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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川凉记得,在回到十五岁那年的最初几个月,尽管她迅速接受现实并决定随遇而安,但也不只一次想念过那些被留在未来的东西:不断更新换代的电器和时尚产品、还没来得及看完的电视剧和体育比赛、只差一点就能完成的重要工作、习惯多年的规则政策、等待决定目的地的海外旅行、她的家人朋友,以及他们带给她的那十年回忆。
人在悲伤和失望时总会想着逃离。但到真正离开,才会发现除却那些所谓的不如意外,生活中美好的部分无限多,而那些被舍去的旧时光弥足珍贵。
现在她终于回到了原先的生活轨道,美满的家庭、亲密的朋友和稳定体面的工作也依然在原地等她,就连遥远记忆里平成二十一年夏天那段曾让她肝肠寸断的感情纠葛扎在她心里的刺也被时间悄悄拔走,即使回想也感觉不到太多痛苦。
断裂的时间长廊重新接上,心中的恨被冲淡,受过的伤也已经完全治好。
生活展现出最好的姿态,只等她去继续。可当她独自站在江之岛海岸,长久地凝视夜幕中翻涌的海浪和长桥那头逐渐有灯火亮起的片濑江之岛时,内心的失落和遗憾还是盖过了平静与喜悦。
两年时间足够她为自己的人生编织了新的故事和轨迹,从最初的无措到逐渐适应,并感受其中的快乐,甚至尝试接触过去回避的家人,她迫切想要看到另一种未来的可能,但命运又一次作弄了她,活生生地剥夺了她的权利。
如今的世界里,她没有遇见过迹部,没有遇见过忍足,没有遇见过宍户,没有遇见过麻生之外任何冰帝学园的学生,也从没有踏进这座学校一步;她与律十几年没有照面,与藤川家的关系依旧紧张,就连藤川家的几处地产都从未涉足。她能够想象,如果在这个世界与他们碰面,她不过是一个陌生的路人,他们之间的生活没有交集。
他们决不会停下脚步听她说话,甚至,他们的目光根本不会在她的身上停留。
圣马可广场的舞曲戛然而止,苏格兰高地的雪下不停,想要听的故事不会有后续,想要见的人也不再在咫尺之外。
那些人与事都被冰冷的雪冻在十年前的过去,两年里她所经历过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鲜活的梦。
她抱着膝盖坐在沙滩上,不顾沙子会弄脏裙子和鞋。她想要像回到十五岁时那样哭一场,却发现流不出一滴眼泪。
之后的两天是周末,藤川凉在藤泽的家中与父母一起度过。她看上去好极了,神采奕奕,完全不像刚刚经历过感情创伤。她良好乐观的心态让父母不再为她担忧,她的父亲甚至委婉地表示,有一位老友的儿子想约她见面。
藤川凉拒绝了。她告诉父母,她希望能好好享受从十六岁起久违的单身时光。
回横滨的第一天她毅然辞去工作,接着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与同事的交接。她曾经是一家大型医疗器械公司的销售主管,与柳生供职的医院一向有密切的业务往来。尽管内心对原来的恋人已经没有太多留恋,她依然决心从他的生活与工作圈中彻底退出。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变故在这个人脉狭窄的行业内不是秘密,早在几周前就成为了双方职员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围绕他们的议论一直没有间断,各式各样的猜想不绝于耳,规模堪比对月九剧的剧情预测。
只不过,无论在哪个版本里,她都是受到同情和庇护的弱者。
她不愿再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生活下去,所以她选择辞职离开。几天后她的朋友隐晦地告诉她,就在她离开公司的同一天,柳生同样提交了调职申请。他和他的新婚妻子即将搬往遥远的南方,在四季如春的鹿儿岛开始新的生活。
人海茫茫,即使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即使仅仅隔着一条街道,人与人相遇的机率也可能无限小,更不用说相隔千万里距离。因此除非巧合发生,此生他们或许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藤川凉想,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她的存款足够她挥霍一段日子,因此她并没有立刻寻找新工作,而是给自己放了一个月的长假,独自去外面的世界散心。
藤川凉几乎没有单独旅行的经历。十六岁前她总是与家人和朋友出游,十六岁后她的身边有了柳生。曾经的她害怕孤独,如今却觉得落单的感觉也不坏。
正在美国工作的藤川树为她的旅行计划出谋划策,“你可以来波士顿,”他在电话里兴致勃勃地说,“我刚好能弄到二十天假期,时间很宽裕。我们可以一起驾车横穿美国大陆,从东海岸出发,沿着公路走,路上经过怀俄明、科罗拉多和亚利桑那,最后到达西面的圣佩特罗港,那一定会很酷,你觉得怎么样?”
藤川凉含蓄地表达了她想要独自旅行的意愿。
“那不是问题。”树依然充满热情,“我们可以租两辆车。我不会烦你,我的朋友卡尔会来和我作伴。他当过杂志模特,长得够帅,性格也很棒,你会喜欢他的。”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但在订机票前,藤川凉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去一趟东京,拜访一位朋友为她推荐的心理医生。
几个月前刚刚失恋的时候,藤川凉曾有过一段情绪不稳的日子。她的朋友担心她的状况却又无能为力,便向她介绍了一位信得过的心理治疗师,希望能为她排解压力。可当时的藤川凉并不领情,尽管表面接受了朋友的好意,但收到的名片被她直接扔进抽屉,再也没有看过一眼。许久之后的如今突然决定与医生见面,则已经背离初衷,有了别的原因。
“藤川小姐,现在准备好了吗?”
藤川凉坐在咨询室中央的棕皮沙发上,面前摆着一只空杯子。从脱掉外套坐下后她就不停地喝医生为她冲调的咖啡,就好像渴了很久似的,却始终不愿开始话题。于是医生停止将杯子斟满的动作,仿佛害怕藤川凉把原本想要说出的话也一起咽下去。
“抱歉,久保田医生,请让我再想一想。”
藤川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小时的诊疗时间转眼只剩下一半,高额的咨询费让她不得不下决心配合。
医生的全名是久保田裕里,是个年轻的女人,与藤川凉预想的中年医生形象截然不同。面对患者的踌躇她表现得耐心而专业,嗓音明亮亲切,谈吐间有种让人安心的魔力。她的眉目和抑扬顿挫的关西口音让藤川凉想到了在十年前的世界里遇见的忍足。尽管在这条时间轴中他们从未谋面,但藤川凉想,如果忍足沿着父母期盼的道路走下去,现在一定也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医生。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藤川凉终于开始叙述,“姑且就叫它梦吧。梦里有另一个我,只有十五岁。我在那个持续两年的梦里扮演她的角色,选择了一条与现实中的我不同的生活道路。”
“这很常见,”久保田医生平静地说:“为了逃避和弥补现实生活中的遗憾而在梦中重塑另一段更加完美的经历,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验。能说说在你的梦里发生了什么吗?如果觉得困扰,你可以隐去一些名字和细节,这在通常情况下不会影响我的理解。”
藤川凉同意了。
她按照久保田医生的提示对她的叙述进行了艺术加工,隐去姓名,弱化情节,同时对故事里出现的地名做出刻意修改。
其实她并不认为过去两年的经历仅仅是个梦,它违背了梦的基本规律,所有感官和情绪体验都太逼真,所见到的一切人与事也绝非凭空可以想象的。
而在与久保田医生见面之前,她已经查阅过许多资料,从各个角度进行推断,最终一一否定。
她得出的结论是,这段不可思议的体验作为梦太详细,被看作臆想症的症状又过于连贯,最极端的精神分裂倾向则更不可能——没有一个患者需要分裂出两个完全相同的人格来模糊现实,唯一能说服她的只有最初的推断:
她以一种现有科学知识无法解释的方式掉进时间裂缝,来到另一个完全平行的世界,住进另一个十五岁的藤川凉的身体。
这显然不是一个心理医生有能力探究或解释的问题,因此藤川凉自然也没有打算把与久保田医生的谈话重点放在对时空跳跃可行性的讨论上,她只是希望借助医生的开导寻找一个出口——回归现实至今已经有将近两周的时间,但她的心似乎仍停留在另一个时空的过去。每天早晨醒来时她都要度过一段混沌的时期。她总认为自己仍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独自在东京居住,有许多学习和生活上的问题等待她去应付,未来是令人期待的未知数。直到她从床上站起来,走到窗前看见外面熟悉的横滨街景时才会意识到,那个世界的大门已经对她永远关上。
她还留恋着那段没有走完的人生。但现实不断提醒她,“过去”已经落幕,生活仍在继续,而她需要尽快走出来。
久保田医生最终还是没能进行明确的疏导。这不能怪她,藤川凉想,她面对的是个不诚实的咨询者,她的叙述有所隐瞒,严重干扰了医生的思维,使她无法分析梦境在藤川凉现实生活中的投射。除了排除临床常见的病理可能外,她难以给出更多意见。
“但这不是个大问题。”她肯定地说,“一般来说,时间会慢慢淡化梦在记忆中的存在感。”
这是个敷衍的结论。但为了不至于让久保田医生难堪,藤川凉还是礼貌地与她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打算坚持完一个疗程。
我们可以聊聊别的。藤川凉乐观地想。
离开咨询室时已经下午三点,而她当天的行程还没有结束。久保田医生在诊疗过程中的一句简短的提议与藤川凉的想法不谋而合——
“假如你想加快这个过程,或许可以在现实中寻找梦中出现过的场景,尤其是那些在梦里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回忆的覆盖有助于遗忘。”
故地重游,这确实是她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