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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最近经常夜不归营,挺乐不思“蜀”的嘛!”斜倚在办公桌缘的男子,语气特意强调“蜀”字。
骆采菱偏头,睨了眼那个“蜀”。“你“听说”的事,还少得了吗?哪差这一桩。”想也知道那个“听说”是听谁所说,八百年前就投靠敌营,出卖军情了,吃里扒外的小鬼,白疼他一场。
杜非云轻笑。“不能怪凯凯,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会在一起。”人前人后姊夫长姊夫短地叫,让人想不疼他都不行。
“哼哼!”骆采菱以一声冷哼作结,抓来另外一份公文夹审阅。
“采菱。”他正色喊道,敛去谑笑。“你心里真正渴望的是什么,你自己最清楚,想得到幸福,有时候,自己必须多一点勇气。”
翻阅纸张的手一顿。
勇气?这东西她付出得还不够多吗?八年前,她几乎用尽了一生的勇气去追求她的爱情,结果,她换回了什么?
无尽的难堪、悲屈,还有一生都磨不平的伤痛!
杜非云盯视她,没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这么怨啊?那又何必在他面前笑得云淡风轻?眷恋极了抱他,却又要摆出都会女子一夜情的潇洒态势,死要面子。”
“杜非云,你不说话我会非常感激你。”
果然,太诚实的人总是不受欢迎。
他啧声叹息。怨他,却又非他不要,她的心态真是矛盾啊!
“你打算这样下去吗?你比谁都清楚,这样的关系不会是永久的,如果没有真心,一旦他倦了,到头来,你仍会再次落得一无所有。”
“真心?”谁的?她的?还是他的?
她苦笑。真心这种东西,她已经连想都不敢想了。
“你的心已经自有意识地做下选择了,那么,你就得勇敢去承担。”这句话,让她想起那天在楼梯间的情景──
不是她要执著一条尊严尽失、永远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单行道,她真的试过要放弃,也以为和杜非云可以有一段全新的开始,但是……
八年后,这样的希望破灭了。
是谁说的呢?吻,是恋人的灵魂,在唇间交会。
爱与不爱,亲吻间,真的无法欺骗的吧?想重新开始,却在这一瞬间证实连她都认不清的真实。
他,感觉不到她的灵魂,没有灵魂的吻,空洞得可怕。
比她更早发现了这一点,他很君子地放开她。
“最终,我们的爱情还是无法交集。去吧,去找你真正想要的。”
在他怀中,被他吻著,她的心无法悸动,但是关毅的每一记亲吻、碰触,却能教她的灵魂为之癫狂、颤悸……
就算再经过第二个八年,她悲哀地发现,情况仍然不会有任何不同。
杜非云说的,她不是不懂,只是,她所有的勇气,已经在八年前用尽,为了爱他,她争取过,也努力过,可是到头来,却连一丁点的眷恋,都要不到。
说穿了,她不是心有怨怼,也不是不爱了,只是,被他拒绝了太多次,已经怕了,脆弱的尊严与情感,再也禁不起又一次被排拒心门外。
只好……一再地武装起自己,假装她也不在意,避免受伤,避免被拒绝的难堪。
杜非云不是她,又怎会明白她的心情?她没有那么坚强,每次受伤后都还能笑著说无所谓,真的没有!她的心也会痛、会绝望……
杜非云轻轻叹气。“我无法说什么,毕竟我是一路看著你走过来的,你受的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采菱,幸福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不是狂悲,就是狂喜,你必须跨出那道界线,才会知道等在前方的是什么。踟蹰不前,就永远得不到。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凯凯今天运动会,他希望我去帮他加油,要一道去吗?”
他都去了,她这个当姊姊的能不去吗?
杜非云对小弟的付出是有目共睹的,她不在国内的这八年,是杜非云代替她关照身边的人,难怪那小子开口闭口姊夫叫得甜,凯凯和杜非云甚至比她这个亲姊姊感情还要好呢!
不知──她若说明不嫁杜非云,凯凯会不会翻脸不认姊?
不行、不行,她得乘机培养一下姊弟情谊。
“等我一分钟。”才刚说完,迅速收拾桌面,正要起身,右手边的手机响起。
“采菱,是我。”另一端,略略压低的嗓音,她认出来了,心一跳。
“……嗯。”他极少主动打电话给她。
“中午,要一起吃饭吗?”他一直很想亲自带她去那家拉面店,现场品尝口味合不合她的意。
“……我有事。”很不情愿地,挤出声音。
关毅静默了下。“晚上呢?我们很久没有一起看电影了,朋友给了两张票,听说不错。”
知道她不爱他提起姚千慧,刻意略过这个名字,没说是千慧运用关系弄来首映会的票让他去讨佳人欢心,并且逼他一定要开口约人,否则走著瞧!
“这──”他难得开口邀约,她真的很想答应,可是凯凯的运动会……
正犹豫,门口没发现她在天人交战的杜非云,开了门回头问:“采菱,你不走吗?”
她急忙掩住手机。该死,他听到了吗?
气氛死寂了几秒──
“……你忙吧。”
“我──”来不及说什么,另一头已经断讯。
瞧她握著手机,恍惚失落的神情,杜非云似有所悟。“关毅打来的?”她只有扯上那个人时,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你去吧,凯凯那里我去就好。”非常识大体。
骆采菱白他一眼。“别说得好像我有了男人就没人性。”
“哦──”半挑起眉。“所以,尽心又尽责的姊姊,你要走了吗?”
“……”不情愿地合上手机盖,走就走!
“姊姊怎么了?”私底下,骆亦凯悄悄问道。
连年仅十二岁的男孩都发现了,恐怕谁都知道她有多心不在焉。
她人是在这里,但是不听话的神魂,早就飞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只是一通电话,她就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杜非云苦笑。他们之间,就是少了那样的牵引啊,他没有办法像关毅,如此强烈地影响她──
单这点,他就该认输,也注定要输了。
想清楚这点,他沈沈吁了口气,释出浅笑。“凯凯,姊姊还有事情要处理,晚上我们自己去吃饭好不好?”
“可是──姊姊说要陪我吃晚餐的!”他赛跑拿了第一名耶!姊姊自己亲口答应的!
“杜大哥陪你不好啊?”轻笑著,安抚男孩一脸的不情愿。“姊姊疼你,不忍心让你失望,但是我们要替姊姊的幸福著想啊,你也希望她快乐的,对不对?”
姊姊很不快乐,虽然聚少离多,但是他知道。
“这和吃饭有什么关系?”他还是不懂,姊姊的幸福,为什么会和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扯上关联?
“以后你就会懂了。来,杜大哥教你怎么做。”
运动会结束前的一个小时,杜非云藉口手机没电,向她借了手机拨打,找到电话簿里的那个名字。
挂了电话后,他抬起表开始计时,直到关毅出现在校门口,再瞄一眼腕表,对上头的数字很满意。
两个大男人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寂然对峙的画面,怎么看就怎么怪。关毅也搞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赴这个约,手机显示著采菱的名字,另一端却是个男人的声音,胸口抽紧疼痛的感觉,几乎令他当场没风度地挂电话,只是──
他无声叹息。是因为那句话吧──“如果骆采菱这个女人,对你而言只是路人甲,无关痛痒的话,那你可以当我没打过这通电话。”
她的存在,已经和生命同步呼吸,他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即使明知来了是自取其辱……
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名不正、言不顺,站在人家男友面前,除了极致的难堪,无法再有更多情绪。
但是,他依然无法不去理会,唯恐一个大意,会错过了什么──
当初,他就是太过轻忽,才会失去她,这教训,太痛。
“姊夫……”骆亦凯扯扯杜非云的衣袖,以眼神询问。这个人,和姊姊的幸福有关?
杜非云回他肯定的浅笑,低声道:“快去,别陷害我。”要是让采菱知道,大概不会给他好脸色。
等小鬼头走远,他回头解释:“骆亦凯,采菱的弟弟。采菱去买饮料,我要他去绊住她。”
关毅神色一黯。一声“姊夫”,已经足够宣告他僵窘的存在。
他确实,没立场、没资格。
这就是杜非云要他来看清的事实吗?
“你想太多了,我要宣告什么,不需要透过任何人,尤其是利用十二岁的孩子。”他没那么卑劣。
斜倚著校园围墙,杜非云态度闲适。“要你来,只是觉得有些事有必要让你知道,也因为采菱这辈子到死都不可能主动告诉你。至于知道之后,你要怎么做,是你的事,我无权决定任何人的人生,了不起就是决定你接下来的十分钟。”换言之,他也不打算浪费太多时间在攻击情敌这种无聊的事上头。
关毅讶然。
这男人──他的气度、他的人品,教人慑服,难怪千慧疑恋他这么多年,采菱的眼光,很好。
他看了眼手表,果真开始计时。“凭你和她的“交情”,不会不清楚,采菱夜里总是睡不安稳,恶梦频频吧?”
加重的“交情”二字,寓意鲜明,关毅当下困窘得发不出声音。
“我……我和她……”无法睁眼说瞎话,他艰涩地顿住。
“得了。最好你说得出口,她的夜不归营是和除你之外的第三个野男人鬼混!”
“……”被归类为二号的野男人,无言。
“你想知道,那个让她睡不安稳,连夜里都会哭泣醒来的是谁?不用说我也猜得到你在想什么,没错,是男性。”注视著他的表情,冷不防地,一字字清晰有力地撂话:“是她的儿子。她曾经怀孕,才三个月,知道性别了,孩子是谁的,你倒是给我指点一下迷津。”
关毅神情乍变,脸色一片煞白。“你、你说什么”
心脏一阵痛缩,太大的冲击,令他脑海空白,呼吸困难。
“她没有生下来,因为那个该死的男人伤透了她的心,让她太绝望,所以她毅然决然地选择堕胎,她是真的想要和你断得乾乾净净,请我帮忙。我那时想著,一个无心于她的男人,断了也好,重新开始。我陪在她身边,同意书是我签的名,除了我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曾经有过一个儿子。
“我永远忘不掉,她躺在手术台上,脸色惨白,眼泪不停流著的画面。事后,她却极度后悔,觉得自己杀了一条人命,罪恶感无时无刻折磨著她。刚开始,她每晚都做恶梦,哭著醒来,又哭著睡去;她没有办法吃,没有办法睡,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到最后,夜夜由恶梦中醒来的惊惶,必须靠药物才能稳定情绪,为此,她足足看了一年的心理医生,状况才稍微好转。”顿了顿。“除此之外,那次的手术让她身体变差,还造成……受孕困难。”
杜非云的每一字、每一句,重重敲击心房,关毅由惊愕、愧疚,到无法言喻的心痛。
他从来不知道,她身心受了如此大的伤害,就因为她说,她过得很好,云淡风轻地给他一记浅笑,他就真的以为,自己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痛苦……
受孕困难……他该死地自以为是!
一直到那天清晨,她都还是没有对他吐实,说会去药房买药……她一直都在骗他,淡然无谓的态度骗了他,幸福的假象骗了他。杜非云说的没错,今天他要是没告诉他,就算最后他们各自嫁娶,采菱也会让他无负担地走,一个人承担起一切,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愧负她如此深。
杜非云瞥他一眼。“我从来就不认为,一声“姊夫”、旁人的观感、甚至是她家族给予的支持票,会是什么了不起的优势,要留在她身边,了不起就是一项资格而已──能够给她幸福。关毅,你自己摸著良心问,你,给得起她幸福吗?”
他,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能给得起幸福吗?伤她最深的人是他,在造成了她永远无法弥补的创伤后,又有何面目,说要给她幸福?
他是这世上,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十分钟到。接下来,你的人生还给你,要怎么走,自己看著办。”转身,走人!
该说的说完了,想不想得通是他的事。希望这家伙能比八年前长进一点,别白目得太彻底,否则这次可不是揍一拳就能了事的了。
半个小时后,一辆房车驶离校园,驾驶座右侧,坐著的不是原来那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而是抱著奖杯的十二岁男孩。
“咦?”车都开远了,骆亦凯还在探头回顾,频频张望。
“看什么?”
“姊夫,那个人啊……就是你说姊姊的幸福,好眼熟,我是不是见过啊?”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是吗?”黑眸闪过一抹只有他才知道的光芒。“凯凯,该改口,不能再喊我姊夫了。”
骆亦凯偏头审视他。“你都不会难过、舍不得吗?”姊姊那么漂亮,他知道杜大哥很喜欢姊姊的。
“会呀,但是我努力过了。”试过,就没有什么好遗憾。
八年的教训,也够了。这些日子,关毅并不比他好过。
心中酸楚、怅然自是难免。杜非云一笑置之,是该将采菱还给他了。
在街上游汤了许久,脑袋瓜塞得很满,许多事情等著他消化、思考,却又什么也没想,想不起去过哪些地方,想不起自己走了多久,想不起自己想了什么……完全无意识地走著,任由心痛的感觉,寸寸吞噬。
夜,很深很深了。
回到家门前,意识逐渐回笼,留意到门口,抱膝蜷坐在地板上的纤影,还来不及反应,腰际便被扑抱住。“你跑到哪里去了!我等你好久!”
他低头,凝视埋在他胸膛的娇容。“怎么不进去?”
这些年,从来不敢更改摆放钥匙的习惯,总想著,怕她突然来找他,会找不到方法进去……
她摇头。“不了。没你的同意,再也不敢乱闯。”
简单几个字,若有所指,他听得心口刺疼。
当初,没有经过他同意,一厢情愿地闯入他的世界,那样的教训太痛。而现在,他敞开心门,她却裹足迟疑,再也不敢走进去了。
他假装没听懂,取出钥匙开了门,却没再放回原处,直接拿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