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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求压岁钱。”长桌上摊开一双雪白的手,抓着个特制的大红包,此包非常之大,方圆三尺。
雪白的手旁边蹲着只雪白的球,立刻有样学样的撑开一个肥硕的口袋,该口袋十分之阔,长宽十寸。
一人一鼠涎着脸,目光灼灼的盯着对面那个金主。
金主悠闲的靠在椅背上,手指答答敲着桌面,先轻描淡写的睨一眼某球,道:“元宝,从你身上我终于完全理解了近墨者黑的意思。”
堕落的元宝大人羞愧的去墙角画圈圈。
强悍的孟大王字典里却从来就没有“不战而退”、“自惭形秽”之类的字眼,红包依旧不依不饶的递着,猥琐的笑:“要求不高,只需千两白银面值的银票将此包装满,相信尊贵的太子殿下一定不会拒绝我这个小小的要求的。”
太子殿下微笑,抬起长睫瞅她一眼,道:“放心,现在全天下的人都不敢亏待你孟大王的。”
“哦?”孟扶摇托腮。
“担心你家兔子乱跑。”
孟扶摇咧嘴笑,道:“这句话从纪羽那冰块嘴里说出来真是太有效果了……咦,为什么带领我王军的人是他?战北野不要他了?”
“也许吧。”太子殿下坏心的道:“你要知道,各国朝廷有例,纪羽这种情况,是不能为官的。”
孟扶摇含笑瞟他一眼,道:“无耻啊无耻。”
长孙无极谦虚:“过奖啊过奖。”
孟扶摇无奈,某太子皮厚如城墙心黑似墨浆,指望他良心发现还不如指望战北野当众跳裸舞,只好转移话题:“喂,咱们要去贺璇玑女主登位?可你还没说璇玑女主是哪个。”
“不知道。”长孙无极道:“居然没有写明女主名字,也不知道凤旋玩的是哪一出。”
“凤旋没死么?”孟扶摇愕然,“没死新君继什么位?”
“做太上皇呗,五洲大陆这样的例子多了是,早先太渊就曾因为儿子们太多,争位争得老皇只好避位,现在璇玑不仅儿子多女儿也多,自然更加闹得不可开交。”长孙无极笑笑,又道:“不过就我来看,事情没这么简单呢。”
“到底几个娃啊?我见过的只有三个。”
“八男九女,早先更多,不过该死的都死了。”
“真能生啊……”孟扶摇感叹,“下猪崽似的一窝一窝的。”
长孙无极瞟她一眼,眼神似笑非笑,半晌道:“鉴于你到哪都惹事的毛病,我先给你把那群猪仔的资料简单说一下。”
“没必要吧,”孟扶摇敲着桌子,眯着眼笑,“难道还有谁被压迫被欺负需要我老人家参合了去帮忙抢皇位吗?啊……云痕云兄弟,貌似离皇位有距离吧?”
“这世上事难说得很。”长孙无极微笑,“保不准璇玑一见你孟大王雄姿英发玉树临风,哭着闹着要请你做皇帝也是有可能的。”
“此话有理。”孟扶摇恍然大悟,一挥手,“说来听听。”
“皇后的两子两女,是最有竞争力的,然后是荣贵妃的两女一子,其中长公主和长子都在她名下,宁妃家族势力雄厚,她的三皇子也颇有地位,据说人也文武全才,很得凤旋宠爱,至于其他的妃嫔甚至宫女所生的子女,不乏才干出众者,但是终究因为母族地位先天受限,只需注意就好。”
“不对啊……”孟扶摇低头看着手中璇玑皇子皇女们的资料,愕然道:“璇玑皇子皇女们年纪都好大,怎么反而是皇后的子女年纪最小?在皇后之后,诸妃再无所出?这不合理啊,按年纪算当时凤旋还不至于生不出孩子,难道老婆娶多了娃生多了,腻了?”
“凤旋现在的皇后是继后,比凤旋和诸妃都年轻许多,”长孙无极笑得意味深长,“以善妒凶悍,闻名五洲。”
孟扶摇哈的一声笑了,道:“万贵妃?”
长孙无极疑问的看她,孟扶摇摇摇手道:“没啥,我想起某段历史,善妒的万贵妃不许其他女人生皇子,和璇玑皇后真是异曲同工,哈哈。”
她心中一瞬间飞快掠过一个想法,却又转瞬不见,一转眼见长孙无极深深盯着她,道:“扶摇你的历史又是哪国哪朝的?”
孟扶摇呛了一下,心道一放松又说漏嘴,长孙无极却又道:“扶摇,你那些古怪的历史,以后莫在他人面前言及。”
孟扶摇哦了一声,没有深想长孙无极话意,心道确实少说比较好,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饿了,让店家上菜吧,唉,孤零零的年夜饭啊。”
她探头向窗外张了张,看着客栈之外万家融融灯火,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举杯换盏喧闹之声,悠悠叹息道:“我就没有过过一大桌子人吃年夜饭的年……”
“谁叫你跑那么快?”长孙无极拍拍她的头,“非要昨天就离开昆京,不然宗越今晚一定会在承明殿让满朝文武陪你喝酒。”
“那还是算了吧。”孟扶摇叹息一声,“我不想留在昆京,看见那满目疮痍,看见那墙角下未及拭尽的鲜血,看见被烧得半毁的临天楼,我就会想起挂在那第四层的父女……轩辕晟死有余辜,轩辕韵却又何错之有?总之……那都是我的罪孽。”
她手撑在窗台,出神的看着这座轩辕邻近边境的小城平静的灯火,半晌怅然笑道:“建筑的废墟能重建,人心的废墟难挽回……但望宗越能予百姓休养生息,但望他能做个乖乖的好皇帝……”
“扶摇。”身后男子声音温柔,随即她后心一暖,已经被揽入他怀中,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感觉到肌肤衣物之下的心跳平静有力而博大,她那般静静听着,在他的温暖和律动里感觉到自己沉重的心跳渐趋舒缓,流水般以和他相同的韵律起伏,如指上一抹琴弦清音优雅,驱散这小城冷夜年节之末最后的一点孤凉。
“无论如何,我在。”
孟扶摇微微的笑了笑,看着长孙无极的身影被烛光打在自己身前的墙上,一个轮廓修长的剪影,她慢慢伸出手指,在那剪影的心脏位置,慢慢的画了一颗心。
嗯……我知道你在。
两人都不说话,静静看着楼下窗外深沉夜色,听时间在沙漏里静静流过,渐渐走向新的一年。
孟扶摇轻轻笑起来,想,没有热闹,有温馨也很好很好。
沙漏将尽时,城中西南角突然烟花一闪,“啪”一声一道红光跃上夜空,红光迅速燃亮苍青的夜色,映亮了孟扶摇的眼眸。
“咻!”
“咻!”
接二连三的红光耀起,在城中各处星光般点点耀开,越来越多,渐渐连绵成片,那红光并不是皇城才能用的昂贵烟花,只是寻常百姓用的普通爆竹,然而却多,家家户户,处处燃竹,城中爆竹之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沙漏漏尽的那一刻,无数红光盛开在小城上空,倒映苍蓝苍穹,如同漫天里开了深红而华丽的八重樱,而那些红色光带摇摇曳曳自天际划落时,又如云层之下垂落流丝漫长的红色曼殊沙。
光芒通明之下,各处街道突然都响起开门之声,各家的大人小孩都提着灯笼欢笑着走了出来,手中抓着或多或少的爆竹。那些浮游的灯火在所有街道里缓慢迤逦,如天河泄落的星光泉水,一道道流过这座刚才还被黑暗沉静涂满的小城。
边城点亮,刹那之间。
孟扶摇怔怔的看着,看着这一城的心有灵犀的热闹,看着这城池的黑色经脉刹那被鲜艳的灯火填满,她不会认为这只是巧合,边城贫瘠,城中最好的客栈都只不过是简陋的木板床,露出木材的白茬子,睡上去咯吱咯吱的响,百姓们生活尤其贫苦,不可能家家都买得起爆竹,她想起今天进城投宿时路过官衙,看见百姓们排队在领取什么东西,以为只是官府的年节赈济,除了奇怪排队的人特别多之外,也没有多想,如今看来,那是在向全城百姓发放爆竹,只为了这守岁之夜,新旧交替之时这一霎的满城繁华。
因为她的到来,一个城被点亮。
那一场声势浩大的烟花,是那一个白衣如雪的人为她献上,他知道她不愿在鲜血未散的皇城里感受那样的繁华,却又向往相聚的温暖害怕冷清的寂寞,便选择了这样一份方式,为她照亮刚刚有所触动而泛上寂寥之意的眼眸。
孟扶摇的眸子很亮,闪着漫天红色曼殊沙摇曳的丝光。
那一年,她送了一个人一场热闹。
这一年,另一个人煞费苦心,送了一场热闹给她。
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心意,宝贵得令人欢喜之后却想叹息。
她身后,长孙无极轻轻揽着她,一同注视这满城的光彩烁烁,心中淡淡的想,其实自己也是有这样的打算的,只是好歹在人家国土上,好歹扶摇在自己身边,算了……’
不过,感动一会儿也就可以了。
自认为很大方的太子殿下,轻轻扳过窗前怔立的孟扶摇,很满意的欣赏了一下某人无意识微张的如花唇瓣,然后,深深吻了下去。
烟花如火,满城葳蕤,十万里长空深红涂抹,将艳光映射在小城客栈的二楼窗前,那里窗帘半卷,一灯如星,那里微风和送,衣袂双飞,那里颀长的男子和娇俏的女子,相拥而立,紧紧站立成相依垂柳般韵致天成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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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一个年,也便过去了。
孟扶摇踏着自己充满血火倾轧的十八岁,走到前途未知路在中央的十九岁。
和一年前,或者三千前的茫然空寂比起来,她觉得自己虽然频遇艰苦,却也日渐饱满。
她来过,留下属于她自己最鲜明的痕迹,五洲大陆记得她,将如同她记得遥远的前世。
孟扶摇轻轻笑着,牵马走在小城清静的曙色和空寂的长街之上。
昨晚一夜的狂欢,今早家家都在闭门睡觉,孟扶摇一路踩着那些遍地的碎红爆竹纸屑走过,在那样细碎的触感里有种温软的心情。
顺利的出了城门,一路驱驰,在轩辕国境城关之前缴了通关令,孟扶摇过城门时,抬头望了望城门之上。
那里有三个剑洞,当日的鲜血却早已洗去,就在这里,三个多月前,黑衣的另一个宗越,用天下第一杀手的诡诈和悍厉,教会她如何蒙混过关。
她不是很好的学生,人家剥皮她画叉叉。
骏马驰上山岗,她缓缓勒马回首,就在那夜,她和铁成伏在这个位置,看着前方黑衣男子流线刀锋般利落精悍的身姿,看着他剖开黑夜如利刃剖开丝缎一般的漂亮身形。
宗越那家伙的身材,真是令人流口水啊……
孟扶摇露出一脸猪哥相,淫笑着,想那家伙如今大概正坐在高高的四面不靠的皇位上,忙着对大臣分类甄别安抚稳定的同时清除异己巩固帝位吧?
五洲大陆最优秀的男子,应该坐他该坐的位置。
她微笑着,拨转马头。
远处却突然传来悠悠乐声。
沉厚古朴,哀婉悠扬,不同箫的清越笛的明亮,却回旋往复滋味如茶,自城关楼头之上浅浅飘落,吹起了漫天突降的冰凉雪花。
梅花般的六出雪,伴着苍凉幽远的埙声飞旋落下,素净通透的落在孟扶摇乌黑眉睫,如青羽之上覆了翩然的白蝶,再无声融化,湿了那一小片细腻感怀的心情。
长风,古道,离人,埙声。
一曲《忆故人》。
忆的是谁,故人又是谁?当初大瀚潜府凉亭之巅吹给她听的曲子说给她听的往事,如今俱化作飘过边戍城关荒草之上的飞雪,再在伊人眉间悄然融化,化为一滴牵记的泪痕。
此刻,她在城外,风尘仆仆里勒马半回身,他在城内,亦是一身千里来送的扑扑轻尘,她在城外,漫天飞雪里静静仰首,在扑面的雪花里听一曲送别的埙,看天地苍茫共成一色,想起那个或琉璃眼眸或唇色如樱的男子;他在城内,白衣如雪中轻执金红色云龙纹的古埙,光滑沉厚的埙身在他掌中闪着幽幽神光,他那般出神的吹着,想起皇宫中她扑来的急切……宫阙之巅燃烧的火箭……长剑探入时她挡在他头顶的手……辛苦制作的恭桶床……敷药时细致的手指……掌心里温柔的一吻……院墙下相拥的一霎……技巧做戏落下的巴掌……她悲愤撞在他胸上的砰然的震……崇兴宫里飘落的红灯笼许下的愿……一生里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和她单独过的年。
那些患难与共,此生难替的日子。
那些朝夕相伴,执手扶持的险程。
从此后他的人生走向尊荣之巅,感情却洗尽铅华,谢罢舞裙。
落雪渐密,天地皆白,古道飞雪中,有人一身霜白的细吹古埙,阴山雪花里,有人半卷衣襟沉静聆听。
一曲终了,两各无声。
孟扶摇遥遥向城关的方向注视着,城头上却始终不见人踪,她默默半晌,拔出“弑天”,手指在乌黑暗光的刃面,铮然一弹。
“嗡——”
清空锐意声响袅袅传开去,直入云霄,孟扶摇向着那个方向微微一笑,轻轻拨转马头。
道路逶迤,健马翻飞的四蹄踏着关山之雪长驰而去,那一声独属于她铮铮气质的清越应和,却久久响在空城上端。
城中,白衣白裘的男子,缓缓放下手中的埙,修长手指轻轻抚过滑润的埙身。
他清淡雅洁眉宇间,一抹笑意亦如长空飞雪,凉而沉静。
扶摇,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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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轩辕国境,在合理的,未曾引起轩辕骚动的距离之外,远远望去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隐约还有人衣襟似火,将这清冷雪气燃着。
敢情大瀚皇帝一直在边境处梭巡未去,还在等着接她。
孟扶摇万分头痛的勒马,抚额,道:“前有虎后有狼,身边还伴着只狐,我咋这么命苦啊啊啊啊……”
她肩上元宝大人披着个小小披风,滚着滴溜溜的黑眼珠,心道:你个没良心的崽,用人家的时候就不嫌人多了。
没奈何,孟扶摇自己也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吸吸鼻子上前去,招呼:“啊,今天天气忒好啊,陛下出来打猎吗?”
战北野乌黑的眼睛只灼灼盯着她,道:“朕出来猎兔子。”
孟扶摇抽抽嘴角——据说现在猎兔子已经成了打劫的代名词了。
“微臣身无长物,囊空如洗。”孟扶摇手一摊,“实在没什么能让陛下看上眼的。”
“你人就行。”战北野视孟扶摇身侧长孙无极于无物,答得简单直接。
孟扶摇抬眼望望战北野身后黑压压属于她自己麾下的瀚王王军,很头痛的想这丫能不能不要这么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随意表白呢?要知道那么多她未来的属下都在竖着耳朵听呢。
“听说你要去璇玑。”战北野也不等她回答,“你准备从哪里取道过去?”
“从姚城穿过可以从水路去璇玑,”接话的是一直没说话的长孙无极,他含笑道:“扶摇已经好久没有回过姚城。”
“从长瀚封地三县可以直接进入璇玑。”战北野目光一抬寸步不让,“扶摇甚至还从没回过她的封地。”
孟扶摇再次抚额……各地房产置多了也不是好事啊……
“这事由扶摇自己决定。”说这句话的竟然是战北野,孟扶摇诧异的抬头,却听他又似乎很随意的补充了一句,“太后随朕出来散心,在五十里外的武清县驻跸,她希望能见见你,她身子不好,朕不敢让她跟着军队,现在她在那里等你。”
孟扶摇瞪着他……战北野你竟然也开始玩心计!
这里是三国最近接壤处,要取道大瀚或者无极,只有从这里决定,也是去无极最方便的地方,一旦到了武清县,那里没有国境城关,再去无极就要折回绕路,万万没有去了武清再回头从无极走的道理。
战北野看似让她自己取决,实际上又不动声色的阴了她一把,去武清县,就等于从大瀚走,不去武清县,她怎么忍心在这个天气让病弱的太后空等?
可恶战北野,怎好把他娘架出来?
战北野读懂她目光,扬眉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太后多年没出门,是自己想出来散散心。”
孟扶摇瞪他——对,是自己出来散心,但是她老人家不至于突然清醒到选择武清县驻跸吧?
战北野怡然不惧的迎着她目光,孟扶摇无奈,她倒并没觉得从哪走有那么重要,只是觉得当着这么多人面这样取决,似乎味道有些不对,正犹豫间却听长孙无极道:“既然大瀚太后想见你,便去武清县吧。”
孟扶摇舒一口气,感激的看长孙无极一眼,后者对她轻轻微笑,露出“该让步时就让步其实有时退就是进进也保不准是退从哪里走不重要昭告主权才要紧”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孟扶摇对他龇牙笑笑,露出“对你来说没有最奸诈只有更奸诈腹黑你谦虚第二没人敢承认第一”的鄙视目光。
两人眼光交流都看在战北野眼底,他目光一闪,突然抬起马鞭,指了指前方对面不远处无极国境,笑道:“太子殿下,如果此刻大瀚军从此处踏翻界碑,挥军南下,将你无极文武都请去我磐都做客,不知道滋味如何?”
“嚓——”
话音刚落数十柄长剑横空出世雪色连闪,交剪成动荡的光网,将战北野牢牢笼罩在剑网之下。
剑光闪动中长孙无极平静的微笑道:“与其劳动数万大军延请我无极文武远去磐都,不如干脆由在下恭请大瀚陛下一人去中州做客,岂不更好?”
“铿!”
和战北野保持三步距离的大瀚军勃然变色,齐齐拔刀,战北野身侧默然不语的小七,直接上前一步,剑光一闪便往长孙无极砍下。
战北野手一挥,止住瀚军和小七,冷冷看着身周自山坡后树丛里草木间突然现身攻击他的无极隐卫,一脸不屑:“就凭这几位么?”
长孙无极浅笑:“还有临近无极国境的姚城领地军民,姚城军民素以忠诚敢为著称,其城主有万夫不当之勇,曾单人匹马出入戎营取上将首级手到擒来,想来劳动她大驾请请瀚皇,也未必不能成。”
孟扶摇望天……你俩掐架就掐架,做毛又扯上我呢?长孙无极你忒可恶了,得罪你的是战大炮,你翻我旧账干嘛。
战北野转头,看她一眼,只那一眼脸上绷紧的线条便略略松了些,恍惚间又看见姚城山野那夜,潭水中埋在水底流泪的那个女子,看见月光下玉色的身体惊鸿一瞥,青石上留下的纤巧的带着粉色淡淡血迹的足印。
唉……算了。
难道还当真揍无极国一顿?
大瀚皇帝仰首长天,接了一脸冰凉的雪花,滚热的心稍稍沁凉了几分,将长久以来因为长瀚封地以及长孙无极在轩辕灵珠山设计他生出的窝囊气,强自按捺了下去。
长孙无极笑笑,手一挥隐卫再隐,他手缩进袖子里,悠然道:“无极和大瀚素来是友邦,开点玩笑,本宫不会介意的。”
战北野也笑,伸手一牵孟扶摇马头,道:“诚然,真要打也就不用开口了。”
两人对望一眼,都带着笑,孟扶摇却觉得空气中又是“啪嚓”一声,惊得她抖了一抖。
靠,天雷又撞上地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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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冒雪疾行,在武清县驿馆见着早先的太妃现在的太后,那女子略微丰润了些,气色极好,看得出战北野尽了最大心力侍奉她——他千里血战抢一国帝位,本来就只为了给母亲一个安定祥和的晚年。
太后看见孟扶摇,立即露出由衷的笑容,张开双手要她过来,唤:“儿媳妇……”
孟扶摇刚高高兴兴的要奔过去,听见这一句直接打了个踉跄,赶紧回头看长孙无极有没有跟来,见他坐在驿馆厅堂里喝茶,突然转头似笑非笑看她,孟扶摇立即对他露出
理直气壮毫不心虚的笑容。
长孙无极笑笑,对她举了举杯,做了个口型,孟扶摇还没读出来,室内太后已经招手唤她:“媳妇,过来。”
孟扶摇害怕她再喊上几句那就真的天下皆知了,赶紧亲亲热热过去,战北野坐在太后身侧,双手据膝看她,孟扶摇正在沉思自己要不要象征性的施个臣子礼给战皇帝一个面子,太后已经挪了挪身子,示意她坐在身边。
孟扶摇坐过去,然后便囧了,榻不大,挤三个人实在有点艰难,那啥,战皇帝,底下那么多位置你为什么一定要坐在这里呢?你不觉得你一个人的臀部占据了我们两个人的面积么?
战皇帝不觉得,他抿着唇,端过一盏参汤,亲自试了试参汤的温度,才一勺一勺的喂母亲,太后倚着锦袱一口口喝,神情安详而宁静,有着难言的满足——对她来说,此生能和爱子朝夕相伴,本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至于当不当皇帝,她倒是没意识的。
屋子里很安静,灯光温柔的亮着,照见喂的人和喝的人都很专注,唯闻银质羹匙和瓷盏相击的轻微声响,孟扶摇不出声在一边看着,她很喜欢这一刻的战北野,灯下微微倾身给母亲喂汤的他,脱去白日里的凌厉霸烈,有种无声而动人的温厚。
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喂母亲乌鸡汤的……
孟扶摇微微的笑起来,笑容里浮着泪花,现在是谁给她煲汤喂她喝呢?
太后喝完,微笑拉起她的手,她向来不说什么话,每个字说出口却都会令孟扶摇心颤了颤,她说:“瘦”。
然后她回首,笑看战北野,战北野怔了怔,脸上可疑的飘过一抹红,孟扶摇立即蹦了起来,道:“不用了不用……我……我最怕喝参汤……”
这辈子口齿流利说话像崩豆骂人如机关枪没理也能掰成有理有理更要占足上风的孟大王,终于出现了她人生里难得的羞涩和结巴……
那啥,要是战皇帝真的秉承母训,也给她喂上这么一口,她不钻地洞也要撞墙了……
还好,战北野终究不是长孙无极,他脸知道红,就说明他大抵是做不出这事来的。他垂下眼,掩饰性的咳嗽两声,似乎想走,想了想却又没走。
孟扶摇只觉得此刻浑身不自在,她和战北野单独相处也算不少了,如今隔了个长辈,怎么都觉得受拘束,位置拘束表情拘束说话拘束,有心想走却又不能,她再跋扈嚣张,也不能在太后这样的女子面前张扬,吓着她怎么办?
只好对着太后傻笑,太后也对她傻笑,用看媳妇的眼光笑得开心,然后战北野看着她们俩这样和乐融融的相对傻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也露出笑意。
一屋子三个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的笑啊笑啊……
孟扶摇终于笑得濒临崩溃,扯扯嘴角便在想着告退的词儿,冷不防太后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以一个病人很难达到的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光速,抬手一捋,便将一个镯子捋上了她的手腕。
然后便听见“咔哒”一声。
孟扶摇低头,便见腕上多了一个扁扁的镯子,乌金的,闪着沉厚的光泽,看出来很有些年代,镯子外圈没有任何花纹,内圈里却雕着线条古朴拙劲的图案,因为戴得久了,接触人体精气,被养得滑润温软如软玉,戴着不觉沉重,却如系上了一团云。
孟扶摇的第一直觉就是这一定不是个简单东西,千万不要是那种“婆婆给媳妇传家之宝”之类的玩意,赶紧从手腕上往下捋,不想那东西戴上她的手时候还挺宽大,不知怎的给太后那么“咔哒”一捏,竟然和手腕一般大小,无论如何也捋不下来了。
孟扶摇一急险些冒汗,突然想起进来之前长孙无极做的那句口型,这时候慌乱中竟突然解读出来,他在说——不要接受任何东西。
……这人,连这个也猜得到!
看着孟扶摇低头拼命的捋手镯,战北野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豫,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沉声道:“这是太后自幼戴的镯子,是她的护身符,你捋什么?”
孟扶摇觉得这个性质好像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停了手道:“她的护身符我更不能拿啊。”
“我现在是一国之君,你觉得我还不能保护她吗?”战北野看着那乌金镯子套在孟扶摇细白的手腕上,那般鲜明着闪亮,真真觉得再漂亮不过,自然不能给她脱下来,“太后感谢你,这也算是她的谢礼,你不用脱了,这东西里面有机关,套上了便脱不下了。”
孟扶摇不说话,转着眼珠,心想等下出去了用缩骨功试试,心里却知道缩骨功只能收缩筋肉收拢重叠骨骼,却不能真的改变骨头的大小,这镯子这么紧的套着,想要拿下来确实是难了。
唉……陷阱,到处都是陷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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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房里出来回自己房,孟扶摇门刚推开一线就看见某人好整以暇的坐在她房里看书,赶紧把袖子放下来试图遮掩,不想长孙无极那个眼尖的抬眼一撩,便道:“又收礼了?”
孟扶摇郁闷,什么叫“又收礼”?她有经常收礼吗?
长孙无极拉过她的手,仔仔细细的看了会,不置可否,半晌叹道:“你啊,成也心软,败也心软。”
孟扶摇深以为然,嘴上却丝毫不让,道:“你叫我怎么甩开一个病人的手?”
长孙无极望她一眼,向椅上一靠,面上竟然闪过一丝苦笑,道:“这样的场面,你很喜欢吧?对不起,也许我永远无法给你……”
孟扶摇心中一怔,才想起他指的是元皇后,和战氏母子情深比起来,长孙无极不仅给不了她这样的天伦之乐,他自己也是享受不着的。
这样想着,孟大王果然立刻又心软了,上前拍拍他的肩,道:“皇后总有一日会理解你的。”
长孙无极顺势揽过她的腰,低低道:“有你理解也便够了……”
孟扶摇母爱泛滥的抚着他的背,轻轻道:“嗯……”
然后她突然发觉太子殿下揽着她的腰的手似乎越来越不老实,然后……
“砰!”
室内突然传出一声撞到桌椅的声响,随即某人的怒喝响起。
“长孙无极你这只天杀的死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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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数日,终于进入了长瀚封地,一路上为了照顾太后,诸人走得很慢,孟扶摇也不急,那个女子一生困于深宫,如今终于有机会在儿子陪同下看看大瀚山水,看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的快乐眼神,何忍催促?再说时间也不急。
战北野为孟扶摇选的王府之所是在乔县,朝廷拨款派员督造,当地官府十分卖力,造得那是个美轮美奂气魄宏大,孟扶摇一抬头看见金匾之上四个奔腾豪放的“大瀚王府”黑字,再看看占地广阔绵延不知多少方圆的王府,忍不住咕哝:“不知情的人搞不好以为我想篡位,弄了个小型皇宫。”
战北野迎着阳光仰首看着那匾额,笑意比日光还亮几分,道:“你要皇宫我就让出来。”
孟扶摇默然,只好当没听见,刚跨上台阶,正门突然齐齐开启,纪羽和姚迅各带着一队人涌了出来,纪羽中规中矩的带着护卫单膝跪地唱名迎接,姚迅却泪奔着扑了过来,抓着孟扶摇袍角嚎啕:“苍天啊我的主子你终于回来了啊,可怜我最近赚了好多钱却没人夸耀憋得难受啊……”
孟扶摇一脚踢开之,骂:“市侩!”亲手搀起纪羽,笑颜可掬:“纪统领,还没多谢你杀的那只兔子。”
纪羽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笑意,垂首道:“那是瀚王养兔有方。”
孟扶摇大笑,用力拍他肩,道:“想不到你开起玩笑也是一把好手。”回身一弯腰,对笑望着她的长孙无极和战北野伸手一引:“终于可以在我家中招待两位大佬了。”
战北野听她这句,眼底喜色灿灿亮了起来,对长孙无极挑眉看了一眼,长孙无极笑笑,神色不动,欠身让战北野先行,战北野素来不拘小节,喜悦之下当先大步跨入,长孙无极又微笑引他转照壁入穿堂过走廊一直延入内堂请上座自己在主位相陪然后吩咐丫鬟上茶……端起茶盏战皇帝终于回味过来,敢情长孙无极从头到尾是用主人身份在招呼他这位“客人”!
而一路跟着敢笑不敢言的孟扶摇,早已夹着尾巴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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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吃饭时,战皇帝一直黑着脸,太后怯怯的看着儿子,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个模样,战北野发现自己惊着了母亲,赶紧放柔脸上表情,孟扶摇心中好笑,也觉得长孙无极过分,只好善尽主人之谊频频劝酒,有心把两个人灌倒大家省事,结果她郁闷的发现,那两个都是千杯不醉的海量,她斟酒斟得手都酸了,那两个还是面不改色,最后干脆抛弃她这个斟酒太慢了,两人直接拼起来了。
孟扶摇很有主人翁意识的坐在一边守着,怕两个人喝醉了打起来了什么的,结果她守啊守,睁开眼看看,那两个在喝酒……
守啊守,掀起眼皮看看,在喝酒……
守啊守,扒开眼皮看看,在喝酒……
孟扶摇愤然,大步站起走出去——老娘不陪,喝死你们去逑!
她有心回去睡觉,在外院问过纪羽自己的内院寝居的方位,结果这该死的王府太大,她转了一个时辰,很悲哀的发现,自己在自己的府里迷路了。
所有的屋子看来都差不多,实在无法辨明哪间是自己的,想着反正整个王府都是自己的,干脆随便睡。
于是她很随意的进了一间被褥齐全很精致的房间,脱衣睡觉。
一路劳累,在自己的王府,她睡得放松,很快进入酣眠。
而此刻。
夜深。
月冷。
青色的长街寂静无声。
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挣扎着踉跄着奔行在长街,一路滴着血流着汗,不住栽倒再不住爬起,最后扒着墙壁扒着树木,一步步一步步的挪向大瀚王府。
一个喝得微醺的人,微微打晃的,也在不住扶墙的,一步一步迈向那间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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