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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关圣刀 第四十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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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下的王婕妤,当然就只有站住,立马止步,立马站住,但她,却还想再作一次更进一步的尝试和努力。琊残璩伤

    “我不过只是想走近你老人家的身边来,看看你老人家的尊容,一睹你老人家的风采,难道连我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你老人家都不准许,都能狠得下心来拒绝么?”王婕妤微笑着柔声道。

    王三太爷端坐珠帘后,却是一副似乎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的样子,只不冷不热地道:“你看见了你面前的那些石阶了么?”

    王婕妤当然看见了,每个人都已看见了。

    入门十余丈外,就有几级石阶,石阶光可鉴人,显然都是汉白玉之类的高档石材经过细心打磨、镶嵌而成的。

    王三太爷冷笑着道:“无论是谁,只要他靠近这几级石阶一步,就立马乱刀分尸、格杀勿论!”

    石阶离珠帘,至少有二三十丈余。

    他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和别人分隔开,保持这么远的距离呢?王婕妤已渐渐开始颤抖,面色也陡然变得很苍白。

    她没有问,她也不敢问。

    她使出的最大、最致命的武器已失效。

    这一战,她无疑又已以失败告终了。

    王三太爷淡淡地道:“难道你也有什么事情要来求我?”

    王婕妤轻轻叹息着,略带哽咽地道:“我的三叔,他老人家被人害死了,所以只求你老人家……”

    这句话,王婕妤并没有说完,因为王三太爷忽然声嘶力竭地又大喝了一声:“你也给我站住!”

    王婕妤说话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谢智通正在悄悄往前走,几乎已接近了那几级石阶。

    喝斥声震动了原本业已停复的珠帘,也震住了众人的心,在场的、每个人的心。

    谢智通却好像根本没听到他在喝斥什么一样,身子陡然拔起,忽然一个箭步往前面,向着珠帘冲了过去,嘴里还不忘声嘶力竭地大声道:“你根本骗不了我的,你……”

    他这个人,平时看上去虽老实巴交的,不健谈,也不苟言笑,行动更是蹒跚迟钝,木讷痴愣。

    但是现在,谁也看不到以前那个他的身影了,就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不单身手矫捷有余,劲道、内力更是非一般武林高手可比拟。

    他的轻身功服,却也着实不弱,说出这九个字,他的整个身子,已冲出十丈有余。

    就在这个最为关键的时刻,摇曳的珠帘后,突然也有个人窜了出来,身法快如鬼魅,出手更是迅捷无伦。

    在场众人还没有看清楚他的人,也没有看清他的面目,他的身子还停留在半空,但是,他的一双脚,已经重重地踢在了谢智通的左右两边胸膛上。

    谢智通的武功本不算差,昔年也是身经百战、驭虎平澜、气盖山河的得力好手,但现在的他,却没能避开这横飞而来的两脚。

    他整个人,竟被这横飞而来的两脚,踢得飞起来,在空中划了段弧线,再直挺挺的落下,滚了几滚,滚下石阶。

    王婕妤立刻飞也似的扑过去,扑到谢智通苍老疲乏的身子上,失声痛哭着道:“你这又是为了什么啊?你本不必这么做的。”

    谢智通本来还在紧咬着牙,看到王婕妤扑过来,现在他却很想开口说两句话,一开口,鲜血就箭雨般喷射而出,落在他自己的脸上,落到王婕妤的衣袖上。

    王婕妤立刻用自己洁白的衣袖去擦拭,一面擦拭,一面呜咽着流眼泪。

    他脸上的鲜血擦干了,嘴里的鲜血旋又喷射而出,她却已是流泪满面。

    谢智通看着王婕妤,不停地咳嗽,又不停地咳出鲜血来。

    他的面上,居然还勉强笑了笑,挣扎着说出两句话,也是他这辈子能说出的最后两句话:“我实在想不到……实在想不到,想不到在我死去的时候,居然还有人愿意为我掉流泪。”

    关定也走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智通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喘息,又说出了两个字:“因为……”

    这就是他拼尽全身力气,才能说出来的,最后两个字。

    王婕妤嚎啕大哭,痛哭失声。

    她了解谢智通对她的感情,可是她不敢表露,因为他只不过是个落拓的老人,也是一个垂老的、自己的属下。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一个人的爱,是否值得珍惜,是否值得接受,并不在于他的身份和年纪,而在于那份感情是不是真挚的,在于那个人,是不是真的用了心。

    谢智通的感情是真挚的,他也真的、真的已用了心。

    如果他能够早点说出这份感情来,也许她真的不会接受,至少是暂时无法接受,但时光,岂非总是会改变很多东西和事情的?

    她相信,有一天,自己真的会尝试着慢慢地去接受他,慢慢地接受这个人,慢慢去接受这份感情。

    只可惜一切,现在已经太迟了。

    关定没有泪,张沧澜没有泪,种无忌也没有。

    他们都在盯着站在珠帘前的那个人,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个人,那个刚才两脚就踢死了谢智通的人。

    这个人虽然也是个侏儒,却极健壮,一双腿虽然不到两尺,却粗如老树虬结的错根,满头长发胡须,几乎同样花白。头发胡须将他的面目遮得严严实实,别人根本看不出他到底长成一副什么样子。

    关定忽然冷笑着道:“好厉害的一着卸神踏仙脚!”

    这人突然裂开嘴笑笑,露出满嘴黄得发黑的牙齿,却不开口说话。

    珠帘后却又传出王三太爷的哂笑声音:“他从小就没有舌头,不会说话,是个彻头彻尾的哑巴。”

    关定道:“据说,江湖中有两个最棘手,也最厉害的哑巴,就住在这忘忧崖上,别人都叫他们作‘忘忧双哑’。”

    王三太爷道:“一点儿也不错。”

    关定道:“他就是北边忘忧海、梦死醉生门下的忘忧童子?”

    王三太爷笑着道:“想不到你这小子倒还真有那么点见识。”

    关定也冷冷地道:“谢智通能死在这种名人的卸神踏仙脚下,总算死得还不算太冤枉。”

    王三太爷道:“的确不算太冤枉,所以他现在至少也该瞑目了。”

    关定道:“哼!”

    王三太爷道:“我说过,无论是谁,只要越过这石阶一步,就乱刀分尸,格杀匆论!”

    关定道:“格杀勿论我倒是看到了,那你的乱刀呢?”

    这次王三太爷不说话了。

    关定道:“我还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

    王三太爷道:“我说过的话很多,你记得的又是哪句话?”

    关定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杀人者——死!”

    王三太爷道:“难道你还想为你的朋友报仇了不成?”

    关定道:“在下虽不才,却也正有此意。”

    王三太爷道:“你迟早会有机会的,可是现在,你若敢踏上石级一步,我叫你立刻乱刀分尸而亡!”

    “乱刀分尸”这四个字才说出口,珠帘两旁的墙壁上、整间皇室的间壁中,忽然出现了好几排小窗,无数柄刀剑,对准了关定、张沧澜、种无忌、王婕妤他们的前胸、脖颈、双股、背脊。

    刀剑蓄势而发,待令而出,一触即击。

    刀剑闪闪,发着耀眼的光芒。

    关定整个身子突然冰冷、僵硬,心也立马就沉了下去。

    看来,这原本还空无—物的皇室里,其实却到处都埋伏着杀人的伏兵和机关!

    王婕妤忽然叹了口气,又柔声道:“谢智通谢先生虽然已经死了,但能死在名人之手,名脚脚下,美人怀中,也算是死得其所,死而无憾,死有其值了。”

    关定忽然放声大笑,他大笑着道:“说得好,说得有理,实在太有道理了。”

    他的笑声听起来,实在比哭还让人更难受,因为他的笑声里,似乎还藏着热泪,滚热的眼泪。

    王婕妤笑着道:“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每个人迟早都总是要死的,必死无疑。”

    关定的笑声陡然停止,他突然大吼着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让你的三叔也去死?”

    王婕妤道:“因为他是我的三叔,我只有这样一个三叔,只可惜现在他也已经死去了。”

    关定又怒吼道:“那你自己为什么不马上就去死?”

    王婕妤平静地道:“因为我还有很多美好未来,我还没有完全活够,更不想死。”

    关定不屑地道:“难道谢智通他就已经活够了?他就想死么?”

    王婕妤微笑着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她的声音听来还是那么平静。

    良久后,他才慢慢地接着道:“也因为我相信你,就算是拼了自己的命,也—定会护送我平安上这忘忧崖来!”

    关定立马就闭上了嘴。

    生命,岂非本就应该得到尊重和珍惜?任何人的生命都一样。

    王婕妤道:“我的三叔,从小就多病,身体也一直都不好,连一天真正的好日子都没有过过,若是这样不明不白的就死了,叫我这做侄女的要怎样才能安得下心来?”

    她的声音已哽咽,美丽的眼睛里突然也已有了泪光,她又面对珠帘,盈盈拜下,带着哭腔道:“王三太爷你老人家若是要了他这条命,简直跟拈死只蝗虫、踩死只蚂蚁没什么分别。所以我只求你老人家开恩放了我们,让我能见上三叔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既然她的三叔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希望能见上最后一面?

    难道从前她所说的,全部都是骗人的假话?

    他那楚楚可怜的一举一动,莫非也都是假装出来的?

    王三太爷冷冷地道:“我也很想放了他、只可惜他既不是只蝗虫,也不是只蚂蚁。蝗虫蚂蚁,只吃庄稼粮食,不信口开河,大言不惭,胡乱说话。”

    王婕妤道:“他一直没来拜见你老人家,绝不是因为他敢对你老人家托大无礼,而是因为……。”

    王三太爷道:“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王婕妤道:“因为他的身体一向都不好,一直抱着药罐子躺在床上,又见不得阳光,所以就不敢随便走动。”

    王三太爷道:“见不得阳光,难道这里也有阳光么?”

    王婕妤不能不承认,他啼笑着:“这里虽然没有,但外面有。”

    王三太爷忽然大笑着道:“说得好,说得有道理,简直太有道理了,说得简直连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他的笑声忽又停顿,转身厉声道:“你们替我去把他揪出来,看他真的还死不死得了!”

    踢死谢智通的那个忘忧童子的身子,当然也凌空飞起,窜了过去。

    王三太爷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四壁间忽然就已现出了七八个人,其中不但有迷离双剑,还有两个忘忧童子和那护花的耄耋老人。

    没有任何声响,甚至连呼吸声也都已听不见。

    整间皇室里,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宁静,死一般的宁静。

    脚下的征程,是不是也和这死一般的宁静一样幽远,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