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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初夏清风徐徐,空气中弥漫着花草之息,汤媛立在偌大的瑞通馆墙内静默片刻,此时高玲玉已经离去许久。
她在想如果通过干爹与寿安宫搭上话……未免太蠢了。
景仁宫既然敢放她出来,就不怕她惦记旧主。倘若她借这些放在明面上的关系委实也太小看这个宠冠后宫十余年的章皇后。
正思量间,发顶一沉,一只双喜登枝画样的大风筝擦着她脸颊落下来,末尾的白线晃晃悠悠,另一端不知在何方。
听得几声女孩子惊呼,章蓉蓉在几个美婢的簇拥下笑吟吟走进来,瑞通馆的下人见了她纷纷施礼,她待人亲切,哪怕是个扫地的内侍都敢半抬着脸与她说笑。
看得出,章蓉蓉很得人心。
她是来找风筝的,然后理所当然的遇上汤媛。
汤媛将要上前施礼却被她更快的一把扶住。
“我道是什么神仙妃子立在湘竹下,原来是阿媛姐姐。”她拉着汤媛的手。
被年轻小主子称呼一声“姐姐”,是一件极有脸面的事儿。汤媛印象里,上一回被喊姐姐是因为章蓉蓉的猫儿发狂。这一回无缘无故的为何这般亲切?她虽疑惑却不敢居大,仍是一脸谦卑的应对。
章蓉蓉今年还未及笄,眉目无邪娇浓,神色间藏了几许天真还有……讨好之意?
她拉着汤媛的手一直未松开,笑道,“阿媛姐姐可有什么还未做完的差事吗?我帮你啊。”她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莫说汤媛没有,就是有也不敢劳驾她呀。
“小姐金枝玉叶,奴婢惶恐,岂敢劳烦尊驾。”汤媛垂着眼皮浅笑。
那就是不忙的意思!章蓉蓉自动带入想要的理解,拉着汤媛边走边道,“前几日我听说了你的事,你真是有福气呢,连我都有点儿羡慕你了。”
“小姐快别吓唬奴婢了。”汤媛知她口无遮拦更甚贺纶。
章蓉蓉的笑意似是有点儿黯淡,又极力掩饰下去,但这个掩饰也太刻意了,汤媛很难不发现她情绪间的低落。
汤媛眼观鼻鼻观心,对方越是热络她便越觉得奇怪。
没有人会对男朋友亲热过的女孩有好感。她擅自将贺纶归为章蓉蓉的男朋友。
正常的表现就该是微微疏离。
然章蓉蓉怎么看也不像有芥蒂的样子,拉着汤媛亲切的说了会子话,又赏了一朵二乔牡丹的宫纱堆花,还亲自为她别在发间。
章蓉蓉微微仰着脸,满目神醉道,“阿媛真美,不枉五哥哥一番关注。”转而又失落一笑,“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早就知晓你们之间的事儿。我不是那种容不下人的。”说完,粉腮微微一红。
她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贺纶将来肯定会娶她。但姑娘家说的这么直白多少也会有点儿羞涩。
可汤媛觉得章蓉蓉可能误会了什么,也可能是贺纶没跟她说明白,“小姐,奴婢并无攀附之心,也不需要小姐包容。”
章蓉蓉神色微变,有点儿害怕,连忙拉住她道,“好阿媛,你可莫说这种话儿,回头让五哥哥听见了定以为我欺负你呢。其实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在五哥哥喜欢你以前就喜欢你,我觉得你特别善良。还有啊……虽然我与五哥哥……两情相悦,可他总要有别的女人呀,我宁愿那个女人是你。”
这个,哪有上赶着送女人给老公的。汤媛很“佩服”章蓉蓉的胸襟,但她恐怕要辜负她这番“心意”了,因为她并没有给贺纶做小妾的意思。她立场鲜明,自然也鲜明的与章蓉蓉明说,“奴婢身如浮萍,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殿下欣赏奴婢,那是奴婢的荣幸,做奴婢的自然要好好承接主子的一番……‘欣赏’。不过,奴婢还是得跟您解释清楚,此生此世,奴婢都没有要给任何人做妾的意思。”
倘她的骨头没这么傲,这个时辰,应是在为贺缄红.袖添香,彼此目光缱绻,又何至于沦落到此番境地。
她虽不似大康女子视清白为生命,但也不可能没有一丝沉痛的面对侵.犯。
只是她这个人极擅控制负面情绪罢了。
汤媛抽回自己的双手,对章蓉蓉福了福身。
她的意思很明显,在宫里,主子睡一个宫婢,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但也仅仅是睡,章蓉蓉能接受便接受,不接受就盯牢贺纶,只是不必在这里劝她为妾。
“阿媛果然是个心气高的。”这句话听不出褒贬,可章蓉蓉的笑容却更为真诚,“是我一时想左了。”
她微微叹息,“我还是头一回见他碰除我以外的女孩。他待我一往情深,我又怎能不怜他所喜。”说罢转眸看向始终垂首而立的汤媛,“算我多嘴,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五哥哥是个很有魅力的男子,他既收了你,自会负责你后半生荣华富贵,你真的不想……”
“奴婢不想。”
干脆而利落。章蓉蓉终于展颜,露出真正的笑意。
汤媛不由冷汗涔涔,贺纶还是不是人,连没及笄的章蓉蓉也碰!
她并不怀疑章蓉蓉的话,因为没有哪个女孩子会把这种事随便往自己身上安。章蓉蓉之所以敢对她讲,一是不惧她,二来多少也点儿女孩心思,让她认清谁才是贺纶心上人的意思。
这日,汤媛被章蓉蓉缠的抽不开身,哪怕巡视之时,她还兴冲冲拉着她去看贺纶写的字,一脸自豪道,“好看吧好看吧,五哥哥不仅字写的好,画画儿更好呢,不过他甚少画人,好像只画过我呢,改日我让他帮你也画一幅吧。”
汤媛勉强笑笑,“奴婢蒲柳之姿,万不敢污了殿下尊笔。”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啊,我跟你讲,五哥哥只是看起来凶,但是对喜欢的女孩可好了,他从未让我伤心呢,现在也不会让你伤心。”章蓉蓉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这种笑只有饱受宠溺的人才能拥有。
其实她不说,汤媛也知贺纶与她关系特殊,只看她乱翻贺纶东西,百无禁忌的模样……就令人捏一把汗,只是苦了在场的下人,皆默默祈祷章蓉蓉千万小心,那可是殿下最喜欢的盆玩,她摔了事小,小的们可就惨了。
大概是察觉了众人的紧张,章蓉蓉顿了顿,将盆玩递给汤媛,也不知谁趁乱绊了汤媛一脚,这下可又乱上加乱,汤媛心中一凛,幸而她一直警醒,脚底下虽失了平衡,身体却已将盆玩护的严严实实。
“阿媛小心。”在汤媛几乎要歪倒的瞬间,章蓉蓉一步抄过去,稳稳的扶住了她,笑吟吟道,“好险。”
是呀,好险。
最终那只盆玩又被章蓉蓉亲手放回原处,她对汤媛眨了眨眼睛,“可不能让你摔碎了,还是我来吧。”
汤媛带着歉意的颔首,长睫掩住目中闪光。
绊她的人不难查,在章蓉蓉离开后就有个小内侍主动认罪。
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年纪,因为恐惧而不住的哆嗦,他压根就不敢抬头望一眼掌仪姑姑,只跪在地上磕头认错。
他是负责打扫书房的内侍,而贺纶不仅要求整洁,还不喜常用物品移位,章蓉蓉东拿一下西碰一把的,早就将他吓得脑中一片空白,目光里只有移动的章蓉蓉,哪里还顾得上旁人,这才没有及时回避掌仪姑姑。
看这光景,小内侍当初大概没少挨掌仪姑姑的打,不然也不至于如此惧怕汤媛。
冬慧气愤道,“瞎了你的狗眼,今日姑姑若是砸了盆玩或者伤着哪里,你就真个儿等死吧!”
汤媛淡淡道,“当差容不得马虎,犯了错就要领罚,念你是初犯,且在这里跪两炷香好好想一想。”
才跪两炷香?冬慧愣了下,起码得让他跪两个时辰再赏两个嘴巴。不过汤掌仪说跪两炷香谁也不敢有异议。
小内侍哭的稀里哗啦,一面叩首谢恩一面揉眼睛。
在宫里,等级低的人即使受罚也要跪谢等级高的。
可谁让他当差不仔细呢。现在不罚他,将来等着他的说不定就是无可挽回的错。
不过,她是越来越不懂亦正亦邪的章蓉蓉了。很明显就是她故意戏耍小内侍,而小内侍又不够警醒,这才中了招儿。
那么,她戏耍小内侍就是为了让我虚惊一场?汤媛垂眸思量。
那一边,章蓉蓉携着婢女款款离开。
灵烟不解道,“小姐,不就是一个宫婢,您至于对她那么好么?”对馨宁乡君也没见她这样啊。
章蓉蓉掩口轻笑,“你懂什么。有些场合讲的是身份的尊卑,而有些场合,譬如感情一事,尊卑凭的那就是男人的心。她可比馨宁高不止一个点。五哥哥现在就是只偷腥的猫儿,不吃到嘴不会罢休,与其让他成日惦念,还不如早些让他吃个够吃个足,以后也就没这些稀奇。”
只没想到这个汤媛倒是个有心胸的,宁为穷□□不做富人妾。
“但是小姐,您今日说话也忒大胆了些,万一汤宫人……”灵烟到底没好意思重复章蓉蓉那些话儿。
“她不敢也不会告诉五哥哥!”章蓉蓉不以为意,“再说我也没撒谎啊,五哥哥本就亲近我,我跟他有肢体上的接触难道不是真的?就是长大了他还抱过我呢。”
两个青梅竹马的人儿本就比旁人热络,她若有心勾.引,贺纶不可能无动于衷,只是他这个人自制力太强,舍不得欺负年纪尚小的她而已。
汤媛就不一样,年纪大,合他心意,又是宫婢,自然下得了手。
原来今日她并未打算为难汤媛,不过是小小试探而已。
也不知是藏的太深还是足够坦荡,章蓉蓉觉得自己看不透汤媛。
因为她很不理解,被贺纶那样耀目的人看中,即使没有感情,也不该不为所动啊?
哪个女孩没有虚荣心?
如果她对五哥哥不屑一顾,那只能用另有所爱来解释。
不知谁这么幸运,得以入驻汤宫人芳心。
话说被汤媛不屑一顾的贺纶,心中很是恼火,她这样不识抬举,他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巴结。
今日已到了三日之约,按说他可以去采撷鲜花了,却不知为何迟迟不想动,甚至还约了林潜在上林苑遛马。
他问经验丰富的林潜,“你见没见过对你不屑一顾的姑娘?”
林潜点头,“经常啊。”
什么?贺纶诧异的微微睁大眼睛。
他不是有名的风流人物么,竟然经常被女孩子拒绝?
林潜笑了笑,“很多时候女人说不要就是要的意思。”
贺纶仔细聆听。
“有的姑娘越是想要你宠她哄她,嘴上就越不肯承认。所以我甚少动这类人,一旦现原形很不好打发。”
贺纶心下怀疑,按林潜的意思汤媛就是在对他撒娇咯?倘若他半是强硬半是哄着就能让她现原形?
“保证现原形。不信您试试,但嘴巴可得甜一点,姑娘喜欢听好听话。”林潜戏谑的挑了挑眼角,鼓励贺纶去揭开那造作的小娘们面具。
“可是我觉得她不像你说的那种人。”贺纶道。
“那她定是个沉得住气的,所图甚大。怎么,是哪个宫婢让您魂牵梦绕了?再怎么傲气,您说一句做我的侧妃,保管她摇尾巴。”
贺纶极不喜欢林潜如此忖度汤媛,尽管林潜并不知那人是汤媛。“闭嘴,她才不似你身边那些个庸脂俗粉。”
林潜连忙告罪,“殿下息怒。”转了转眼珠,笑道,“其实末将遇到过一个不为所动的姑娘,那是个特例。”
贺纶哦了声,示意他说下去。
“因为姑娘已经有了心上人。”
贺纶目光微冷。
心上人?没错,差点忘了她的心上人。
汤媛在瑞通馆坐立不安了大半天,没等到贺纶,竟莫名的松了口气。
她坐在案前发了会呆,手托腮,将剥了壳的花生丢进笼子里,胖松鼠闻风而动。个头小的那只尤为彪悍,每回都要捡大的,奇怪的是个头大的一直心甘情愿让着它。
汤媛顽心一起,将笼子搁在窗台,轻轻拨开小机关,笼门嗖地一下弹开,胖松鼠吓了一跳,不明所以望着她,个头小的那只反应快,噌地窜出笼子,闪电一般跃上窗前的芭蕉。
个头大的立时哀嚎,在笼子里窜来窜去,好在人类姑娘只是戏弄了它一下,那扇紧紧阖上的牢门再次打开,它重获自由。
“欺负松鼠挺来劲的,怎不见你有这胆子对猫啊?”贺纶单手撑在她身侧,与她一同观望两只获得自由的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