸上,低头奋笔疾书的写着什么。听到苏默进来,只是抬眼一撩点了点头。
苏默凑过去探头看看,写的正是自己对于教育制度改革的事儿。只不过老头儿满纸之乎者也,酸腐的紧,苏默只看了几句就头晕脑花的,彻底没了兴趣。
对此,苏默其实很搞不懂。你说平日里说话时,一个两个的都挺正常的,为毛一下笔,偏偏就要弄的这么拗口?好像不让人看后捉摸几遍才明白就显得没学问似的。
糟粕!陋习!苏老师果断的下了评语。对于自己后世人的身份,顿时大为优越起来。
“你来看看,如何?”赵奉至写完了,放下笔,将写完的那份东西推了过来。
苏默端端正正的接了过来,一目十行的浏览着,眼中却全是圈圈。嘴上却道貌岸然的点头道:“嗯嗯,可以,不错,我看行。”
赵奉至气的指着他说不出话来。这惫赖小子那眼珠儿转的跟风车儿也似,能这么快看明白才叫见了鬼。居然还在这儿装大尾巴狼,满口褒赞叹息的假样儿,老夫子想抽他。
懒得骂他了都,一把扯过来,摸出个纸封来,将其装了进去。嘴上道:“这是老夫写给大学正的信,重新把你的那些个条陈整理了下。就你那文字,若是到了大学正案前,多半就是不学无术四个字了。”
这是诬蔑!红果果的诬蔑!苏老师咬牙瞪眼。只不过心中却是戚戚然,估摸着不学无术四个字,多半都是留了面子的说法。
赵奉至面上鄙视,眼底却划过一道黯然。这孩子什么都好,偏就是不肯向学,让他实在是有心无力,心中大感失败。
“老夫这番上书后,大学正来武清的日子,就应该不远了。届时,必会招你问话。这些日子,你当好好准备一下,免得到时应对不来,一时出丑倒也没什么,就怕影响了你日后的前程。此事,你万不可轻忽。”
老头儿嘴上不肯饶人,话语中关切殷殷之意,却是显而易见。苏默心中感激,但让他真的就此发奋苦读,去做那什么八股策论,入仕为官什么的,却是万万不肯的。
眼珠儿转了转,干笑两声道:“先生,我只是随便建议两句,应对大学正什么的就不必了吧。这不是有您老吗,小子一向淡泊,名利富贵于我如浮云,只在您身边敲敲边鼓,出点主意足矣。”
赵奉至哭笑不得。淡泊?还如浮云?瞧你整出的那个物流中心规划就知道了,你丫的不说一身铜臭吧,但说个逐利之辈,却是绝不冤枉的。嗯,还得加上狡猾、奸诈四个字!
老夫子狠狠的翻个白眼,干脆不跟他瞎扯了。这小子在自己跟前儿装傻充愣的,等大学正当面,看他还能躲哪儿去。当即直入正题:“说吧,又怎么了?”
苏默涎着脸往前凑凑,从怀里摸出重新写好的章程递过去,赔笑道:“也没什么,这不,小子殚精竭虑、鞠躬尽瘁,连夜赶出来的。您老给掌掌眼,看看这回行不。”
赵奉至把那些自我标榜的话一概省略,理都不理,就低头看起稿子。苏默卖萌失败,老老实实的坐好等着,乖宝宝也似。
“竞拍?嗯,倒也是妙策。”赵奉至看完一遍,嘴中喃喃自语着,又返回来再仔细看过一遍,这才将纸扔回去,没好气道:“行了,别装了。这事儿做到现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只是老夫有一句话,你最好听仔细了。这事儿到此为止,做你该做的去,其他的不要太出头。明白不?”
苏默一愣,“先生之意是?”
赵奉至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叹气道:“你如今是个什么身份?区区一个蒙童,连县考都不曾过,现在仗着灾民一事儿,那些人需要你顶在前面,自不会说什么。但要是此事一过,又凭什么容你指手画脚?你若不知进退,他日必遭大祸!”
苏默恍然,只是心中仍然不服。沉默了下,便把自己之前以利相结的想法说了。
赵奉至瞠目半响,随即拍桌子骂道:“糊涂!”
苏默瞪着眼看他,赵奉至指着他点了几点,随即长叹一声,冷笑道:“你若不行此事,还能多活几日。倘若真这般做了,离死不远了!”
见苏默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便耐着性子又道:“以利相结不错,可是你没明白的是。老虎可以和老虎以利相结,可你什么时候看到过,老虎能和兔子以利相结的?利?哼!把兔子吃掉,那所谓的利岂不更能尽入手中?又何必留着只兔子跟自己分润?你一介白身,无权无势,凭什么让人家平等相待?”
苏默这才猛省,霎时间一身冷汗。自己这可不是惯性思维了?这儿是大明,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不是五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老夫子说的不错,在那些官员眼中,自己可不就是一只毫无抵抗力的兔子?可笑自己还洋洋得意,以为可以跟他们共同发展、互惠互利,这可真真是太天真了。
想到这儿,他起身端端正正给赵奉至施了一礼,恭敬的道:“多谢先生教导,小子几乎自误。”
赵奉至眼中闪过一抹欣慰,面上却仍板着脸,哼道:“知道怕了?看你往日里机灵聪明,却不想偏这些地方竟蠢如骡马。”
苏默惭惭,臊眉耷眼的低着头,只能听训。
赵奉至神色稍缓,慢慢的道:“你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那么,还要抵触进学吗?还要抵触为官吗?确实,官场是黑暗,是龌龊,但只要你自身持正,何尝不能造福于民?也唯有当你有了身份、地位,才能获得尊重,获得与他人平等的资格!你,悟了吗?”
得,老爷子又绕回来了。
苏默默然。
赵奉至半天不见他回答,不由大为失望。脸上忽然苍老了许多似的,叹口气,闭上眼睛,轻声道:“罢了罢了,你自去吧。如何取舍,且好自为之吧。”
苏默心中不忍,待要说话,却见赵奉至脸现疲惫,只冲着他摆摆手,只得收了声,恭敬的施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老管家满面复杂的看着他,嗫嚅了几下,才叹息一声,轻声道:“苏公子,老爷是为你好。他,对你很是期望的。”
苏默默默的点点头,低声道:“我知道的。”
老管家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多说。一路送了他出门,这才转身回去。
苏默低着头默默走着,心中又是感念又是憋闷。感念的是赵奉至一片拳拳之心,憋闷的却是不被理解的苦闷。
官场,且不说只看这一个小小的武清县,就是如此昏暗复杂。便说那高层,赵奉至不知道,可是苏默却是清清楚楚。所谓的天子圣明,弘治中兴,不论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又能过的几年?
他可是记得清楚,这位弘治天子短命的很。大概也就是还有个五六年的光景吧,然后便是那位以最有个性闻名的正德皇帝继位。
这位正德皇帝自身是非且不说,其继位之初,身边全是刘瑾、谷大用之流,而后又有江彬、钱宁之辈,个个都是大奸大恶的,使得正德朝一片混乱,倾轧无数。
而文官们也不甘寂寞,拉帮结派,打压异己。和厂卫争,和太监争,和皇帝争,无休无止。
若说大明最终毁于万历、天启两朝,那么,殆其所始,便可以说正是从正德这一朝埋下的因由。
正因为这位正德帝的率性,不愿被束缚的性子,重用宦官厂卫,才不得不逼着文官集团也将结党这种祸源,开始做大。
就这种趋势,苏默要是一头撞进去,别说过什么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了,怕是连囫囵着出来都难了。
可这种事儿能跟谁说去?苏默觉得好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