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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挥军北上,哪怕现在连京畿都还没到,京中已经呈现出一些乱象,有些人家已经趁着叛军还没到,赶紧收拾了细软,连夜离开京城。
京城人士在京畿行走是无须路引的,但是这一回这些人逃难,显然不会逗留在京畿。那还不如留在城高池深的京城呢!路引对普通人家来说比较难开,但是对一些有关系的人家来说,倒是不难。
甚至有些官员,家中亲人悉数离京,就剩下自己一个当官的没法擅离职守,还留在京城。逃难的人目的还很明确,全都往着北疆而去。北边虽然在打仗,但是……反正每年都要打,打到现在也没见外族攻破过防线。而且北疆距离京城比较近,先在往北面跑也不会向南面跑一样危险。
原本热闹的京城,似乎在转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一些没能离开的人家,也开始往家中囤积米粮。京城物价飞涨。
一些被盯得死紧,无法离京的官宦家庭,开始加强守备,加高院墙,把一些个什么猫洞狗洞的全都给赌上,连角门后门的也封了几个。守备力量不足的文官家族,开始找关系和武官抱团。
谁都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做事情不能太出格。但是私底下的小动作却愈演愈烈,皇帝直接就摔了手中的茶盏:“想走?好,那就给朕走个干净,全都别回来了!”
然而这只不过是一句气话。皇帝就算是大商朝的老大,朝臣也不是皇帝家里的奴才,能一句话打杀就打杀的。人口对大商向来是重中之重,虽然皇帝现在说的话,类似于流放;但是凭什么流放呢?
当皇帝的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咱们都得依律行事不是?虽然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在很多时候都是一句屁话;但既然有这么一句话,那就说明在某些时候还是能够拿出来遛遛,恶心恶心天家的。
一言不合就拿人开刀的帝王,无一不是强势到了极致的。最起码手中掌握着绝对的兵权,但是暴君也不能想杀谁就杀谁,毕竟哪怕是暴君,也需要文臣来帮他治理国家。真正见谁杀谁的,那个不叫暴君,叫疯狗。
现在的皇帝远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敢玩一言堂。若是他这么做,那只有一种后果。既然天家不遵守规则,那么其他人也不用跟他在同一张棋盘上玩耍,大家全都掀了盘子自己玩。到时候天家究竟还姓不姓商,恐怕得两说。
皇帝这话,是在皇后的寝店说的。这段时间,这个大商朝最尊贵的家庭,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她现在的后位岌岌可危,没办法也没有底气出言指责皇帝,没有早早将二皇子立为太子。皇帝看重的皇子有什么用?做事能像太子一样名正言顺吗?
若是她的皇儿是太子,那些个朝臣敢这么随随便便将一国储君,和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跛子相提并论?
林永长不过是区区一个吏部尚书,她爹可是当朝宰执!
然而她爹竟然没有站在她这一边,竟然还率众请罢黜皇后,另立贤德!什么另立,什么贤德,不就是指秦贵妃那个狐狸精吗?
谢家那个小崽子尤其不是个好东西,想她皇儿待他那么好,他怎么敢?!
不过这些都要放到后面再说,她现在要做的,首先是保住自己的后位。想到这里,她将自己头上代表后位的凤钗拿了下来,跪坐在地上说道:“父亲说得没错,皇儿犯下如此大错,是臣妾教导无方。臣妾无颜也无能当这一国之母,恳请陛下将臣妾打入冷宫。”
“胡闹!”皇帝大怒,看到皇后披散着头发跪坐在地,用力将她拉起,“你是后宫之主、一国之母,不准下跪!皇儿犯错,难道就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朕更加有错。他们不是叫着不让你当皇后吗?那干脆也别让朕当皇帝算了!”
和皇后一样,他现在最想拿来发作的,无疑就是谢思兴那个小子!然而现在他根本没办法去动他。换了平时,谢思兴这样的纨绔,小辫子一抓一大把,就算没能要了他的小命,也能让他狠狠吃一点苦头。
然而现在谢思兴是检举有功大义灭亲的有功之臣!原本从小就生活在长公主母亲和谢侯爹的影响之下,他在军中的声望就不低,现在更是如日中天。军中都在说谢家虎父无犬子,忠君爱民赤子之心。
再说,禁卫军的统领姓谢!哪怕现在谢飞统领已经出去平叛了,留着守卫京城的五万禁军中,难道就没有谢飞的亲信?留着守卫皇宫的一万禁军中,难道就没有谢飞的后手?谢侯府可还在京城杵着呢!
皇帝越想越不对。要说他原本对谢家有多么信任,如今就有多少猜忌。
“来人,宣长公主觐见!”
和京城如今的乱象不同,林家内部却是照旧过着日子,唯一不同的一点,大概就是全府上下练的武功,从一开始的养生健体,逐渐加入了一点以自保为主,带上一点杀伤力的功夫。
林祖父一边拿着一把剑,慢悠悠摆出一个相当到位的造型,一边说道:“如今那位也是老糊涂。年纪轻的时候还算靠谱,现在是越来越离谱了。”
“咱们家这一回也不妙啊。被蔡国公府推出来当出头鸟,那位小肚鸡肠的肯定已经惦记上了,以后哪里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林二伯有些担忧,拿着一把没开封的大刀一招一式地练习,握惯了毛笔的手,没一会儿就抖得跟筛糠似的。
林三伯一听,手上的箭失了准头,一箭飞出完美脱靶,笔直笔直地朝着另一边飞过去。
林家几个小辈的在演武场的另一头练习,冷不丁地一支箭飞过来,一竿子银枪就从斜里一伸,啪地一声把箭挑飞。
“三叔!你别老是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成不?”林梅握着银枪,威风凛凛地站在中间,指着远在另外一边的箭靶。
林三伯赶紧赔了个不是。他练习用的箭,箭头全是用蜡做的,这么远的距离,打在人身上也不疼。但是怎么每次张弓就歪了呢?不对,既然每次张弓都会歪,那他干脆往歪里瞄准,是不是就能中靶了?
林梅张着嘴看着他们家三叔直接瞄准了他们!
给一群小孩儿做指导的林和诚也是一脸懵圈。他三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啊,不至于被侄女说一句就拿小孩子撒气吧?
然后在一群小孩儿的目瞪口呆中,林三伯张开了弓,放了箭,一箭扎在了另外一个方向的靶子边边。
林家众人:“……”
虽然不是他应该瞄准的那个靶子,但那确实是林三伯第一次中靶,值得庆祝。
晨练结束,门房通报吏部侍郎胡大人到访。
林祖父让人把胡高旻叫进来,看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老狐狸,直接问道:“胡大人到访,到底是?”这个老狐狸,还真是官运亨通。以前没背景的时候靠上了二皇子;现在受制于二皇子的时候,二皇子这个已经没多少用的后台直接就倒了。现在看着这老狐狸得意洋洋的样子,这是找上了新靠山?
胡高旻确实找上了新靠山,今天来找上司,也不是特意来炫耀……好吧,也不完全是为了炫耀。喝了一口茶之后,他端正表情,说道:“下官此次前来,是想给我们家三郎胡澈,向你们家大郎林淡提亲的。”
林祖父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冷冷道:“孩子爹娘都在吴州呢,我这个当爷爷的可做不了主。”
“您这话说的。正式提亲,下官当然会等林和颂大人回京之后,正式登门。再说,您是林淡的爷爷,总该知道这事情。对了,我们家三郎跑去吴州找大郎了。”
“啪!”林祖父大力拍桌,大怒道:“你就不能好好管管你儿子?”不好好在家待着,偏偏老是往他们家跑,现在他们家大郎都去了吴州那么远,竟然还能找过去,简直……不要脸!当初他就不该让那小狐狸精和他们家蛋蛋,一起在庄上避风头。
哪怕林祖父表现得如此生气,胡高旻头发丝都没动一下,慢悠悠道:“我们家阿妮对蛋蛋一往情深,咱们为人家长的,总也得成全不是?再说,大人您就没考虑过如今这情势?”林家处在风口浪尖上,简直犹如烈火烹油,等到时局稳定,皇帝的刀子挥过来,林家到时候必然处境艰难。
“下官斗胆问一句,大人您就不想给林家留存一点血脉吗?四皇子年幼,长成尚需时日。”
这次的事情,肯定还不足以逼皇帝下台。再说林老狐狸现别看表现得这么生气,但是官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哪里有这么容易喜怒形于色?
胡高旻说完就走了,留下林祖父一个人在偏厅里坐了良久:“胡家没一个好东西!”
其实以现在的情势,如果皇帝再这么固执下去,他们绝对可以将皇帝赶下台,无论是用软的还是硬的。问题是出在皇帝下台之后,四皇子尚且年幼,若是四皇子登基,林家在短时间内甚至能够位极人臣。但是,如今这天下,还是需要一个君主平衡各方势力。
四皇子上位,别看谢思兴对二皇子捅刀子捅得爽快,但是谢家肯定不会乐意蔡家借此上位。哪怕对谢思兴来说,无论哪个皇子登基,最终都是他的表兄弟。然而,他却不能代表整个谢家的意志。
论理,这时候大皇子登基是最稳妥的。但是蔡家绝对不肯为他人做嫁衣裳。
所以无论如何,林家都会面临一段非常困难的时期,挺过了就能更进一步,若是挺不过,那就万事皆休。可是胡高旻今天这一说,倒是真的让林祖父思考起来,难道真的要便宜胡家那小狐狸?说起来他们家蛋蛋,对那胡阿妮也不是完全没有意思……
林家这边按住了,但是叶家完全按不住。
死去的河州知府一家,正是次辅叶荣的女婿一家。叶荣只得这么一个女儿,嫁给了寒门出身的得意门生。最后也不负众望,两人夫妻相偕,一路相互扶持到现在,好容易有了二子一女,全都伶俐可爱,如今什么都没了……
要说谁最恨,那一定是叶家!
身为阁老,叶荣的能量比起林祖父要大得多。此刻他就红着眼睛,盯着皇帝,每天早朝把皇帝骂得狗血淋头,皇帝还想着保全妻儿,根本就不敢吭声。其实他就算敢吭声,也未必能说得过在礼部尚书位子上待过多年的叶荣,更何况叶荣还是言官出身。
休沐结束,第二天的早朝又是叶荣口撕皇帝。
“臣下的妻儿,性命如草芥。陛下的妻儿分明乱臣贼子,却还金贵无比!”
这话是事实,但也确实难听无比。
身为皇后父亲的首辅大人,也没法再装聋作哑了。他暗自叹息一声,上前一步,将乌纱帽摘下往身前一放,一揖到地,说道:“草民教女无方,不想家门中出此孽障。既然皇后娘娘还身居后位,草民不堪为此等人效命,请致仕,从此和皇后娘娘再无瓜葛。”
读书人都是要脸的。身为国丈又是首辅,平日里自然风光无限。然而在这风光背后,更多的却是如履薄冰。
二皇子如今这样,皇后究竟有没有责任,到底有多大的责任,这不好说。聪明的做法应该是自请下台,还能博个同情分。无论如今朝官是如何态度,皇帝显然还不想二皇子死。贬为庶民又如何,他外孙照样是皇帝的儿子。待得将来有机会,未必不能东山再起。现在呢?为了个名分,竟然弄得如此难以收场?
算了,女儿不聪明,女婿也蠢,生了个外孙也不怎么样。直到你们一家夫妻恩爱,可是夫妻恩爱是拿来在这个时候用的吗?一家子蠢货,他老头子不奉陪了!
首辅这一招可谓做绝了。
京城开始流传天下将亡的流言。国师不干了,首辅也不干了。对普通百姓来说,国师代表着他们的信仰,首辅代表着治理天下的文官之首。更何况,首辅还是国丈,现在首辅不但辞了官,还连皇后女儿都不认了!
这不是药丸,是什么?
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下,皇帝怂了。他不怂也没办法,现在整个朝廷的官员几乎都和他在对着干,政令不出宫门,到时候他就算还占着皇位又如何?
皇后打入冷宫。
二皇子贬为庶民。
两条政令一出,朝臣总算满意了。而在这时候,谢思兴却骑着一头大青驴子,溜溜达达地出了京城。
谢思兴在京城非常出名,但是真正见过他面的人,却并不是很多。就算以前见过的,这会儿看到一个穿着青布衫少年,骑着一头驴子,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身上就一个小包袱,竟然还规规矩矩地排队出城,也决计不会把人联想到谢思兴身上去。
谢少年挺高兴的。他以前出门的时候,仆佣成群,狗腿子成片,这回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出门,手上拿着一支做工粗糙的笛子,兴致来了,时不时调不成调地吹两段,惹得大青驴子差点蹶蹄子。
“现在好了,我是庶民,二表哥也是庶民,嘿嘿嘿,要是舅舅也变成庶民?那可就……呵呵呵!”他想想这些天从朝上传出来的消息,觉得这场戏真是落幕太早。他还没看够呢,就这样没了,真没劲。
现在往南的官道上根本看不到人,他一个人骑着一头大青驴子,格外显眼。他也不以为意,看哪儿都新鲜,也不计较宿头不宿头的,错过了就找农家借宿。他样貌生的好,把那身吊儿郎当的气息收起来,看上去就是个斯文俊秀的少年郎,再说他嘴巴又甜,老人大人小孩儿没一个他哄不了的,根本就没碰到过拒绝他入内的村子。
他在京畿兜兜转转了好几天,成功把自己给转晕之后,还以为自己已经跑出了一大段距离,这一天在一个山脚下抬头看到一篇金黄灿烂,不知道是什么,好奇心起就要上去探访。
然后他就被拦住了。
一番交流之后,谢思兴成功进入庄子。留守庄子的管家,成功将信递到了京城——混世魔王谢思兴到了他们庄上了肿么破?
第二天,参观过葵花花田,参观过兔房的谢思兴,明确表示他要留在这里画画。
管家懵圈。谢思兴就算没了世子头衔,也不是他区区一个下人能够得罪的,当下再递了一封信到京城——混世魔王赖着不走了肿么破?
家务事都是林祖母在打理。信当然是她率先收到的,她不敢自专,拿去给林祖父。
林祖父也是一脸懵圈。肿么破?破不了啊!只能回信让管家好吃好喝招待着,让谢思兴住到高兴为止。
而这时候另外一封信,也通过货郎递到了林祖父手上。
林祖父看完,收好了信,立刻吩咐套上马车,去叶次辅家。
叶次辅打开封好的信封,一枚络子就掉了出来。他一看那歪歪扭扭地很自成一格的络子,就知道是他女儿的手笔,立刻眼眶通红,抖着手把信纸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对着林祖父纳头便拜,张了张嘴却已经是泣不成声。
信里面的消息,是从河州传来的。不过河州不太平,一路辗转,到现在才到了京城。
当初林淡吩咐阿乐前往河州布置的时候,防的还是十年后林大伯到任时候会遭遇到的危险,想提前做一番布置。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二皇子竟然会提前那么多年发动。
河州城破的时候,阿乐也正在城内。不过他到河州本来就是干一些暗搓搓的事情,发现苗头不对后,立刻将河州知府的家眷救出,并且找了身材差不多的尸体,套上他们的衣物,摆成上吊的姿势。
上吊死的人样子格外狰狞扭曲,哪怕熟悉的人看了,也不过认认衣服。除非是至亲才会仔细检验。好悬让他们蒙混过关。
阿乐的准备充分,一行人虽然受了点苦,好歹保住了性命。等河州的桐油店一开,他才联系上了林淡,辗转把人送了出去,又趁乱将知府的尸体收殓了。
林祖父怕叶次辅大悲大喜之下,身体扛不住,赶紧安慰道:“万幸令千金无事。如今往京城路途不顺,我那孙子自作主张,让人护送去了吴州。只是钱知府只能草草落葬,还待将来反贼伏诛之后,再重新落葬。”
女儿和外孙外孙女没事,叶荣是很高兴,但是女婿身死,他也很伤心。他只得那么一个女儿,女婿就跟他的儿子一样。他花在女婿身上的精力,一点都不比在女儿身上少。
这会儿他勉强稳住情绪,摸了摸脸道:“多亏了大郎。等他回了京城,老夫还得好好谢谢他。如今吴州可比哪儿都好,暂时还是不要来京城为妙。如今老夫也是自身难保,少不得以后还要投奔到吴州去。”他想了想,对林祖父劝到,“林兄在这次的事情上出力颇多,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小弟省得。”林祖父也是无奈。都说官逼民反,他这次也被逼着做了一回逆臣。
叶荣向林祖父讨了信:“一会儿给老婆子看,省得她不相信。”
林祖父自然没有二话。这信虽然是他带来的,却本来就是给叶荣的。不过他明白这话是赶客,人家现在要和自家老太太报喜。他本来也无意多留,赶紧告辞。再说,信上发生的事情,他只有更清楚。他家蛋蛋另外写了信,全都说清楚了。
叶荣送了林祖父到大门口,赶紧回去叫上自家夫人。信纸上三言两语地说着简单,但是过程可不简单。
哪怕是林淡也觉得不可思议。高高的山岗上,地上垫着一张席子,上面趴着一只巨大的兔子,林淡靠着兔子坐着,跟兔子一样嚼着草:“阿乐怎么就变成水匪头子了呢?”