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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走了几百里路,约莫一年左右的功夫,他又忽然厌倦了。
他讨厌这样跋涉山水的生活,他讨厌年复一年的走路,走路,走路,看到的那些山山水水虽然会变化,但是太累了,他遭不住了,于是他停下了自己的步伐。
他遇到了一个小镇子,刚刚巧这个镇子上的教书先生那几日碰巧寿终正寝,镇子里上私塾的孩子们都没学可以上,于是他便留在了这个镇子里,教导这些孩子读书写字,挣一些银两谋生。
后来,他某一天夜里浑浑噩噩的喝了一点酒,醉的不省人事,又想起了自己在大州城里的遭遇,忽而喜欢上了借酒浇愁的味道,还结识了几个嗜酒如命的狐朋狗友,每日在酒肆里酩酊大醉。
这些教书所得的钱财,全部被他拿来喝酒,拿来赌博,也许刚刚到手的银两,在当天的夜里都会被花个精光,所以那些学习认字的孩童们也在私下里喊他大混子,从来没有将青年当作一个寻常的教书先生看待。
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一个教书先生所有的古板,固执与……正气,于是那些孩童们的父母也逐渐了解了青年不良的私生活,也见到了那个教书先生在夜市上神志不清的发酒疯,与那些狐朋狗友喝酒划拳。
于是,过去了两年,青年失业了,他带着仅剩一些银两行走在空无一物的大街上,吹着凉风,惘然的想着那些孩童父母们唾弃的眼神。
回到了住了两年的屋子里,背起了那尘封已久的书箱,打开那些沾满尘埃的圣贤书,迷醉的目光终于恢复了过往的清澈。
他的步伐很轻,很快,他悄悄的离开了他所生活了两年的这个镇子,没有惊动任何人,没有一点的留念。
那一年,青年二十三岁。
他再一次踏上了自己的路,形单影只的穿梭在山水之间,继续着自己的漂泊。
这一次,他向着一座叫临安城的城市走去,因为他听说过很多关于这座城市的传说,他知道这是天底下最大的城市,他知道这是那些仙人们经常出没的地方,最关键的是,听说这座城市的仙人们与其他地方的不一样,在这里可以得到公正的待遇。
于是他对自己说,张春生,你可要加油了,父亲还在家里等你衣锦还乡呢。
去临安城的路上并不平静,他遇见了一些很厉害的人物,他们自称修道者,却偏要青年恭敬的喊他们仙人。
青年知道自己若是不照做,便必死无疑,于是他照做了,而且是很恭敬的跪拜在地上,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一刻屁都不是,他和其他没骨气的人一样跪倒在地上,因为没有跪的人,都死了。
这件事情,让青年对于对于修道者以及仙人又有了一个更加清晰与直观的认识,让他禁不住顾虑了起来,那传说中的临安城,会不会也和当初的大州城一样?
两年后,他终于来到临安城,他终于了解了修道者是怎么一回事,而且临安城制度很公平,他如愿以偿的在临安府中成为了一个书记。
又过去三年,他爬上了临安府府尹的位置,成为了临安城历年来风评最好,年纪最轻的府尹,甚至还是少数可以连任的府尹。
他在临安府中兢兢业业了十年,这十年来,他力图扫平一切不平事,的的确确一心为了老百姓,于是到了第十年,他的任期到极限了,他要离开的时候,满城的老百姓都向他不舍道别。
他含笑着挥手道别这些可爱的小老百姓们,心想这里的人们可真是亲切啊,然后收拾好行囊,带着这些年攒下的小钱,走出了临安城。
离开临安城的那一年,他三十六岁,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年纪轻轻满心抱负的青年人,他是一个事业有成,衣锦还乡的富家翁,一个完成了儿时理想,却没有感到满足的中年男子。
在临安城外,男子接到了白莲圣山的邀请,当时一个道门女弟子从山道边上走出,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身份,而是直接问,你是否愿意修道。
于是男子问,若是修道,那还可以为官,为百姓造福吗?
那个女子说,不能,既然开始修道,就必须时刻不松懈,哪儿有时间去处理政务呢?
于是男子说,那可不行,我还要去其他地方当官的,临安城已经很叫人满意了,我要去改变其他郡城的现状,北海还不太平,我没有时间修道,我不修道。
女子说,这可是唯一的机会,多少人梦寐以求,你真的拒绝?
男子说,把这个机会留给别人吧,虽然的确让人怦然心动,但是,请恕我拒绝。
身上银钱富裕的男子雇了一辆马车,踏上了归乡之路。
家乡的那座小城还是那副摸样,连小城边上的大青山也没有丝毫改变,衣锦还乡的中年男子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什么是乡音无改鬓毛衰,什么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一身富家翁打扮的男子走到了城南那个并不起眼的角落,当年的那一间屋子还在,可是屋子里空荡荡的,院子里更没有人影,于是男子便蹲在了自家门口,等候着二十年未曾谋面的老父回来,这一蹲,就是蹲了一个下午,等到了月明星稀,都没能看到那个日思夜想的高大身影出现。
中年男子不明白老父的去向,于是走入屋中,看到了那些蒙着灰尘的家具,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那一夜,他在老宅中的院落里,月下独酌,醉了一整晚,等了一整晚。
第二天,向着街坊邻里打探,才知道在两年前,父亲就死了,他老人家是病死的,死的时候都没有人发现,直到尸体开始腐朽发臭,才被发现病死家中。
据说老人家死的时候,眼睛还睁大着,死死的望着屋外,仿佛在等着什么人回来。
知道这件事情的中年男子终于按耐不住朦胧的双眼,回到家中,泪流不止。
他哭的很大声,也是离家二十年后第一次落泪,那一天这间老宅中传来了很多摔碎东西的声响,伴随着凄厉的哭声,把街坊邻里吓了一跳。
老父的尸体最后是被一个女子带走的,那个女子穿着红衣,从远方而来,看上去不过二八芳华,明明是个青春靓丽的女子,却自称是老人家的结发妻,叫人匪夷所思。
尸体据说被那个红衣女子埋葬在了大青山的山顶上,只是后来一直没有人去过,坟头草老高了。
悲恸的中年男子整理仪容,走出了小城,向着那座儿时经常去玩的大青山走去。
在他出城的时候,天空中飘落了白色的雪片,这时候男人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冬季了,只是北风再寒冷,又那里能比得上他心头的寒意?二十年前走出家门的时候,可不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吗?那时候父亲心头的孤独与寒冷,岂不也是如此?
可他隔了二十年才懂啊。
在大青山上,男人看着那个简易的坟墓,看着墓碑上父亲的名字,他略显佝偻的身影跪在了老父冰冷的坟前,似乎能够看到老人家走的时候,眼中的遗憾。
低下身子,磕了九个响头。
坟前的草叶飘舞,中年男人起身,轻轻的将坟头打扫干净,默默不语,然后转身下山。
时隔二十年,衣锦还乡,他却只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坟墓,老人死的时候一定还盼望着自己妻儿可以回来,然而到生机断绝的那一刻,他都没有能够如愿以偿。
只是那个红衣女子是谁?她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
中年男人很困惑,只是那个女子很快就消失了,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往何地去,他只能放弃追寻母亲脚步的想法。
他为自己的老父守灵了整整一年,一年之后他从山上的草堂中搬回了小城里面的老宅里头,又生活了三年,仿佛是想要在这三年里面,找到儿时的记忆。
可是当年那个思春楼里头最喜欢对着他抛媚眼的头牌姑娘早已经没了踪影,据说被一个有钱人家赎了身子,带回家做了侍妾,当初那几个在私塾里很熟悉的小顽童们貌似还住在小城里,但是如今就算在街上相遇了,他也肯定认不出来了。
另外一件遗憾的事情便是当初教导自己的那个私塾先生早在十年前就驾鹤西去了,如今去他坟头磕头迟来了整整十年,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会不会很生气,只是作为他教出来的学生,在临安城能够连任十年府尹,他老人家想必很自豪的吧?
等到他四十岁的时候,他又一次离开了这座小城,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了。
父亲当年的愿望就是老百姓们都能安居乐业,这听起来崇高到不知道哪儿去了,可不能实现那就是空谈,但是中年男人可以实现,他有能力做到这件事情,而且这已经成为了他从老父亲那里继承过来的梦想。
于是他向着一个偏远地区的郡城前进过去,虽然没有像当年那般穿着破旧的书生衫,背着书箱,手里还捧着几本圣贤书,可是他也只是买了一匹普通马匹,穿着不是很显摆的寻常大褂,便踏上了路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