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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篱离开后,阮清沅站在原地,还是觉得心乱如麻,起先在法华寺无意撞破那位夫人的丑事,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左右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就是。
可是到底为什么人家就非得这样找出自己不可?
阮清沅闭了闭眼,不敢放任自己再想下去,她根本不敢去想象这位夫人的身份究竟是不是平阳公主……
前院的哀乐声又大了几分,清沅睁开眼,突然想到,这一年春末的京中似乎并不太平,接连好几家人家都赶着办丧事。
贺梓归的兄长……似乎也是这个时候!
江篱……清沅提起裙摆快步随着江篱消失的方向赶过去,如今自己认识的人中,只有江篱有可能提醒贺梓归了。
何况江篱是一个这样心细如发的人,他一定能查出来,是有人要拿贺梓归和他自己的寡嫂做文章……
定北侯府的后院树木太葱郁了,连着穿过几条小路,拐过几座假山,满眼都是花木,没有半个人影,阮清沅很失望。
还是只能,想办法通过方柔吗……
不远处有一方小水池,似乎是连着正房后头的大湖,王侯家中的人工湖,都有一定规制,不能逾越,便有许多人家想办法将水面分开辟出来。
此时,似乎那太湖石旁隐约有个人影。
阮清沅立刻走过去。
太湖石旁倚着一人,正将右手放在膝上偏头靠坐着休憩,着一身素色右衽偏襟直裰,头上只有一支乌木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公子。
阮清沅自然地止步,预备回头。
那人却张开眼,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了几声。清沅头皮有些发麻,瞧他的打扮,大约是定北侯府的客人。
她稍稍行了个礼,“惊扰尊驾,万望海涵。”
那男子生得十分冷峻,脸色却是不正常的青白,眼下是一片淡淡的青影,这样的人,大约身体不太康健。
“无妨。”
他的嗓音有些低醇,带着一丝微微的沙哑,他抬眼打量了一下清沅,微抬的下颔线条比许多女人都来得秀致。
这人一双眼睛生得却极妙,与他周身稍嫌冷漠的气质不太吻合,盈盈如水,仿佛这双眼睛极目之处,就该是桃花满地,柳色无边。
话未开口他就一阵咳嗽,很快便似有些脱力,又闭上眼轻轻倚靠靠上了太湖石。
清沅吓了一跳,怕他是一时昏厥过去。
他看起来的确像是随时要背过气的样子。
她走近两步,轻声问:“……这位公子?”
他眼皮动了动,浓黑的睫毛轻颤,未曾睁眼,“烦请这位姑娘去寻一下我的随侍,着黑衣的便是,想来在这附近……”
清沅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想着若寻不到他的侍从,就路上随意拜托给遇上的小丫头便是。
可是走了一圈,也没在附近发现半个人影。
她只好走回去,对着那人说:“对不住,未曾寻见您的侍从,若是……您撑得住,可等我走远些,此时这里没有什么人。”
那人淡色的薄唇抿了抿,“既然如此,便不麻烦了,我在此处等等吧。”
看他这副模样,让人有些于心不忍,不过,到底这是个成年男子,用不着她一个小姑娘来管。
清沅看着他,自己也没什么好办法,就点点头告辞了,她觉得自己这样既不算十分有同情心的人,也不算很冷漠无情的人。
原路往回走的时候,终于遇到了一个粗使的小丫头,清沅向她指了指东北方向,说那里有个人身体不适。
小丫头往那边看了看,点着头应下,可嘴里却嘀咕说着:“那边似乎是少爷的后院……可不能随意出入……”
不过清沅已经没有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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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清沅走远后,顾蘩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身形高而瘦,眉目温和,脸色依旧青白,隐隐有几分儒生的书墨之气,却不明显,姿态十分悠然。
一个走路无声息的黑衣侍从走出来向他行礼,“二爷可是对适才那位姑娘……有些……兴趣?”
顾彦一向不太敢过问主子的私事,只是今次觉得主子方才举动十分反常。
顾蘩秋的手顿了顿,这才明白顾彦话中意思,不由有些无奈。
他才是个刚刚丧偶的鳏夫。
“你到底成日在想什么……江篱可有异常?”
顾彦摇头:“并无,三少爷回前院了。”
适才顾蘩秋在湖边小憩,却看见江篱独身走过,心中有些奇怪,平阳公主太宝贝自己幼子,左右总是少不得人看顾,却怎会放任他一人。
何况还是在他的府邸,因此他便唤顾彦跟上去看看。
“那位姑娘……大约少年多情,总是有的。”顾彦说着。
她方才形状分明是着急欲寻江篱而来,顾蘩秋没有回话,自己方才随口试了一试,只觉得也没有什么异常,寻常闺阁女儿罢了。
顾彦又继续嘿嘿地笑说:“不过看三少爷倒也不像……”
顾蘩秋没有兴趣谈论小儿女风月之事,拂了拂衣袖问顾彦:“韩大人还是没有消息?”
顾彦点头:“属下查明……韩夫人似乎已经备好……韩大人的身后事了。”
顾蘩秋略略拧眉。
韩玄广是卸任刑部尚书,今年新任刑部尚书章琳上任,盘查户部库银,银库当时的帐面结余有一千余万两,但实存白银却不足三百万两,即是说短少或被盗之银达九百万两以上。国库实存库银竟只有不到帐面银子的四分之一。
皇上震怒,下令深究。章琳等人在其复奏札叙述,新收银两无一短少,而正项银两却名存实亡。
换言之,被盗银两全部集中在历年结余的那堆银子上。
顾彦问:“如今此事,恐怕不能善了,韩大人如今无可退路,二爷是否要……”
顾蘩秋摆手,顿了顿说:“此事你无需安排人手,一会儿请樊先生过来书房。”
“是!”顾彦自知逾越,朝堂之上风云变化,只有顾蘩秋最倚重的幕僚樊先生才能与他说上一两句。
顾蘩秋深思,如今已太晚了,恐怕……韩玄广已经凶多吉少。
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久,连顾彦都很容易想明白:
新收银两之所以分厘不少,不过是用来应付官样盘查罢了,如果这种盘查是经常进行而又步步到位的话,那么问题就绝不会恶化到这等地步。
行贿受贿、贪污盗窃之风已不足以来解释此事,户部几位大人,必定涉水已深,恐怕刑部、督察院、大理寺的人也早都不干净。
此案牵涉太广,如今定性为“盗银案”,已是最好的方法,闹到最后也不过是拖几个库吏、郎中抵罪。
皇上不理庶务多年,如今太后和江家势力早已渗透朝内外,这些银子的去路,最后总归查不出来的。
顾彦看着自己主子抬手轻捏着自己眉间,每次他陷入沉思时,就是这个样子,青白冷峻的脸上一片深沉。
他在心中不由叹气:
——今日,也是世子夫人的丧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